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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市局干部工会活动的时候,市长趁机在纪云松面前含沙射影提了一嘴,说:“咱们市啊,最近几年不太平。烙凌的安定要长远考虑,老纪啊,你多操点心。”
说者有意,听者也必须有心才行。纪云松多年来在公安局长这位置坐得稳如泰山自然有他的生存之道。半年前那次工会活动一结束,他就当即找来孟然帮他拟了份文书,内容是局里扩建整顿的提案。果不其然,文书送达还不到一个月,批复就下达了。
干这行向来难能有个小长假,尤其干刑警。别说是没有人家白领工作者那令人艳羡不已的早八晚五加双休,公安部门逢年过节还必须在岗。所以每到春节,反成了他们最累的时候。
孟然本以为,今年的春节终于可以休息一次,可惜事与愿违,老天注定要跟他作对。
正月初一天刚破晓,一阵铃声催命似得将他硬生生从睡梦里捞了出来。四肢还没能恢复气力,孟然抬起半麻的胳膊摸向茶几。半梦半醒间他还自我欺骗,幻想是可能忘记关掉闹钟,可他拿起手机一看,却见安景川三个字。
“我刚醒,现在去洗漱,尽快出发。”孟然看到他的名字便清醒了大半,他坐起身缓缓进行了一次深呼吸,顺手拍了拍孟承架在他大腿上的小腿。
“几点……我去,这么早,你干什么啊。”窗外太阳方才露头,那阵铃声也将孟承晃出了美梦。在沙发上保持一个姿势瘫了三四个小时,他眯缝着眼皮口齿不清,像一个四级残废。
“有案子。你回屋睡,沙发都被你睡变形了。”孟然调整好供氧后起身走向洗手间,经过这一番折腾,孟承也没了睡意,趿拉着拖鞋去冰箱里拿了罐汽水。
孟然看看墙上的挂钟,早上六点五十分。他搓搓头发把手机打开免提放在洗漱台上,声音还略有沙哑,“说说情况吧。”
“今早六点半瑜澄区派出所接到报案,在瑜湖附近发现四具尸体,据说尸体异常惊悚。”安景川的声音听来也很疲乏。孟然正准备刷牙,他挤了块牙膏,猜测安景川也是被别人的电话叫醒的。他心里找到了平衡,腹黑的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有案子,安哥又没说。”孟承在打听他哥工作这件事上乐此不疲,虽说每次都遭到无视。一罐冰汽水穿肠过肚,孟承倚在洗手间的门框边,彻底没了睡意。
孟然擦擦脸:“我好不容易给组里人争取到春节睡懒觉的机会。要是没正事还敢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那就是故意要我生气了。”
“说得好像不是故意的你就不生气。小承新年好啊,拉着你哥通宵守岁了?”安景川前半句调侃后半句转移话题,安排得恰到好处。孟然来不及回嘴,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是呗,他好不容易在家过次年,我哪能放过他。安哥新年好啊,哎哟我脖子落枕了。”孟承歪着脑袋走进洗手间,低头对着手机搭话,顺手把孟然的毛巾挂好。
“小承也很久没见过了啊,过几天哥去看你——”电话那头的回话没传完,手机就被孟然拿起来切了听筒模式。“行了,别贫了。老规矩,案子的事别往外说。”孟然对着身后人打了个眼色。孟承知道,意思就是别告诉爸妈。
“今天挺冷的,还要去瑜澄区,记得多穿点。”孟然回房间听到电话那边的提醒,走去窗边才注意到玻璃上凝结了一层冰花。他透过折射光线的薄冰预测室外的温度,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件黑色毛衫。接着他回想起前天看天气预报说今年烙凌市的春节期间会出现罕见的低温,又考虑到在郊区的瑜湖,顺手抽出了衣架上的围巾。
大脑在十分钟的准备过后开始正常运作,孟然挑衣服时忽然想到什么,于是向安景川问道:“你也刚醒,谁叫的你?现场谁在封锁?”
安景川:“小刘把我叫醒的,目前现场是瑜澄区派出所的同志和小刘在,不过他已经通知了队里的人。”
“小刘……”孟然稍作停顿,在脑海中思索这个称呼,片刻后他想起这位新来的小同志,就微微升了语调:“不先通知我竟然给你打电话。”
“还不是不敢吵你睡觉怕被骂。新来的小年轻,别怪人家。”安景川一向不擅长掩饰,语气里夹着的几分戏谑嘲讽被孟然尽数领略到真谛。孟然对自己被描述出的形象猜想到大概,只能笑道:“你们就知道跟新同志诋毁我。挂了,一会儿见。”
安景川住处离瑜澄区最近。他到达现场时跟守在外围的同志打招呼,被民警们僵硬的表情吸引了注意力。
郊区气温比起市区要低。瑜湖一代尚未开发,枯树就那么七扭八歪地乱插在岸边。加上寒风阵阵,通过清晨白雾望去,阴气逼人。潮湿的枯草踩在脚下是粘稠古怪的沙沙声,安景川拉紧外套走进了封锁线,刚才民警的表情在他大脑里盘旋。前进十几米,便能从坡顶俯瞰到湖边,不过他没等见到尸体,先碰到了正撑着树干呕的刘晓宇。
“没事吧?”安景川关切地问。
刘晓宇身体抖得像筛子。他抬起眼转向身后,见是安景川来了,空洞的眼珠子立刻亮起光:“安哥、安哥你可来了……太吓人了。”
“行了行了,这有我。去找地方坐,头儿和队里的人就快到了。”安景川挺直腰板,其实不过是打肿脸在新人面前充胖子。经过这几番众人的“表演”,再配上苍凉的环境,还没等看见尸体他也已经开始犯怵了。
安景川当刑警七八年,大场面多少见过一些,他壮起胆子走进现场,可看到尸体时,还是吓掉了几分胆。
七点半,孟然开车到瑜湖边,碰见被拦在外面的郑绮。
“赶紧让我进去,证件没来得及回去拿还要我说几遍。”郑绮踩着恨天高在和封锁外围的民警做纠缠,她肩膀裹着皮外套,紧身短裙下面还光着腿。孟然见她浓艳的夜场妆还完好无损,看来是昨晚去哪里玩嗨到宿醉。
孟然走到郑绮身边,把灰色的宽围巾解下展开围在她腰间,又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接着顺便从大衣内兜里掏出了证件。“刑侦队孟然。”他侧过头向民警示意,“这是我们队法医。”
孟然的大衣袖长肩宽还有内绒,比他矮一截的郑绮几乎整个人都被罩在里面。她差点冷透,这才恢复了些许知觉,趁着二人一同向前走的功夫,郑绮侧眼打量起身旁穿着一丝不苟的男人,“你成天穿得像韩剧里那些警官一样,又斯斯文文条件好,这岁数还没女朋友,你是不是真是弯的?”
孟然不紧不慢地抚平卷起的袖口:“是你穿得像法医了,还是你找到男朋友了。”
郑绮翻了个白眼:“你就非要证明一下自己是因为不会说话才脱不了单的?”前面不远处就是抱着胳膊等待的安景川,郑绮想想,又转头面向孟然:“我认识不少小帅哥呢,你懂得,要是弯的告诉姐,姐替你去……”她话音还未落,就察觉到身边人已变了表情,郑绮顺着孟然冷沉的视线望去,只见四具尸体横在不远处。
“等等,我们这封锁现场不能进!”刘晓宇还没从见到尸体的打击中缓过神,可为了保护现场,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冲上前去拦住了郑绮。
“新来的?”郑绮朝安景川和孟然挑眉,不过这二人只是心照不宣的耸了耸肩膀。
刘晓宇抬着胳膊战战兢兢,有股年轻热血的正气。她坏笑一声,确认是自己爱好的类型。郑绮身材窈窕,五官精致,加上这头金棕色长卷发和热火的装扮,确实看不出是法医。她抬起手指勾撩起刘晓宇的下巴,轻轻一个动作惹得小伙子耳廓充血。
“放过人家吧。”孟然拍拍安景川,给郑绮递上了一双手套。
四具尸体两男两女,全身赤裸,混乱地叠压成一堆。在尸体旁不远处有一个破烂的纸箱,孟然见郑绮和鉴证人员去检查尸体,自己便朝着纸箱走去。
郑绮凑近尸身,也就明白为何大家如此害怕了。每一具尸体的双臂与双腿正面各有一道笔直的切口,从根部直至腕部。切口极深,以至于裂开而外翻的肌肉几乎盖住了完好的皮肤,凑近甚至可以看见白骨。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死者的手腕脚腕以及脖颈处均有紧密的红线缝合。
郑绮利索地挽起袖子护好孟然的外套,走到一具女尸前蹲下:“肌肉外翻,是死前造成的。伤口平滑,估计是用十厘米左右的刀具一刀切开,除此之外……没有明显外伤。”
安景川扫视湖岸,蹲到郑绮身边,“草地这么干净,看来抛尸到这之前人已经凉透了。”
“何止凉透,死很久了。少说七十二小时。”郑绮检查四肢的截断连合处,抚过针脚细看了几眼,“四道伤口全部切断了动脉,目前来看这是致命伤,不过这四肢和脖子……”
安景川见她皱眉,就凑近问道:“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受害人手脚脖子处伤口相同,肌肉组织平整无凸起,都是死后伤,不过重点是这缝合线。”郑绮把手伸向面前尸体脖颈的红线处,示意安景川:“这个缝合间隔均匀,留线长度也是医疗缝合常用的。”
“这么说凶手有医学背景。”安景川掏出记事本,向站在另一旁的孟然招手。
“不单单是医学背景。下针深度间隔匀称,还把切口扎得结实,应该是老手了。”正在取证的警察要进行收尾工作,郑绮犹犹豫豫地起身,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迟迟没有移步。
孟然看她面露疑色,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颜色不太对,我再确认一下,帮我拿着。”郑绮将头发在脑后束起,凑近尸体检查一番。再次细看后,她脱掉手套重重拍了两下脑门:“我是醉得老眼昏花了。这是‘陈年罐头’。”
安景川:“泡了福尔马林?”
郑绮点头:“并且泡了很久,少说三四个月。不凑近闻不到一点福尔马林的臭味,看来捞出来有段时间了。但是氧化却不严重,处理得很好。看样子应该是冷藏过,死亡时间测不准了。更多线索只能等回去解剖。”
孟然低头端详现场,默不作声地听他们二人探讨。他若有所思,目光停留在尸体不远处的一对脚印上。他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收工。”
“OK,那我这就回去做尸检。小安子,扶本宫起来。”郑绮的细高跟在这坑洼不平的荒地上是蹲下容易站起来难。安景川打量着她脚上的鞋,扶住她胳膊将郑绮拉起身:“先回去换一下衣服吧,我送你,这样干活太累也不方便。”
“我去送郑绮,你们查案要紧。”三人闻声转过头,见到来者是杨渊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