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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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早上郑绮没醒酒,加上环境原因,没当场看出尸体的问题。死者被切断后重新缝合的头部、手部、足部和躯干有硬度与颜色差距,X光显示缝合处的骨骼是不相契合的。分别做了DNA检测后,结果显示这四具尸体的头手足分别为一人所有,躯干为另一人所有,也就是说这里拼接起的四具完整尸体,实际是八个人。”杨渊博懒懒散散,毫不掩饰自己的勉为其难,他看向任明睿眸子里带着刺,像被抢了猎物的狼。

    但明显,感到不爽的并不只他一人。

    “四具尸体伤口完全一样?”任明睿融入其中,老刑警一般把双手背在身后。

    孟然进刑侦队的三年间,连方陌也敬他三分,杨渊博第一次见有人敢壮着胆子鸠占鹊巢,甚至对孟然不悦地神色视若无睹。二个同为受害者的人,彼此眼神间透露出一股神奇的惺惺相惜。

    “有一具不太一样。”孟然示意杨渊博。

    杨渊博推上眼镜,心有不满,把X光片拍在灯屏上:“人的骨骼在被利刃切割时,根据速度和力度的不同会留下不同的切面。凶手使用的电锯刀刃转速极快,在切割过程中根据操作情况切面的平整程度会有区别。这名只有头手足的受害者,切割处角度大于其他三位,骨髓磨损严重,切口处理急躁。而相比于五首,躯干的切割口更平滑,凶手几年前行凶处理的要比现在好。”

    任明睿被一圈停尸柜围着,不分场合地兴奋道:“那案子岂不是很好办?凶手对其中一名死者怀有个人色彩憎恨,是个突破口。”

    孟然:“前提是我们要知道这名死者的身份。”

    “查啊!咱们一起查。”任明睿笑吟吟地搭上孟然的肩膀,杨渊博在旁对他这一举动很是吃惊。

    “监控已经统统筛查过了,没找到任何可疑车辆。一会儿我带几个弟兄去瑜澄区走走,希望能问出点什么。纪瑾准备去夕上快报查走漏消息的事。你看还有什么要安排的?”方陌眼神扫过刘晓宇,后者条件反射缩紧脖子,乖乖穿上外套。

    “这么冷的天,大家出外勤都辛苦了。至于我一会儿的安排,要看陈教授。”孟然转头,朝坐在椅子上抖腿的任明睿看了一眼:“说吧,除夕夜你在湖边看见什么了。”

    任明睿眼睛睁地浑圆:“我除夕夜在家呢。现场头发又没测出我的DNA,孟大队长别血口喷人。”

    “你已经是上面批下来协助调查的人员,不用害怕,如实说我也不会再抓你的。不过既然来了,别怪我先说点不好听的话。”孟然平淡地说。

    中午任明睿把审批文件放在孟然桌上,顺便还擅自在他的办公室里安了椅子。关于任明睿的事他一直在纪云松面前避而不谈,眼下能把这位陈林批到他的队里,孟然心明意味着什么。

    纪云松的盘算他清楚,孟然着实被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柔和的眉眼倒看不出有多厌烦任明睿,孟然又笑笑道:“躲了四个电话亭报案,却大意地被一个明晃晃的商店监控拍到。问起关于死者,异常过度的反应。你想被怀疑,想我们调查你,想接触案子,想参与调查。这些你现在都如愿了,不过希望你记得,犯罪侧写再精准也只是不必需的辅助工具。你可以合规地进到我的队伍,我也可以合法地不采用你的一切观点。”

    午后孟然打开办公室门的那一刹,破天荒地没有上演火烧刑侦队,他们以为老大雨过天晴接受了这位来宾。现在再看笑里藏刀的孟然,他们才幡然醒悟,接下来的日子可能都要生活在这两位的暗斗之下。

    “你看你,一定还没喝凉茶。”任明睿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朝孟然摇动:“消消气。”

    任明睿起身,在白板上画了一个粗略的地形图。“凌晨两点一刻,我听见了汽车声。距离不近,天色很暗,只看得出是一辆中型商务车。车上只有一人,身形瘦小,我隐约看到他想从后备箱向外拖拽一个箱子。刚拖出一半时有东西、也就是尸体,从箱子里漏了出去。他大叫几声,意识到情况之后慌慌张张把尸体拖到湖边,箱子也扔在不远处。接着就开车逃走了。”

    “为什么早上才报案。”孟然再怎样掩饰,这些话也难让他不去苛责。

    任明睿想握他的肩膀,可看孟然的眼色只好缩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胆儿太小!过去好几个小时才敢去看看,一看,竟然是尸体!我的天!给我吓得动弹不了了!”

    任明睿编起不着调的瞎话绘声绘色,连方陌都看不下去。方陌指指贴在白板上稳当当的脚印:“低调就是华丽的装逼了。”

    “我需要时间观察尸体才会发现端倪,从而给破案提供有力帮助对不对。”他无耻咧嘴,继续说道:“战利品是系列杀手的珍藏,是隐秘性质的,用于自我满足。犯人将五年前留下的战利品尸身和新杀害的尸体缝在一起,从幻想型邪教谋杀转化成了认可寻求型杀手。他希望从媒体报道中得到认可,所以孟大队长不曝光案子的决定是正确的。凶手想要引起社会关注,迟迟看不到消息他的心理状态会更不稳定,就很可能露出破绽。”

    “看来夕上日报收到的消息应该是凶手放出的。安景川,你跟纪瑾一起去。” 孟然思考了一下任明睿所阐述的话。他拿起手机,来电显示出一个陌生号码。

    孟然:“你好。”

    王妙:“你是、孟然对吧?”

    孟然:“嗯,我是孟然。请问是哪位?”

    王妙:“我是王妙……你能来医院一趟吗?”

    孟然可以忍受任明睿黏在身边,但明显有件事他忍不了。

    “把烟灭了。”孟然眉头紧锁,可坐在副驾驶的人置若罔闻,依旧舒畅地吞云吐雾。

    “我这是在帮你呢。”任明睿弹掉烟灰,翻下遮光板照起镜子,“这叫极端疗法,反其道而行之。你只要忍住就能永久戒烟,听我的准没错。”

    任明睿从反光镜偷瞄他,而过去几分钟,孟然只是专心开车。

    够厉害的。任明睿不由得赞叹起孟然的忍耐力,他又呼出一口白烟,看向这张照旧没什么波动的脸:“你每天板着脸不累吗?”

    孟然听到这句,竟笑了一声:“我把对你的厌恶展现在脸上你就会离开么?”

    “当然不会。”这次换任明睿笑了。他仰头望着窗外,远处的乌云像一张灰色的网。“王妙是于海柏的妹妹?”

    孟然:“嗯。同母异父的妹妹。”

    “待会儿别提我是于海柏的医生。”任明睿掐灭烟,为他打开窗户换气。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王妙一遍遍在心里重复这句话,不知是在害怕,还是想逃避和隐瞒什么。

    “你好,又见面了,最近怎么样?父母身体还好吗?”王妙沉浸的思绪被打断,但没有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到。孟然坐在她身边,与生俱来的安全感压住了她的紧张。

    “我还好……”王妙怯生生的目光几度小心的看向任明睿,他主动地自我介绍道:“我叫陈林,是这位的同事。”

    医院一楼大厅人来人往,寒风簌簌。孟然把她掉在椅子后的外套重新披好:“急着见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妙握紧双手:“其实……我妈知道你们在查我哥之后也病了。她最近特别焦虑,老胃病一直不见好,医生说她不能再生气受刺激,不然可能会恶化更严重。我现在一个人照顾他们两个也实在太累了……今天就是想问问你们,可不可以别查我哥了,他不管做了什么现在人也都不在了。我不想让我爸妈再担心。”

    王妙说到这儿,护士将她叫回病房给她父亲喂药。他们坐在原地等待,沉默的二人思考着相同的事。

    任明睿:“你上次见她也是这样?”

    孟然:“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看似对于海柏记恨已久。完全不像是会替他死后名声着想的人。”

    “我去一下厕所。”任明睿起身。

    稀稀落落的阳光射进洗手间的小窗户,光影交杂在他的后背。任明睿撑着洗手池,安静地抽着烟,他一口烧掉半截,三四下就露出了烟蒂。

    任明睿深吸几口气。他透过烟尘凝视镜中的自己,脱掉了一直戴着的皮手套。

    “……况且凶手可能是熟悉于海柏的人,我们调查他也是希望能够找出杀害你哥哥的凶手。”孟然对王妙进行着耐心地劝导,但她抿着嘴唇,并不想放弃阻止他们。

    “不查了,让美女烦恼可不行。”任明睿没顾孟然诧异地瞪着他,朝王妙弯起迷人的眼睛,“漂亮妹妹心疼哥哥完全可以理解的,我们不再查你哥了。”

    王妙怔了一下:“你说真的?不是在骗我?”

    任明睿:“真的,我从来不会骗女生的。更不要说你还长得这么好看。”

    被英俊的男人称赞令她有些飘飘然。王妙压抑着自己内心发狂的欣喜:“谢谢你!替我哥哥还有爸妈感谢你们!”

    “不客气。”任明睿的笑颜太过绝尘如细云,无论谁和他对视都会情不自禁放松警惕。他注视着王妙恍惚绯红的脸,朝着她伸出了手:“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保证。”

    王妙面红耳热,回握住了他的手。

    愤怒、急躁、恐惧、懊恼。毛骨悚然的讥笑,人影在晃动,尖叫,骨骼崩裂,张牙舞爪的鲜血在流淌。王妙与他双手触碰的刹那间,杂乱可怕的信息组成了一场海啸,巨浪瞬息掀起百丈,沿着手掌涌入了他的身体。

    “谁给你的权力做这种不可能实现的承诺。”嚣张跋扈可以忍,但扰乱侦查不是能简单带过的小事。王妙兴奋离开的背影孟然看在眼里,只是加剧了心烦。他转头要教育任明睿几句,没等张嘴先发觉他脸色苍白如蜡。

    “你怎么了?”孟然一下子没办法朝他生气了。

    “没事,有点贫血。”任明睿撑住腿站起身,重新戴好了手套。

    看他这幅样子,孟然也说不了什么批评的话语。他叹了口气,可没料到刚走出去一步,任明睿便眼前一白栽倒在他怀里。

    孟然手疾地揽过他。任明睿软绵绵的身体像没了骨头,孟然只能搂紧他在怀中才没让他倒下去。

    任明睿冰凉的脸颊贴在孟然肩窝上,他哼唧几声,恢复意识,伸手一把抱住了孟然。“想不到啊,你这块油盐不进的铁板还挺暖和的。”

    孟然把他的手从自己后背上推下,将他按回椅子上,“这是医院,严重就去挂号,没事就坐一会儿,等你好了再走。”

    “看孟大队长对别人都那么体贴,想不到我也有这个福气体验一次。”棚顶的灯光在他瞳孔中晃动,任明睿头晕目眩也不忘调侃孟然几句。

    料到王妙内心隐藏了不少恶心的东西,只是他没想到副作用会这么大。任明睿歪着脑袋,看孟然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便开始解释:“别生气嘛,规矩我当然懂。”

    孟然:“你如果说不懂规矩我也不会信。”

    “可以向她承诺是因为我们确实不用查于海柏了。”任明睿闭上还不能对焦的眼睛,揉着太阳穴,“可我只答应不查于海柏,没答应不查她。”

    孟然:“接着说。”

    任明睿:“之前看王妙的笔录,我还吓了一跳。你也知道,我给于海柏做过心理治疗,不过那小子跟我说的话可跟王妙说得大相径庭。”

    错综复杂的世界里,究竟什么才是真相。

    “以为自己凌驾在人权之上,为世界铲除法律无法制裁的恶人。可怜啊,正义的使者,也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傻逼。”很多年不曾再有过的感应,沿着他的手指激起了心脏深处怀念的感觉。任明睿几声干哑的冷哼,笑的好像是荒诞的世界。“害那个女生跳楼自杀的根本不是于海柏。是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