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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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泡面干拌面,浓汤还是麻辣。晚饭是一件要认真对待的事情。任明睿经过一阵挣扎,拿起一包干拌面和一瓶果汁。“这么巧啊!”孟然推车里有排骨和蔬菜,一条现杀的黑鱼,还有四盒酸奶。一看便知不是单人份。“我以为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干部一定没女人要呢。”

    任明睿几步小跑追上将他无视的人,“你买菜,饭也是你做?看架势是你做饭。这么丰富,孟大队长够贤惠啊!”

    “有事么?”看样子上班维持的虚假关系他不想带进私生活。孟然想把他当成一个货架,头也不抬地推车离开,不识趣的任明睿却紧跟在他身边,像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随便聊聊嘛,你这么冷淡容易被社会排斥知不知道。”孟然停下脚,终于把头转向他。任明睿做好了被奚落几句的准备,不料孟然轻叹一声,将他夹在胳膊下的泡面和饮料扔进了自己的推车里。

    孟然:“泡面吃多了会致癌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任明睿受宠若惊,小碎步贴了上去:“是是,我也这么觉得。那我今晚去你家吃吧,嗯?这么多菜你跟嫂子也吃不完对不对。”

    孟然万年不变的脸上到底被逼出了新表情,嫌恶的眼神是这小半个月来第一次对他展现出的真实评价。

    见他放下那张虚假的面具,任明睿喜形于色,反而没有羞耻心地得寸进尺,主动把推车从孟然手中抢了过去,“相遇就是缘分!我一定在嫂子面前好好吹你,怎么样?”

    不知道随意的一句话说到了什么。任明睿观察入微,切实见到他有一秒不易察觉的不自然。

    “跟你的缘分,最好一点别有。”孟然走在旁边和平常无异,任明睿总觉得他话中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不得而知的。

    “靠,你买什么了?车底藏铅球?”食品区在地下一层,要去一楼结账。超市为了省电,没什么人的夜间便把扶梯停了。任明睿想把车推上停转的履带,可结果成了一只悬空的小鸡。他两只脚在光滑的瓷砖上原地扑腾,推车纹丝不动。

    “下面有一包大米而已。”孟然抱着胳膊不仅没有帮忙的意思,倒是向后退了几步,好好把这个场景收进眼底。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了任明睿败下阵。孟然隔岸观火得不知有多开心,看他样子没掏出手机录下来已经是最大的克制。

    “行,笑吧。”任明睿一撒手,叉起腰退后,“你来你来,有本事你推。”

    孟然没收起得意的表情,连撸起袖子的仪式都没有。他只是走过去抓住把手,看着根本没用多大力气,径直地一鼓作气推到了楼上。

    “有什么想说的?”看孟然肉笑皮也笑,任明睿死鸭子嘴硬:“履带停了本来就摩擦力很大,我一个天天坐在桌前搞学问的当然没你这力气。”他强撑面子,说完偷偷瞄了一眼孟然,可孟然的眼神却在停转的履带上。

    “在想什么?”任明睿看他不再跟自己开玩笑,便轻轻问了一句。

    孟然没了要继续打趣的想法,他认真沉默地看看履带形成的斜面,变成了说正事的眼神:“去一趟藏尸现场。”

    深更半夜日月无光,任明睿差点被封锁线拦腰绊倒。孟然打开手电筒照在水泥地上,他围着仓库查找,在右侧照到一条不深不浅的划痕。

    任明睿:“犯人留下的?”

    “照这个清晰度推测应该是。不只一条,叠在一起的长度相同笔直,两头也没有尖端,很像是什么压在这反复摩擦。”孟然张开手掌,用中指和拇指比量,“那天我就在想是怎么刻下的,现在看看,长度倒是和装尸体的纸箱宽度差不多。”

    “装尸体的纸箱……哦……”任明睿明白了他为什么盯着超市的履带看。“一个板子之类的东西架在车后面,把装着尸体的纸箱推上去,可以避免单独搬每具尸体留下DNA和风沙残留。”

    孟然点头,任明睿摸摸下巴却摇头:“根据我对犯罪人的分析,他已病入膏肓,并且一定是种影响身心健康的病症。四具尸体少说四百五十斤,合在一起搬不现实。”

    孟然:“所以我想到了别的。犯人不止一个。”

    任明睿直截了当地否定了他:“不可能。凶手绝对是一人。”

    孟然:“依据?”

    “我的侧写不会出错。”任明睿的自信干脆利索,但他并没否认孟然的观点。他句末沉默片刻,转过身时和孟然相视,显然他们的想法相同。

    任明睿:“杀人碎尸是凶手一人所为……”

    孟然:“但有人在协助他作案。”

    “你看看,咱们不是挺合拍的。”正事谈完,任明睿又开始贫嘴。他揽上孟然的脖子,把脸贴了上去:“那会儿在超市说的话还没完呢,今晚请我去你家吃饭怎么样?”

    “我只请朋友吃饭。”孟然委婉中多少有刻薄的意思,但任明睿没放下手。“那正好啊,我不就是。”

    “你这么懂分析人,该不会当局者迷。”孟然将他的小臂从脖子上拿下去拉开距离。一阵寒风扫过,带走了两人相靠的少许温度。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上了冷笑:“知道别人讨厌你,还是离远一点为好。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会和颜悦色。”

    任明睿站住几秒,从衣兜里掏出烟点上。他抽上一口,咯咯地吐出白烟。“我当然了解你。”任明睿细细品味地又抽上一口:“那天在孙家楼下,我对你的了解还表达得不够明白么?”

    听到后半句,孟然刚才僵住的手指伸开,像松了口气。听到他说“我当然了解你”,孟然下意识地想到了很多别的事。只是不知任明睿接下来得话和他心中预想的,哪一个更胜一筹。

    “我劝你趁早别做警察比较好,余生还能活得痛快点。”任明睿扔掉烟踩灭,用在谈论家常的平淡口气说道:“你早晚会踏上不归路的。人啊,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东西。越是想扼杀的思想,越是会在心中扎根,是拔不掉的毒瘾,只能愈演愈烈。犯罪与守法中间的一线,一触即溃。”

    每个人都有弱点。但不是所有人的弱点都会被挖掘。所以那些所谓完美无缺的强悍之人,是脆弱的,敏感的,抗拒触碰的东西,在他们难以被挖掘的角落里被筑上了坚不可摧的城墙。可总会有光,他们最惧怕的那束明亮,能透过城墙的层层缝隙。

    “教唆公职人员犯罪。你应该知道可以判几年。”可能孟然心里没有弱点,可能没有被他戳中,可能任明睿不是能照进他心里的光。孟然笔直地站在那,像一处攻不下的禁地。“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人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没有伏法,不是作为杀人犯沾沾自喜引诱他人的资本,而应该是每夜心惊胆战惶恐不安的噩梦。”

    “话说到这份上,作为朋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可不能告诉别人。”任明睿抬起头,难以让人相信是在说笑。那双一直溢满薄荷糖的眼睛暴露出危险疯狂的目光,揭示了躲在血肉里的冷白剑刃。

    “你猜得没错,八年前我们一家确实是我杀的。”任明睿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认真态度说出这句话,在一探孟然的真实想法。只是他并不知道,他不经意地信口胡言,是拿着沾满致命毒药的刀,狠狠插孟然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