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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游重一起来的人还有周煊。
林远魏在客人面前教训林和西,不过是想要让那两位客人消气顺心。
游重和周煊突然出现,看上去像是与他这个一无是处的儿子关系熟稔。林远魏在这两人面前虽然是长辈,却碍于他们身后的游家和周家,也不敢以长辈自居,只能收敛怒气就此作罢。
迁怒于林和西的男人和那位娇纵的小少爷,游重和周煊也认识。
眼见游重主动出手维护林和西,男人只能转头不轻不重地教训自家弟弟几句,。
小少爷不愿意认错,理直气壮地怪罪道:“他穿成这个样子,我以为他是这里的佣人。”
林远魏向来最爱惜自己的脸面和林家的脸面,此时被对方的话弄得颜面尽失,他也只能强忍对林和西的怒火,叫来林太太亲自吩咐:“你带他上楼去换衣服。”
林太太领着林和西从宴厅里离开。
带弟弟过来的男人年龄比游重和周煊都要大,两人在对方面前也不得不要开口叫哥。
余光掠过林和西离开的方向,游重也只能站在原地不动,面色如常地与男人叙旧两句,然后才借以去卫生间的理由,丢下周煊追着林和西离开的路线找过去。
显然林太太并不可能亲自带林和西回楼上换衣服,游重跟过去的时候,两人还没有走远,面对面站在幽静无人的楼梯旁,像是陷入了僵持。
清晰沉稳的脚步声从宴厅外响起,游重迈开长腿走向他们。
林太太很快调整好脸上表情,“迟到不怪你,先去把衣服换了,今天弟弟过生日,不要惹你爸爸生气。”
说完,又面容温柔地转向游重,“游少爷是来找佟佟吗?佟佟在宴厅里招待朋友。”
游重没有说话。
反倒是靠在楼梯边阴影里的林和西,此时抬起头来,面上的困惑不似作伪,“什么衣服?”
林太太只得转回脸来,先行应付和打发他:“我给你挑的礼服,白天已经叫阿姨送到你房间里了。”
“你给我挑的礼服?”林和西掀起眼眸直直看向她,神色不似往常在外人面前那般低眉顺眼,“如果真是给我挑的,怎么会是林佟的尺码?还是说,”他那双黝黑的瞳孔里透出几分明晃晃的无辜,“今年的礼服款式流行九分袖和九分裤?”
未曾料想到林和西会在外人面前揭穿自己,林太太神色轻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无声无息地冰冷起来。
林和西不慌不忙地与她对视,面上没有丝毫惧色。
寄人篱下这么多年,抛开最初进林家时那点天真而固执的少年气性,林和西已经鲜少有过当面反抗林家人的时候。
倒不是说数年以来身心上受到的压迫堆积成山,频频挤压他心中的临界线,终于迎来了情绪上的大爆发。
恰恰与这些无关。
从游重出现在这里开始,林和西的脸虽然始终没有朝对方的位置偏过分毫,余光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掠向了他。
他已经对游重说过太多自己的事情。
游重知道林家无人待见他,知道亲生父亲从未向他履行过父亲的职责,知道法律上的母亲始终在防备和掌控他。
在游重知道这些事的前提下,林和西以为自己还能做到若无其事。
然而当游重真正出现在林家,也真正目睹到林远魏和林太太对待他的态度,林和西却突然变得畏惧起来。
他畏惧让游重看到这一切,畏惧让游重看到那个面对林远魏和林太太,脸上只有顺从和容忍的自己。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他畏惧让自己喜欢的人看到。
即便这些顺从和容忍,只是他在林家戴上的一张虚假面具。
游重走上前来,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从阴影下拽向灯光里,“我不找林佟,我找他。”
林太太神色不明地看向游重圈在林和西手腕上的那只手。
片刻之后,她微微笑了起来,先是朝游重点了点头,然后嗓音温和地开口,“如果你不想换衣服,那就回房间里去玩吧。”转身走出两步,林太太回过头来,“不要再去宴厅里,被你爸爸看到的话,可是会又挨骂的。”
通往宴厅的门打开又被关上,林太太的身影消失在门的那侧。
没有忘记和游重在电话里吵过架,林和西在楼梯上弯腰坐下,并不打算开口说话。
只是当视线扫过游重鞋尖被自己踩出的脚印,他的嘴唇又轻轻动了动。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鞋尖,游重笑了起来,“连谢谢也不说吗?”
林和西道了声谢,眉尖仍是轻轻蹙起,又把手伸入卫衣口袋里,然后摸出一张干净的纸巾来。
游重神色微怔。
坐在面前的人已经弯下腰去,伸手要替他擦鞋上的脚印的同时,在他面前露出纯黑色的发顶和漂亮的发旋。
记忆中的茶棕色短发消失不见,仿佛也带走了林和西脸上那点桀骜和散漫,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显得乖巧和沉静的黑色短发。
茶棕色短发的林和西是张扬的,明媚的和肆意的。
而黑发的林和西更容易让人心软。
心中仿佛有什么地方骤然塌陷,伴随这种情绪而来的,还有心脏微微紧缩的感觉。
忍住想要拥抱面前人的冲动,游重从林和西手中拿过那张纸巾,动作略显敷衍地擦了擦。
林和西坐在楼梯上,看他擦掉鞋子上的脚印,然后捏着纸巾直起腰来。
两人目光对上,林和西将游重眼中没来得及掩藏的情绪收入眼底。
一秒以后,他匆匆错开自己的视线,轻描淡写地笑了起来,“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不是每天在家里给林佟他爸和他妈擦鞋子。”他顿了顿,又情绪莫测地补充,“长这么大,这还是我第一次给别人擦鞋子。”
游重没有说话。
林和西等了等,又问:“生日宴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不过去吗?”
游重道:“生日礼物周煊会代我转交。”
林和西奇怪地看向他,“你来参加林佟的生日宴会,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给他送生日礼物吧?”
游重站在他面前,垂眸回望他,“你说得对。”
林和西了然地点点头,“那你现在可以过去了。”
游重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嗓音淡淡:“但我也不是来见他的。”
林和西下意识地接话:“那你是来——”
话未说完,撞入游重那双黝黑似深海的瞳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倏然止住话音。
对方已经开口:“我是来见你的。”
在深陷以前,林和西及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如果你是想问那幅画的事情。”他单手抵在脸侧,偏头望向其他地方,声音轻得如同自言自语,像是在告诉游重,又像是在告诉自己,“画在送出去以前,它的所有权都归我,而我依然有权决定它的最终去向。所以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游重神色如常,“那就暂时先不说。”
不明白为什么是暂时,林和西皱起眉来,还想要开口说什么。
游重已经岔开话题:“为什么要把头发染回黑色?”
他在林和西身侧坐下,长腿微屈踩在下一层台阶上,掌心覆上林和西柔软服帖的发顶,指尖捏住他的发梢轻轻摩挲,而后微微扬眉道:“我在人群里找茶棕色的头发,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
林和西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她说我的发色会对林佟的生日晚宴有影响,叫我去把头发染回黑色。”
“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让我在林远魏面前挨骂而已,完全不值得她这样大费周章。”林和西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
游重眼眸渐沉,目光紧紧落在他脸上。
这一次,对方没有再掩饰自己眼里外露的情绪。
短短半个小时里,已经是两次看见游重这样的眼神。
他其实不太愿意游重这样看自己,他把自己的事情说给游重听,也并不是想要博取对方的同情或是怜悯。
恰恰相反,林和西长到这么大,最不需要的就是旁人的同情和怜悯。
而往往在面对这些时,他最擅长的就是用笑容来进行回击。
唇角的笑意扩大,林和西甚至饶有兴致地歪了歪头,表情无懈可击地问他:“你觉得我可怜?”
游重的回答远远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对方情绪不明地反问:“你不可怜吗?”
林和西笑容轻轻一滞,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眼里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茫然来。
他以为自己无懈可击,可是游重的话却又穿破层层盔甲,带着凛冽气势,直抵他的内心深处。
他不知道该怎么来回答对方的这个问题,只能顺着游重的话往下继续:“你说得对。”
林和西说:“我的亲生母亲不爱我,她觉得我是她的污点。我的亲生父亲也不爱我,在他的眼中我可有可无。而我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也没有任何朋友。和你们比起来,我确实可怜。”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可每说一个字,心脏都会不受控制地紧缩一分。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心痛的感觉,甚至说到最后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已经从身体中剥离而出,如同事不关己的局外人般,站在旁边冷眼旁观他的嘴唇张张又合合。
林和西有很长时间没有再去看游重脸上的神情,他只能听到游重低声叫他的名字:“林和西。”
他听见游重说:“没有人爱你。”
林和西想回应他的话,你说得对,没有人爱我。
他张开嘴唇,声带却像是受阻滞涩,许久都发不出声音来。
有温热的触感落在他的唇角,然后是他的脸颊,他的鼻尖和他的眼睫上。
带着游重独有的气息和呼吸频率,温暖而柔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狭窄而安静的楼梯上,游重伸出手臂用力地抱住他,“你的母亲不爱你,没有关系。你的父亲不爱你,也没有关系。没有亲人没关系,没有朋友也没有关系。这些都没有关系。”
抱住他的那双手臂微微收紧,游重再一次叫他的名字:“林和西。”
他说:“从今天开始,我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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