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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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令泽在交流会上遇见了知名学者的代理,软磨硬泡要来一本还未登陆市场的打样版的新书。日程安排紧密,他只能在回程的飞机上用买来的牛皮纸整齐把书包好,心想任明睿一定会很开心。

    虽说烙凌不是人少物稀的小城,当下也不是消息闭塞的旧时代,但他还是从北京买了整整一行李箱的“特产”。杜令泽拉着大包小卷,也没先回一趟家,他一下飞机便风尘仆仆赶回了魂图。可他还是来晚了,楼上楼下找了一圈也不见任明睿的身影,甚至连他的办公室也是上锁的。

    “陈林老师今天没来上班吗?”前台被这么一问,面色为难地躲闪眼神。她走出前台,抱歉地握着双手,给杜令泽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老板,陈老师昨天被警察带走了。我本来想第一时间通知您的但是陈老师非不让我们说……”

    杜令泽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郁闷到这口气没叹出去。他顾不上许多,把行李扔在一楼匆匆忙忙出去拦了一辆车。即便不了解目前状况,进了警局对任明睿来说总归是件麻烦事。杜令泽不得不做好万全准备,他一边让司机能有多快开多快,一边翻起手机的通讯录找律师。正在此时,有人拨通了他的电话。

    任明菡:“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这两天联系不上我哥,有点担心,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空气好像在那一瞬间从孟然的身边消失。嘶喊,吵闹,杂音,一切声响从他的世界中隐去,血液在体内错乱地流窜,只有震耳欲聋的心跳重击在他的神经上。

    任明睿转着腰,跟在方陌和刘晓宇身后。冷风从各个窗口涌入室内,吹拂过他的身体。小黑屋生活结束,室外竟有了些新鲜感。

    他打开手机,跳出了五十多个任明菡的未接来电。任明睿正愁要编个什么谎话才能骗过他的人精妹妹,没料到刚走到警局一楼的大厅,抬头便看见了她。

    “你怎么来了?”任明睿没来得及多问几句,任明菡就跑到面前将他七百二十度转圈仔细检查了几遍。“哥!你没事吧!他们没打你吧?没逼你说什么吧?啊?”

    任明睿无奈至极,拽开了贴在身上的树懒,“……拍电视剧啊,你想象力真丰富。”他反复揉任明菡的头,直到手套快要和头发起静电时她才放缓了呼吸。

    “我碰巧认识他们正在查的被害人,照例询问而已,我身边这两位同志就能作证。”任明睿解释道。

    任明菡猜疑地看了眼方陌和刘晓宇:“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得了你啊,精得像个猴。”见到他这幅油嘴滑舌的模样和平常无异,任明菡悬着的心才敢放下。任明睿搂过她的肩膀,嬉皮笑脸道:“面试怎么样?晚上一块吃饭吧,你哥我现在特想吃牛……”

    “站住。”

    任明睿闻声回身,一个纸球甩到他的胸前。“伪造个人信息,误导警方办案。现在要正式拘留你。”孟然抓起他的胳膊,清脆的扣合声在大厅里回荡。孟然下手无情,扇齿被全部压了进去,拷环像钳子一样死死夹住他纤瘦的手腕,任明睿吃痛地皱起了眉。

    所有人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安景川一路阻拦,此时此刻也被施了定身法。他站在孟然身后,好像看的是一个陌生人的背影。

    “安景川,你现在去写拘留报告。任明睿有重大嫌疑,不能放他走。”果然,孟然此话一出,他们都瞪大了眼睛。

    任明菡一把推开孟然,朝他吼道:“你干什么!凭什么抓我哥!”

    “伪造个人信息,误导警方办案。我说过一次。”孟然冰冷地重复。

    “你有什么证据!信不信我告你违法行使职权损害他人名誉!”任明菡怒火中烧,气势凌人,而孟然只是麻木地看着她的双眼。

    “名誉?”寒气从他身上散落而出,围观者渐渐错愕地闭上了嘴。孟然阴森的目光落在任明睿身上,低沉地声音从喉咙深处响起:“他还有名誉?”

    “小菡!——”任明睿根本来不及阻拦。巴掌落在孟然脸上,狠狠烙下一个红印。

    “任明睿的新身份是合法的。同志,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谈。”顺着声音看去,杜令泽气喘吁吁地站在公安局门前,一团团水雾蒙白了他的镜片。

    杜令泽坐下身,把几份文件递到孟然面前:“九年前任明睿即将毕业,国家公安部成立的犯罪研究科组力邀他加入,他当年签订了毕业回国投入科研的协议。八年后发生变故,他在没有实施犯罪的情况下遭到攻击。案件没能查明真凶,无法还他清白,而事故的影响严重,导致任明睿的身份无法再在社会立足。由于他当时正在参与的项目对公安系统意义重大,并且没人能代替他的工作,所以针对任明睿的重要性以及对未来长远的考虑,为了保障他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不受影响,特别为他拟造了一个新身份,也就是陈林。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如果您不相信,可以向公安部和安全部求证。”

    屋里的人在商量什么,任明睿丝毫也不关心。他坐在走廊,犯起烟瘾,戴着手铐只好别别扭扭地抽了几口。“死丫头,我看你胆儿越来越大,还敢袭警了。”

    “要不是警察我早撕烂他的狗嘴。赏一巴掌老娘已经相当克制了。”任明菡瞪他一眼,伸手夺走了烟,“在我身边抽烟,想死是吧。”

    “女侠饶命。”任明睿掐断烟火,闭目养神。虚伪的柔声细语听多了,会令人犯恶心,还是来点真性情才精彩。在任明睿眼里,极其擅长伪装的人,想达到孟然这种级别并不容易,猫藏在肉垫中的尖爪,怎会轻易为一个与己无关的人锋芒毕露。“有点意思。”任明睿哼起小曲,想来日后的生活不会无聊了。

    看样子孟然连装也不打算装了。见他跟在杜令泽身后,冷着脸把手铐打开,任明睿好不容易忍住没笑:“我妹从小暴脾气,我替她道个歉。”任明睿舌尖舔过上唇,抿了抿嘴。他手沿着孟然的肩膀滑下,将大衣的领子抚开展平,“孟大队长火气这么大,不太好。天干物燥,容易口腔溃疡,我改明儿送点凉茶给你喝。”

    郑绮站在一楼大门前,还是不能消化突发的一切。她实在不能将邋遢大叔和那孩子联想到一起,但越是不敢相信,她心里越是难受地喘不过气。

    “女神姐姐,又见面了。”任明睿朝杜令泽和任明菡摆摆手,独自留下。再次看见郑绮,他又是一副无害的笑颜:“我现在……是不是更不能知道你的名字了?”

    “任……还是叫你陈林比较好?” 郑绮踌躇不定,还不怎么敢看他。

    任明睿:“叫我陈林吧。”

    “那,唉,容我想想,我现在还有点没缓过来。”郑绮深吸一口气,朝任明睿伸出了手:“我叫郑绮,是刑侦队的法医。”

    “真好啊,知道姐姐的名字了。”任明睿的眼睛里闪烁着灯光,薄唇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恰到好处。“那我知道名字了,是不是能约姐姐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

    郑绮愣是被逗笑了:“你泡妞连套路都没有吗,真够直接。”

    任明睿:“我是直肠子,不会拐弯抹角。”

    说来也是奇怪,刚才她的手还冰冷发抖,和任明睿聊上几句却不知不觉地恢复了体温。“你这样想追我可不行。”郑绮莫名其妙地眼睛一热,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转转眼睛,忍住了徘徊的泪珠,轻轻咳嗽了两声:“入我的眼,要内在外在都是小鲜肉才行。能不能别这么不修边幅。”

    任明睿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摸了把胡子。“行吧。那我先走了,改天来找姐姐玩。”

    孟承算算自己可怜的薪水和生活费,想到要带律助就一个头两个大。他本要跟孟然诉诉苦,可看见那张脸破天荒得乌云密布时,他就知道出大事了。以孟承从小被坑到大的经验,今晚要是作死那就是自讨苦吃。孟然回到家便把自己关进房里,弄得他也只敢悄悄回屋。

    有顾虑的时候游戏也打不好。孟承连输五次,心烦意乱。他顺手把耳机拍在桌上,紧接着响起了敲门声。他条件反射从椅子上弹射而起,一个箭步飞上前顶住了门,动作神速,一气呵成。

    孟承求饶:“哥哥哥!我错了哥!我发誓绝对不再出声了!哥您大人有大量!”

    孟然:“出来。跟我下楼走走。”

    晚上十一点,小区的公园里只有夜猫矫健的身影。傍晚下了雾,把黑夜包裹得更浓稠,昭昭月光落在潮湿的空气中,织了一层戳不透的帷幕。

    “你没事吧。”孟承撑着长椅,看他没有回话,便自顾自说了几句:“你猜昨天谁来我们律所面试了?说出来估计你也不能信,是任明菡!任明睿的堂妹!那群老东西可真行,非逼着我带她。唉,这个月时秋就给我八百生活费,八百!让我买狗粮吃啊!加上我还懒得接官司,这下玩脱了。她要是真来给我当律助,我就得去借高利贷卖屁股给她开工资。你说说,我这命啊!换别人我有的是办法推了,怎么就是这个任明……”

    孟然:“我见到任明睿了。”

    “唉,我就知道你不能信。我也觉得挺邪的,你说我在这律所也不是烙凌前三,她一个学霸高材生……”孟承说到这才反应过来,他猛地转头,一时间变成了哑巴。孟承瞪着孟然铁青的脸,这才意识到他哥说的是真话。他傻呆呆地盯着孟然看,眼珠子惊得要掉下去。

    冷风令人清醒,孟承处理信息的速度很快。他回过神,轻轻笑了笑。

    孟承:“你怕了?”

    孟然:“怕也没用。”

    害怕二字不足以形容他那时的感受。孟然在听到他名字的那一刻,从未有过的恐惧灌满了身体,连一个关节也不受控制。就好像下一秒,他的世界就会分崩离析。

    孟然从钱包掏出一打钞票:“三千够不够你花。”

    孟承吓了一跳:“你闲着没事揣这么多现金干什么,怪渗人的。”

    即便事已至此,也不能听天由命。孟然把钱塞进孟承的手里:“去帮我办件事。”

    公安局走一遭,任明睿倒是心情大好。他贱兮兮的样子被任明菡看在眼里,只想用叉子戳爆他的酒窝。

    “我说你真够没心没肺,我要是你肯定揍那个警察一顿。”任明菡不悦地说。

    任明睿摆摆手:“他可揍不得。”

    任明菡咂舌:“那个警察绝对有问题,你怎么不把手套摘了摸他手一下看看,说不定就能看到点什么。”

    他差点一口肉喷出来:“我靠,你可不心疼你哥啊。那货一看就是内心阴暗扭曲的典型,跟他握手我怕要一秒休克。”

    任明菡想想他说的也对,但她怎能甘心:“那我去查他。”

    “哎,这才对。”任明睿一边吃饭一边看看任明菡,这时才察觉她换了发型。“你剪头发了?”

    任明菡无语:“……你别告诉我你才发现。”

    任明睿对她的疑问装作没听到,接着问道:“挺好看的,在哪剪的?”

    “一个八百年不剪头发的洪七公问这个干什么。”任明菡抬头瞅他一眼,竟然看到任明睿一脸惋惜地摸着自己的胡子。“你……该不会……”

    俗话说得好,舍不得毛发泡不着妞。况且日后经常出入警局,这幅样子太过扎眼。要和陪伴八年的老友们说再见多少有些伤感,任明睿一声长叹:“唉,他们家店提供刮脸服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