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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婚,又称冥婚、鬼婚,死人与死人结亲,并骨合葬。活人与死人结亲,从此后,为夫妻,谓之半个阴间人。
“你可要考虑清楚,接下红绿书纸,定下亲事,过了文定,再想反悔就难了。”
“这是议亲小礼和聘礼,夜里就从深山中抬出来放在邹氏宅邸大门口。六十四礼……全以最高规格定制,‘他’很重视你。可是一旦应下,从此后你就是‘他’的妻,生同衾,死后也要并骨合葬永远无法摆脱。任是哪方高人,也助不得你。”
“唉,我言尽于此,终是我邹氏对不住你。若他日你后悔,便来找我,我邹氏满门必当倾力相助。”
七旬老人仙风道骨却满脸哀愁愧疚,苦劝良久不见他更改主意,只好接过签下名字的红绿婚书契离开房间并令全族子孙准备办一场冥婚。
一场活人和恶鬼的冥婚。
藏在深山老林里的邹氏大宅,若是放到外面恐怕早已成为观光地,绝不会任由一个氏族的人居住于此,浪费大宅风光。可,邹氏族人不是普通人,邹氏大宅非有缘人也进不来。
短短数日,邹氏大宅沦陷在白色和红色的海洋中。白色的麻布和红色的绸布分庭抗议,占据整座大宅,入目所及,皆是这般诡异的场景。
阴婚是红白喜事,因此掺杂红白仪式,绸麻各一半,吃食喜饼、衣服首饰,一半真一半纸扎。拜堂成亲在三更半夜最凶阴气最盛的时辰,红色的轿子迎走新娘,单调的喜乐只在深山老林中奏响。外头一片死寂,唯有唢呐声高亢响亮。
夜色里,月光冰冷,活物全都销声匿迹。迎亲的队伍里仍是一半白、一半红,这是红白双煞,本是恶煞,见之即死,此刻却被当做迎新娘的队伍。
队伍中全都没有活人,抬轿的纸扎人、纸扎马,敲锣打鼓吹唢呐的一蹦越过一米高的丛林飘到树梢上。它们试图营造出热闹的氛围,从头到尾却没有半句说话的声音。
接下来便是拜堂成亲,三跪九叩首六升拜,遵循着最古老严谨的礼仪,最后便是入洞房。
…………
亮着一盏昏黄色小灯的卧室里,轻纱床帐垂到地面上。高床软枕上,蚕丝棉被中,却有人深陷无边噩梦。
裴回在床上不安稳的翻来覆去,额头上全是惊恐不安吓出来的冷汗。他咬着唇,摆在脸旁的手忽然抓住枕头,嘴里发出低吟轻喘,似是痛苦,似是欢愉。
…………
儿臂粗的龙凤烛滴落下烛泪,在烛台的底部堆叠成一滩透明的蜡。火光星星点点,新房里竟然是满目的红色,耀眼至极。
裴回在此刻终于感到害怕,手指捏紧了红绸缎子,指关节用力得泛白。他浑身都在颤抖,一颗心紧张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嗓子眼般,终是坐不住,‘噌’地一声站起朝门口走去。
指尖刚触及门扉便听到脚步声,他似是惊醒般连忙跑回去端坐在床上,双手十指绞在一起。双眸垂下,紧张害怕得不敢抬头看。
眼帘中率先进入一双黑色鞋,鞋面上绣了些不容易看清的暗纹。随后便是绯红色的婚服,外罩轻纱,隆重不失飘逸。
他的婚服是绯红色的,裴回的婚服原本是青绿色,红男绿女。只不过他到底是男儿身,便换成绯红色的嫁衣,除了大小尺寸不同,与眼前的男人是同个款式。
眼前的男人停在面前,裴回平视也只能见到他的腹部。男人的左手横在腹部前,手臂肤色呈现出病态般的苍白,十指修长有力,指甲不是健康的粉红色。
外头的唢呐、鼓声全都停了,没有半点声音,死寂得令人心慌。
一切的一切都让裴回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结的是阴亲。他跟一个男人、一只恶鬼结婚了。拜堂成亲,天地见证,生死与共,无可反悔。
裴回在这一瞬间突然后悔,他想要反悔了。他猛然抬起头来,与眼前的男人对视,然后愣怔住。
眼前的男人穿着绯红色的婚服,浑身肤色都是病态的苍白,在熠熠烛光下却似个妖魅。再定睛一看,原是错觉。明明是斯文儒雅的相貌、温润如玉的气质,可能是绯红婚服和烛光添了份妖冶的颜色。
男人沉默不语,定定凝望着裴回,根本不像是邹氏一族口中的恶鬼形象。便是这模样迷惑了裴回,于是他近乎于天真的,同他拜过天地的恶鬼丈夫商量。
他说他反悔了,他们这门亲事作罢。哪怕是拜过天地、高堂也不算,因为天地承认的是阴阳结合,且他裴回母已亡、父不慈。
所以统统不作数。
他说如果恶鬼帮他夺得家业,他一定替恶鬼塑金身、造神庙,日日虔诚供奉,助恶鬼早日投得富贵人身胎。
裴回从小活在母亲的庇佑下,母亲去世后便有外公、舅舅保护他,把他宠得无比天真。哪怕是遭逢大变、身心受创,此刻仍滔滔不绝地商量着,俨然是当男人好脾气、容易拿捏,便想反悔。
他却没有注意到眼前这只恶鬼不过是披了张最俊俏无害的人皮出来哄骗刚成婚的新娘子罢了,这恶鬼根本没有在意他说的话,只盯着那喋喋不休、上下碰撞的红唇。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欲色已慢慢浸染了眼眸。
男人伸出手轻抚着裴回的脸颊,滔滔不绝的话一下子被扼住,如奔涌的河流忽然关闸失去前进的方向。他只是把裴回颊边有些长的头发拨到耳朵后,叹息般的轻声道:“头发短了些。”
裴回忍住想要后退的冲动,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剪发了。相比其他人的头发,明明是长了些。不过邹氏一族的人遵循古礼,就是男人也留长发。
眼前的男人也不例外,长发及腰,发量浓密、发质黑亮柔顺,比裴回二十多年来见过的头发都要好看。邹族长说过,与他结亲的恶鬼活了上千年。
他披着年轻无害的皮囊,实则是只千年老鬼。
男人转身去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酒塞到裴回手里,温柔却不容拒绝:“共饮合卺酒。”
裴回迷迷糊糊的喝完,一杯即倒。他拽着恶鬼的袖子打着嗝说道:“……我、我叫裴回,‘徙倚云日,裴回风月’。你——”
他醉眼蒙眬,整个人显得很迟钝。抓着袖子说了好长一段没头没脑的话,一下又跑到其他话题去,他说:“我们结拜,不结亲。好不好?哦、哦对,你比我大,我拜你当长辈,供奉你,行不行?”
恶鬼轻笑,捧着裴回的脸蛋俯下身来,将他压到床榻上。床榻扑着大红色的锦被,锦被上绣着花开富贵的图案。雍容妩媚的牡丹相互簇拥,裴回躺在花团上,大红色衬得他肤色格外白皙。
“谢锡,我叫谢锡。记住,我是你的丈夫,谢锡是裴回的丈夫。”
恶鬼伏在裴回的身上,在他的耳边呢喃这句话。他说了很多回,具体多少次,裴回不知道。
他根本没办法去数,整晚都失去理智的哭泣、尖叫、沉沦,脑海里全是那句话。那句话深深烙刻在骨子里,以至于后来三番四次又处心积虑想要摆脱谢锡,每次见到他却又都腿软心颤。
烛光斑驳,光影透过大红色床帐落在墙面上,层影交叠,如入九天云霄。云霄见青鸾,鸾鸣啼泣而见霞光万丈。
大红色的描金床帐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交颈恩爱的模样颇为传神。风吹影动,床帐上的水波波纹好似也活了过来般,轻微颤动,向四周扩散。
月光冰冷,草木无情。长夜漫漫,两情鱼水,并颈鸳鸯共欢好。
…………
裴回猛地惊醒,一抹额头发现全是冷汗,背部湿了一大片。他大喘着气,随手摸到床头桌上的水杯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白开水灌入喉咙里,脑袋总算清醒。将水杯放回去,摸到手机打开来一看,3:20。
接下来也睡不着,裴回干脆起身,掀开被子的时候发现下身湿黏黏的。探手一摸,脸色阴晴不定,表情几经转换最后化为平静。低咒一声便下床进入浴室,放一缸子热水,脱掉睡衣扔掉内裤躺进浴缸里,播放慢歌舒缓紧张的神经。
裴回沾了水珠的手臂靠在瓷白的浴缸边缘上,修长食指伴随着音乐节奏轻轻敲击,不自觉哼出声来。热水水汽在浴室中弥漫,干净的镜面染上层白雾,一道黑影在镜面里隐约可见。
那道黑影静静注视着浴缸中的裴回,在后者睁开眼寻找遥控器换歌曲的时候忽然消失。
“嗯?”裴回似有所觉,抬头望过去,空空如也。警惕的心情放松下来,重新选了首抒情的慢歌。待泡得手指指腹间的皮肤有些发皱才起身,浑身是好看的粉白色,冒着热气般,跨出浴缸。
抓起放在旁侧的睡袍披到肩膀上,转身背对着镜面。镜面上的水雾凝结从水珠爬下来,变得清晰不少。那道黑影再度出现,就站在裴回的身后,比他高一个头,伸出双臂搂抱住裴回,颇为亲昵。
黑影在他肩膀裸露的位置上落下一个个轻吻,而裴回只感觉有些凉,并无察觉到异样。
裴回将睡袍带子系紧,从酒柜里拿出瓶红酒,打开倒点出来抿了口。来到落地窗前望着远处灯火,夜阑人静,许多往事莫名浮上心头。
尤其是方才发泄过、舒缓神经,兼之喝了点酒,便让他不由自主沉溺于往事中。
裴回出身大富大贵之家,父母家世一等一的好。虽然父亲对家庭较为冷漠也不怎么疼惜他这个儿子,但爷爷和母亲却格外疼宠他,爷爷和母亲在裴回十三岁时相继去世。
裴回的父亲裴若青在妻子去世后,就将养在外面的女人和一双儿女领回来。裴回对此早有猜测,裴若青一向对他横眉冷对,没有好脸色,与母亲的关系也很冷淡。
意料之中的事并没有让他失控难过。
如果说是孩童时期,裴回尚且对父亲有所期盼,等他长到十三岁时,别说期盼,连感情也没有。
裴回这人,道他心软重情义,有时却也心肠冷硬如铁石。待他好的,千般不是他也喜欢,从未对他好过的人,即使是血缘亲人也跟路边乞丐没什么两样。
偏心偏得很厉害,也是被爱他的人宠出来的任性。
裴若青领回养在外面的妻儿,裴回就被外公接回去一直住到成年。成年后出国留学三年,回来进入公司历练不到半年,车子刹车被动了手脚滚落山脚。侥幸不死居然还被追杀,途中得知害他的人跟裴若青及他那双儿女脱不了干系。
裴回在逃亡过程中误入位于深山老林中的邹氏老宅,得知邹氏一族是春秋战国时期著名阴阳学家邹衍后人。
邹氏一族身为世传阴阳学家,留守老宅是为镇压恶鬼。那是天地间的第一只恶鬼,当年被祖先邹衍镇压老宅之下。裴回闯进邹氏老宅的时候,正是封印破损,恶鬼要大开杀戒的时候。邹氏族长与恶鬼交易,对方要新娘。
但新娘人选须得自己闯进邹氏宅邸,而邹氏宅邸非有缘人不能进。
邹氏族人一度感到绝望,以为恶鬼戏耍他们,开出无法完成的条件。没料到此时,裴回闯了进来。为救族人,也为平息恶鬼,族长忍受着良心的谴责,出面苦劝裴回。
裴回本不肯答应,族长算出他命中有死劫。与恶鬼成婚,可助他度过死劫。裴回还想继承母亲耗费心力打造出来的家业,于是答应了。
成婚当晚,裴回被做晕过去,醒来后便在舅舅家里。要不是身上痕迹明显到过了好些天才消去,裴回会以为自己和恶鬼结阴亲是场噩梦。
回来一个月,裴回的账户里多了笔查不清来源的巨款,源源不断,可供他尽情挥霍。除非万不得已,裴回不愿动用这笔巨款,甚至另外开了个账户。
内心深处,他还是忌惮那只恶鬼。
叮——门铃声响起。
裴回惊讶于三更半夜还有人上门,路过客厅打开监控来看,发现是个不认识的人。穿黑衣、戴黑色鸭舌帽,手里拿快递盒子。
“谁?”
“快递。”
裴回最近根本没有上网购物,他拒绝开门并说道:“送错了。”说完刚转身便听到身后刺耳的门铃声。
“没有送错,您的快递,请接收。”
持续不停的催促扰得裴回头疼,裴若青他们不知道他的住所,外面的人应该不是他们派过来的。裴回抓起棒球棍背在身后,打开门露出条缝隙朝外头看。
外面的快递员低垂着头,察觉到门开并将手里约莫四十公分长的盒子递上来:“您的快递,请签收。”
裴回打量他半晌,心里觉得好一阵怪异却又说不清,签收快递后迅速关门。贴近快递盒子没有听到里面有动静,寻思片刻找来一把小刀划开盒子,里面还有个紫檀木盒子。盖子往上推就能打开,先看见金黄色的丝绸布,然后是黑色的木块。
猛地推开盖子,盒子里的东西跃然眼前,赫然是块死人牌位!
先夫谢锡……谢锡?!
“谢锡,我叫谢锡。记住,我是你的丈夫,谢锡是裴回的丈夫。”
裴回怛然失色,表情惊恐的瞪视着紫檀木盒子里的死人牌位,感到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