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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潇潇雨声烦,瑟瑟秋波残。
烦透了,这个人烦透了。
皇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疯子撒了欢似的往溪水里蹦去,原本还想拉着他一起下水的,他打死也不肯,于是便只能淋着细雨在岸边等他。
夏天已过去许久,秋老虎也熄了气焰,这抖着料峭寒风的秋天,已足够令人瑟缩,该披上温暖的裘衣大氅了……
哦,他已经没有裘衣大氅了,他只有粗布棉服。
皇子蹲在岸边抱住自己,冷得有些哆嗦。
忍了一会儿,实在忍无可忍,朝疯子大吼道,“听风!你自个儿玩去吧,我回去了!”
说罢转身就走,然而刚迈出一脚,背后陡然贴上来一个人,轻拥着他,颈间有一尖利事物轻轻搁着,却带着令人遍体生寒的杀气。
“陪我。”疯子的声音低沉,有股兵戈之气。
皇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身后的人带来一片湿冷之感,如同一把刚从鲜血淋漓的肉体里挣出的刀,仍黏着血,锋芒却盛。
一剑霜寒十四州。
“……好。你冷静。”皇子最大的优点,或许便是识时务吧。
疯子却手一抖,手上的树枝便掉了下去。
他合手,紧紧抱住皇子,声线发颤,“对……对不起。我不该想要杀你……我……我不想……”
皇子一愣,这个人发了这么久的疯,倒是第一次道歉呢。
还不及想些别的什么,唇角便传来一阵温软的触碰,轻轻的,一触即分。
耳边疯子低低的笑了一声,松开他,哼着荒腔走板的曲儿走了。
皇子这回是彻底愣了,呆愣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这……这是被轻薄了?
嗯??
被一个男子???
又在开玩笑吗?
虽,虽说没有男男授受不亲的说法吧……
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该介意好还是不该介意好。
他凉凉地盯着疯子的背影,这人倒潇洒的走了,独留自己发愁。
24.5
“啊––嚏!”
独自走回家,还未到家门口,远远便听到疯子一声震天响的喷嚏。
“……”
皇子加快脚步回屋,敲敲他房间的门后也不听应答,自顾自开了门进去。
抬眼看去,只见疯子裹着被子窝在床上,些微抖缩,看不见那张让人来气的脸,倒觉着这人竟有些可怜。
有些认命,皇子微微叹息一声,转身出去了。
煮好鸡蛋姜汤的时候,他面色空白的想着,何曾也轮到我伺候人了。
他推了推疯子后背,“起来,喝点姜汤暖身子。”
“……”
姜汤?
那背影一顿,缓缓的转过身,自下而上的仰头看着皇子。
逆着光,也瞧不出些什么。
但竟然觉得有些刺眼。
皇子奇怪,又伸手推了推,“看我做什么,快些起来。”
疯子手撑着床慢慢坐起来,垂下了眼,接过他手里的碗,一口一口地喝着。
只是这汤,喝着喝着,越发的滚烫人心。
恶业穿云过,温行烫肺腑。
忽然好像终于琢磨出些寻常人的感情来了,双目一热,泪水竟叭嗒叭嗒地落进了汤里。
他这回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安安静静的,像个委屈的小孩子。
皇子一开始没发现,看了会发现不对劲儿,小心翼翼地蹲子去看他,这一看慌了神,“听……听风?你怎么了?”
……这次这么正常的哭,他倒有些不习惯了。
“你鸡蛋壳掉……掉进去了……”疯子哽咽着说,“盐,盐还放少了……”
“啊?哦哦哦我知道了,”皇子有些着急,轻轻抚着他的肩膀,“下次我记得多放点盐,别……别伤心……”
“嗯……”疯子低头,难得乖巧地继续喝着汤。
皇子坐在一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喝完了汤,疯子放下碗,忽然想起些什么,一把抱住皇子,就要扒掉他的外衣。
“等等?”皇子手忙脚乱地阻止,“你要干什么,听风!”
“我让你淋了雨,你是不是也受凉了?”疯子仍忙活着,把皇子脱得只剩下亵衣亵裤后,整个身体都贴上来,手脚并用地抓住他,“不怕,我抱着你,很暖和。”
“……”少被人这么四肢全面接触的皇子涨红了脸,有些不自在,“可,可是你这样也会把风寒传染给我啊……”
疯子嘿嘿一笑,“那就一起病着。”
皇子叹气,觉得疯子的突然转变有些不合常理,但念及他是疯子,也就随他去了。
“好好睡吧,”皇子说,“明天起来就好了。”
“嗯。”疯子应一声,又唤,“君无崎。”
“嗯?”
“谢谢你的汤。”
“不客气,睡吧。”
“好,安眠。”
“好梦。”
25.
闲晃了几日后,两个人商量好了今后去处。
瞎子和浪子此番打算南下,去见识见识那传说中的苗疆巫蛊,再下百越,听僮族擂鼓载歌载舞,若还有兴致,到琼台那终年流放之地去瞧瞧也是乐事。听说那有一地,名曰海判南天,奇石嶙立,傲于南海,颇有水何澹澹,山岛竦峙之感。
天涯藐藐,地角悠悠。
若无人相伴,怕是也走不了那么远呀。
此时已是深秋之夜,月朗星稀,秋露微凉。
走在拜访浩汤剑元家的路上,瞎子嘴角噙着笑意,正要对浪子说些什么,忽听远处一声惨叫划破天际,惊的几处寒鸦扑朔飞起,紧接着无数惨叫哀嚎声接连,人仰马翻,慌乱尖叫,一时间那一方天地,似成练狱。
“林潇!元家出事了!”
瞎子目视不行,听力绝好,知会一声后再不犹豫,脚尖一点,发足狂奔。
浪子有些懵,他从来只是游山玩水,不曾踏足江湖事宜,此次还是随着瞎子来访友人,却不想碰上这等事。
慢了半拍,也运起轻功,向瞎子追去。
只是越追越觉得心惊,本以为瞎子功夫不如自己,还想着今后多处照顾,却不想自己稍一迟疑的功夫,那人竟不见了影子。
落到元家大院的屋顶时,没见着瞎子,却见了地狱。
这殿厅门角,娇花池鱼,触目皆是红血,连黑夜也无法掩盖这张扬血色,在月光的映照下,红白交织,凄绝惨寰。
院里的人或仰或趴,惊恐之状僵于脸上,四周鲜血成喷洒飞溅状,凶杀者似乎疯狂至极,刀法大开大合,毫无顾忌。
浪子皱眉,撕下一块衣袂绑住口鼻,不顾这冲天的血腥味,一跃而下。
一一探过院中与各房里之人的心脉口鼻,见无一活口后,一手握拳砸向亭柱!
身后微响,浪子蓦然回头,见到了同样铁青着脸,着手摸索着尸身的瞎子。
“来晚了,追不上。”瞎子收了手抬头道。
浪子点点头,“无人活着。”
“……”
瞎子咬牙,一手抓了浪子的手跃上屋顶,“先走,莫被人误会了。明日再来查看。”
26.
岭峤微草,凌冬不凋。
傻子痴痴地看着这幅字,笔法遒劲,锋路张扬,一笔一画,一撇一捺,皆为潇洒。
那人应是正如微渺的野草,再寒冷的冰霜,再跋扈的火焰,都无法耐他几何,只待春风拂过,又生出盎然绿意。
只是这春也过去了几载,你怎么还不回来?
“笃,笃,笃。”
傻子回神,起去开门,竟是自家大哥过来了。
待两人安稳坐下,大哥开口道,“长乐,近日城里不太平,你务必与我离开,避些时日。”
“……啊,怎么?”傻子微笑,倒也没从前那般抵触了。
大哥却又起身,关紧了门窗,微声叹息,喝了一口茶道,“我是做生意的,消息倒也算灵通些。前些时日朝廷碍于国力,向胡羯抵了枚质子,却不想车队中途坠崖,那质子死不见尸,无法抵达敌国,皇帝老儿又不忍其他子嗣,面对胡羯进犯只能勉力抵抗,却节节退败。”
“嗯……”
大哥又喝了口茶,摇摇头。“朝廷人心动荡,各势力隐而不发,却只待裂帛声起。我们城里,张家也掺了一脚,隐有反势。”
“小弟,”大哥握住了他的手腕,“若是张家起兵,城里绝不太平,万不可久留,你若命都没了,如何等那凌微草?”
傻子一顿,似有沉思。
“况且,”大哥又说,“传闻江湖上‘风魔’重出于世,又是在咱们城里,现如今城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小弟,我可不想失去你啊。”
傻子抬眼看向满目担忧的大哥,道,“大哥,我若是不呢?”
“那我便叫顾清影把你打昏了带走。”
傻子沉默片刻,忽而笑了,原本茫然的眼神变得些许清明,“好吧,大哥,我听你的。”
大哥一愣,松了口气,抚了抚他的头发,“你可算让我少操了些心。”
“大哥辛苦了。”傻子说,“只是,待这里安好了,我还要回来的。”
“随你随你,待这段日子熬过去,我懒得理你了。”
“嗯。”傻子暖暖地笑着,庆幸有这么一位温柔宠溺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