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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二百四十七年,太子政于章台宫登基为秦王,时年十三,未及冠。华阳太后临朝听政,相国吕不韦以秦王仲父之尊,代理朝政。
一月后,秦使冯劫至魏离间成功,魏王猜疑信陵君魏无忌,夺其兵权,另择他人任联军总将,合纵之盟不攻而破。冯劫归,华阳太后赐千金,封御史大夫。
“大王,赵太后不愿见人,您莫要硬闯……大王!”嬴政突然到访,长阳宫的宫人们慌了神,急急阻止。
嬴政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一月来赵姬闭门不见任何人,就连为子楚服丧期间都未曾出宫,嬴政几次派人通传长阳宫,得到的回应皆是“太后不见人”,就像是刻意躲着他一样。倘若心中哀痛,那他便去陪她说说话,可为何赵姬就是不愿见他?
“大王,您若非要进去,便先杀了奴婢!”
宫人这般激烈的反应,嬴政怀疑更甚,命人拉住长阳宫的宫女宦官,自己一个人走入寝殿。
“慢点……”
“你这荡妇!”
偶有与安静内室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床榻边烛火摇曳,将屋中二人身形的影子映在墙壁,一片春光旖旎之景。
二人颠鸾倒凤,太过忘形,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进入寝殿,更没有看到那个人如死灰般沉寂的眼神。
一月以来,嬴政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赵姬,子楚死在长阳宫中,他以为她一定自责到伤心欲绝。嬴政担心,担心她瘦弱的身子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怕她悲痛之下离他而去。子楚死后嬴政便再也没见过赵姬,他担心她会有个三长两短,他怕她想不开做出傻事,他不愿一月之间没了父王又没了母后。
他三分五次想要闯进长阳宫,可他赵姬是他的娘,他怎能忤逆她?怎能不听阿娘的话?今日实在担忧她的身体,故而硬闯进来。
可他看到的是什么?
他可亲可敬的母后,他以为始终爱着父王的母后,竟在丈夫死后不到一月的时间里,和当朝相国在宫中行此苟且之事!
他看到的尚且如此,那没看到的呢?
心中紧绷的弦,断了。
嬴政大步跑了出来,脑海里全是二人鱼水的场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一阵怒不可遏的情感向他席卷而来,完全无法压制地,吞噬他的理智。
嬴政大吼一声,主殿的宫人皆为他凶煞的面容所憾,周身气场压迫得人抬不起头。长阳宫人纷纷跪地磕头求饶,李钰从未见过嬴政这般暴怒的模样,顿时慌了神色,想说什么却硬生生憋了回去,带着其他人连连下跪。
长阳宫跪了一地的人。
“不是求死么?寡人成全你们。”嬴政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差使,“全部杖杀!”
“大王!大王!”
五月万家缟,六月风轻摇,七月人事非。
一夜之间,长阳宫死二十六人。一夜之间,秦少王性情大变。
天,要变了。
“郑小公女!郑小公女!”
“公女正在学礼,李总管你有何事?”
“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宛姑姑,你快些让我进去。”
郑芙听到李钰的声音,再也坐不住了,央求地看着妫翎。妫翎叹气:“公女去吧。”
“李总管,阿政怎么了?”郑芙赶紧冲出殿外,急切问道。
“公女,你快去甘泉宫瞧瞧吧!大王已经三日未进柴米,谁都不见啊!”
郑芙急不可耐地向甘泉宫奔去。
见到郑芙前来,甘泉宫的侍卫直接放行了,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甘泉宫,找到东明殿直接冲了进去。
临到转角,一把锋利无比的剑突然抵在郑芙的脖颈上,迅速划出一道血丝来。
“阿政,是我。”
嬴政看到是郑芙,急忙将剑扔得几丈远,一只手急急覆上郑芙受伤的脖颈。刹那间神色大变,由原先的凌厉可怖突然变得柔和,他的声音中有一丝颤抖,似乎是难以置信:“寡人……伤了你?”
寡人,孤家寡人……竟是这般叫人心疼。
郑芙拉下他的手,一把拥住他,嬴政木讷地站在原地片刻,而后抬起手拥住她的后背。
嬴政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将她推开。他力气太大,郑芙一下子跌坐在地,他慢慢朝她走去,而后蹲下,双手握住她的肩,眼中仿佛有刀光剑影:“阿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嬴政太了解她了,她的任何一个小动作亦或是细微的表情,他都能看穿看透。
郑芙本不想这么快将血淋淋的真相告诉他,可一个月以来,看着他每日备受煎熬的模样,她的心在滴血。
“先王是吕不韦所杀。”
“果然如此!”嬴政一拳打在郑芙旁边的柱子上。
嬴政不是没这样想过,即便嬴政憎恨吕不韦,可他还是相信吕不韦与子楚是有情谊的,吕不韦不会这般心狠手辣。但若真是这样,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通了。子楚原因不明的暴毙,围猎公子先行,赵姬闭门谢客,以及让他作呕且终生难忘的那一幕!
还是他不够狠啊,即便已经猜到事情的真相,却不敢相信自己。在内心想法得到确认的那一刻,嬴政的内心终于脱离煎熬。日后,他会一步一步夺走吕不韦的权势,为子楚报仇雪恨!
“李钰,把御医叫来!”嬴政一下子恢复神智,一把将郑芙扶了起来,眼中是内疚与自责。
“等等,李总管!”郑芙看出来嬴政已经恢复,便说道,“你命人送些膳食进来,不必叫御医。”
“你?”
“不过是小伤而已。”郑芙说道,“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那天,郑芙没有回镜华殿,在东明殿里陪了嬴政一整晚,揭开嬴政身后残酷的真相。嬴政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成迷的身世,第一次了解到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的女人,也是第一次发觉,从此以后,除了眼前之人,他似乎再也无法将心事表露给任何女子了。
“你生于阴谋之中,但一定能摆脱阴谋。你一直都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他难过,她便整日魂不守舍,他得意,她发自心底的高兴。对于她来说,他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一部分。
嬴政占据了她生命中的每一寸岁月。从出生开始,他就伴她左右,看她蹒跚学步,听她咿呀学语,教她看书识字,为她教训赵人。在芈姣走后的时光里,更是他始终伴她身侧,不叫她更加心痛难过。
嬴政于她的重要程度已超乎寻常。若他叫她立刻去死,她也不会迟疑分毫。
“郑芙立誓,此生此世,追随嬴政。若有背弃,不得好唔……”
嬴政自郑芙脑后一把捂住她的嘴,很是不悦:“你给寡人闭嘴。”
发誓一说,他绝对没教过郑芙,她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恶毒誓词?他可舍不得让她发这种毒誓。
嬴政知道,其实郑芙与他是一样的人,一样为乱世阴谋而生,却又不甘屈从于命运的人。他们都注定要置身于混乱的局势,或许在冥冥之中,他们本就注定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好,由她与他,并肩而行。
甘泉宫外的夜色不同于镜华池的清幽,有桃明香缭绕,有桂暗香疏影。
以月为衣,斩断清秋。往事如云如雨,来之则安,不悲不喜。光阴易逝,斯人亦难再寻。不宜为之伤怀,当怀揣明净之心前行。时间在走,人亦未曾止步。心有所往,无甚畏惧。
清晖朗月自照我心。
一日正午,咸阳宫门。
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子,衣衫褴褛,正站在咸阳宫门口与守卫理论。
“我真是前来投奔秦王的宾客,不过是路遇劫匪才成了这般惨状,你们快打开宫门让我进去。”男子说道。
侍卫长说道:“没有凭证,即便是王侯前来,皆不得入宫!”
“都同你说了,我是楚国的昌平君,还要何凭证?”
“若阁下执意要胡搅蛮缠,我只好派人将你收押监禁。”
“那还是算了,我站在宫门口总不碍事了吧。”
没过多久,一辆马车驶来,男子看出其方向正是要进咸阳宫,一个大跳拦在马车面前,吓得马儿抬蹄嘶鸣,车夫拉紧缰绳,骂道:“哪里来的乞丐,不想活了!”
男子讪笑,并不回嘴。
车帘被掀开,一名少年探出身子,此人正是成蛟,他看向车夫,问道:“发生了何事?”
“公子,有个乞丐拦了马车。”
侍卫长见是成蛟的车驾,赶紧叫人抓住男子,成蛟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拦我的马车?”
侍卫长答话:“回公子,此人自称是昌平君,方才还要闯入咸阳宫中,被属下阻拦,没想到他竟惊扰了公子。”
男子想要挣脱束缚,奈何力不从心,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道:“小公子,我自楚国来秦为官,你可否让我见一见秦王,实在不行,见华阳太后也勉强可以接受。”
方才的车夫不由得冷嘲热讽:“你可真看得起自己,秦王和太后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男子不乐意了,如同孩子般赌气:“不是我想见就见,难道还是你?”
“你这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