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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一会的焰火,花园内并没有点灯,方停澜换了衣裳站在夜色里,只像是个身材高挑的园丁。他抬起头,看向身后灯光阑珊的高耸府邸,隔着白石与花窗,也能依稀听见里面逶迤乐曲与觥筹交错间的高谈阔论。
这其中也有秦唯玉的声音么?方停澜想。
等到东升明月被半空中的云层遮去时,宴会大厅中的音乐声渐渐止息,而与此同时,花园内负责焰火的人也开始忙碌起来,方停澜往角落里又退了几步,让自己的身形彻底藏在一颗灌木后。通往花园的大门被仆从依依拉开,玉兰街十七号的终于向夜晚露出自己面纱后的金碧辉煌。
把控着缇苏命脉的要员,在港口吞吐万金的富商,以及交际场上得意的名媛们从门口互相簇拥着来到了花园中,方停澜还打算借着门口的灯光寻找他的目标时,焰火窜上了高空。
刹那间整个花园亮的如同白昼,斑驳绚烂的光点撒在夜空中,也将光线照到了每一位来宾的脸上,方停澜慢慢地贴着墙面走动起来,在第三枚焰火在夜幕中爆发出巨大声响时,他终于看到了秦唯玉。
这位南宏质子从十三岁被送往缇苏为质,在久梦城中生活了已近十年。方停澜还记得临别时个头瘦小的陈王殿下拉着自己衣袖眼泪汪汪的模样,而如今的秦唯玉已经长身玉立,成了从五官外再看不出有其他东州痕迹的久梦人。他挽着一位白裙女伴,正指着头顶的火树银花言笑晏晏,方停澜抿紧嘴唇,不动声色地穿过人群,朝秦唯玉所在的方向走去。
“……所以说,有必要在这方面给北宏一点儿警告,让他们知道到底谁才是……”
“……你听说了吗,国王又送了南朵夫人一条新裙子。哼,又土又花哨,她也不怕穿出去丢人……”
“……为什么那个瘸子就不能在舰队上多投入一点,把十六岛上的那些海盗全送上绞架呢?你知不知道,我又损失了整整一船的香料……”
“……这里人多口杂,我怕有毒蝎琥珀,明天再详谈……”
“哎谁在拉我的衣服——”
“唯玉。”
轰——
又一朵烟花绽放。
秦唯玉原本还带着不耐烦的脸在焰光下霎时雪白一片,他的视线先是凝固了一秒,随即瞳孔骤缩,呆滞的五官仿佛已经失去了组合出表情的能力,只有滚动的喉头在逼迫着他找回语言:“……你是——唔!”
惊呼被方停澜的手给捂了回去,方停澜直视对方:“是我,停澜。”
秦唯玉急促地呼吸着。
还穿着园丁衣裳的男人向他示意四周,目光警觉:“我有话要对你说,唯玉,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僻静的地方吗?”
一旁的女伴还在欣赏着头顶的绚烂,并没注意到身边这异常的动静,秦唯玉终于在下一道烟花窜空的刹那反应了过来,他在焰光下点了点头,示意方停澜放开手。随即他转身对女人笑着耳语了几句,在换得对方几声娇媚嗔怪后,便快步拉着方停澜往豪宅中走去。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地面上,大厅内也空荡荡的,只有零星的几个仆从打着呵欠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着宴席残局。二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大厅,绕到走廊中,秦唯玉推了推几扇房门,很快便找到一间没有上锁的,他朝方停澜招招手,两人一起闪身躲了进去。
隔着几层障碍,不远处焰火轰鸣的巨响也变得不真切起来。木门隔断火光,只有稀薄的月色透过花窗投映在了地面上。
秦唯玉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地来回走了几步,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才站在窗前迟疑着问道:“你……真的是停澜?”
“当然是我。”方停澜笑着,“咱们从小一块长大,不至于隔了十年你就忘了我吧。”
“我怎么会忘!我只是,只是不敢相信你会出现在这里,”秦唯玉说得结结巴巴,“几年前我听缇苏的贵族们闲聊时说你父亲被费祎牵连,出了事,又听说东州已经没有了方家,我心里干焦急,但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没有……停澜,我本以为你已经……”他声音颤抖,带着哽咽。
方停澜听着秦唯玉提起旧事,心中恨极,偏偏面上还能保持着一贯的淡定,甚至还拍了拍对方的肩温言安慰道:“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在这么,我都没哭,你怎么哭了起来?”
“抱歉抱歉,我总是这样,”秦唯玉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才笑着问道,“是父皇派你来见我的吗?”
方停澜摇了摇头。
秦唯玉才扬起的嘴角又失落地坠了下去,他苦笑道:“果然。从小我就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不然他们也不会把我丢到缇苏来,现在离乡这么多年,父皇恐怕早就忘了他在缇苏还有个儿子。停澜,你都不知道我在这边过的是什么日子,如果不是我一直谨小慎微地讨好那个瘸子,在他面前装傻充愣,避免接触从东州来的任何人,现在只怕早就住进了水牢里……”他说着说着感觉声音又要变调,连忙止住,“不说我了,你在东州还好吗?”
“我很好。”
“真的吗?他们没有对你怎么样?”
“都过去了。”方停澜说得轻描淡写,“如今有你那位梁王哥哥做靠山,我过得很好。”
秦唯玉脸色立马变了:“你怎会投靠他?你忘了当年他和他的那群狗腿是怎么欺负咱们的吗? ”
“性命都朝不保夕的时候,谁还记得什么冬天被人浇冷水,上课被人下绊子这种小事?”方停澜笑着说。
秦唯玉讷讷:“可、可你以前还因为帮我出头,和梁王他们打架,他现在会不会只是利用你……”
“我当然知道他在利用我,可我如果不当他的狗,现在哪还有命来见你?”方停澜不愿再多谈自己,岔开道,“唯玉,我来找你,是有一个人想烦你帮我打听打听。”
“什么人?”
门外的烟花还在燃放,方停澜等一连串的轰鸣声淡了后才说:“费祎。”
“你说费祎在久梦?!”秦唯玉惊道。
对方的反应不似作假,水银也没用理由骗他。方停澜皱起眉,几乎要怀疑起判断错误的是不是自己。
秦唯玉在久梦看人脸色惯了,他见方停澜不说话,连忙讨好似的道:“停澜,你,你别着急,我虽然在这地方人微言轻,但好歹呆了十年,也认识一些人,我从明天开始就帮你打听……”
秦唯玉这话说的殷切,方停澜却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家中遭变后,他再也不信人心,而当梁王犬马的这几年,他也把能脏手的事情做了个遍,如今对着暌别多年的好友,他仍然抱持着十分戒心。但他现在愿意向秦唯玉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是因为他如今别无选择,也是他相信自己马上抛出的东西足以让秦唯玉和自己站在一条战线上。
“唯玉,”方停澜唤了对方的名字,“你想不想回东州?”
他没有错过夜色里秦唯玉错愕的表情。
青年震惊得久久动弹不得,过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的笑:“你在开玩笑吧,我是质子,怎么可能再回东州……”
“你信我。”方停澜一字一句,“从小到大,你都信我的不是么?等我办完该在南境办完的事,我就带你回去。”
“回去”这两个字的诱惑太过巨大,秦唯玉几乎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干涩的嗓子吞咽了口唾沫:“办事……是找费祎吗?”
“不止这个,”方停澜顿了顿,忽然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在闹鬼宫室里听老嬷嬷说的那个故事?”
“好像有点印象……”秦唯玉努力回想着,“是那个关于前朝宝藏的?”
“那个故事,是真的。”方停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