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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腰圆膀大的婆子,把周至柔塞到浴桶中,连头到脚洗洗刷刷。一连洗了三四遍,方才把黏糊糊的黑狗血洗得干净。
婆子的动作粗鲁又熟练,有点像常年给鸡鸭等禽类拔毛清洗的。大力揉搓下,周至柔这年幼且娇生惯养的千金身子,跟煮熟的虾子一样红彤彤。
洗完没多久,就病倒了。
鼻塞眼赤,头重脚轻,胸口仿佛有大石压着,难受的快死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在嘀咕——
“妖孽也病歪歪要吃药的?“
“瑛少爷说,大概这妖孽法力有限。先灌点姑娘之前吃的汤药。吃好了就罢了,吃不好,也不用派人四处寻仙访道了。“
“李管家真是,找的什么大法师?分明是个骗子!小妖孽还没死,他反倒被热油烫死了!那几个徒弟还吵着要钱,要什么要?不是他们自称是半仙,不惧热油么?“
“别提了,当心墙外有耳。李管家栽这么个大跟头,现在堵着气要表忠心呢。已在夫人灵前发誓,要寻一位得道真仙来除妖。我们啊,还是远着点好!“
一碗黑乎乎的苦药,送到周至柔嘴边。不管她喝还是不喝,直接灌,好些洒到她脖颈里了,然后被人随手一抹。
病中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不过有床厚被子,热水,已经足够。周至柔此刻,更需要清净,理一理混乱的思绪。
两世重生,这是何等的福缘。
可就她手里抓的烂牌,有什么好重生的?
无非是泡在黄莲谁,和泡在加糖的黄莲水区别。
上辈子,她算是被两个男人坑死的。
一是章岂。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相克,章岂侮她清名,害她被夫家逐出落发为尼了,还不肯放过,最后派人来杀她。
被马蹄践踏而死,血肉飞溅,够不够惨?
另一个,则是她的生父周庆书。
周庆书,出身溧阳周氏,宣平十三年中举。其人风度翩翩,书画双绝,是名扬天下的探花郎。
作为大业朝的臣子,周庆书是合格的,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可作为父亲,极为冷漠无情。四子三女,都是他利益联姻的棋子。
尤其是周至柔的婚事,一而再、再而三,简直是利用到了极致。
对比之下,继母的虐待和种种心机,不值一提。
“亏了周瑛那句‘等等’!千钧一发啊!我算捡回了半条命。可金夫人死了,继母那边再无禁忌。再过半个月,就会以周家的名义来接我和周瑛。“
“到了周家,我是下仆口中的‘妖孽’,继母的眼中钉,叔伯长辈视我无物。父亲……倒是会帮我洗脱妖孽的名声,可他是为了将来的婚事,只想利用我,利用我背后的金家。“
“他是父亲,有大义名分,天然占据道德制高点。我怎么办?“
“苦也,惨也!“
周至柔看不到一点点光明。
她半是惊吓,半是烦恼,缠绵病榻五六日,最终还是好起来了。
喝光了熬得香浓的稀粥,仍旧觉得肚子咕咕叫。
饥饿时要填饱肚子,算是人的本能吧。前途再怎么无亮,周至柔还是爬起来,活动了手脚,扭了扭腰,偷偷去厨房找吃的。
“真的!瑛少爷亲口说的!夫人留给他的三千两银子都拿出来了,要把下枣沟和上枣沟的河道连起来,润泽这方圆三百里的村民!“
“瑛少爷真是大方……修渠要这么多银子吗?“
“你不懂瑛少爷的心啊。自夫人去了后,瑛少爷瘦了多少?日日夜夜,写足了一百卷‘往生经’,在夫人灵前烧了。还说,本家很快就会派人来接,他这一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来看望夫人。夫人的坟墓,还要庄子上的人多多看顾。夫人生前最乐善好施,修渠一是善事,二则让庄子上的人多念夫人的好。但凡有一人记着,清明寒食过来烧点纸,供点鲜果,就是值得的!“
周至柔藏在半人多高的花树下,听两个丫鬟嘀咕的走远了,一边着松软的馒头,一边暗想,咦,金夫人这么快下葬了吗?
上辈子,停灵足足七七四十九天,等到大雪纷飞快到年边了,周瑛才带着重度烫伤的她,返回周家。
比预期的时间晚了一个月,把继母的耐心耗尽。周瑛倒是好,新年一过就年满十二岁,按规矩搬到外院,继母的手够不到。
所有的气不就撒到她身上了?
这辈子好像有点变了……
不过,周至柔摸了摸左肩,有变化不一定是坏事啊!
她低头看,胸口塞得鼓鼓的,再没有比热乎乎的主食,能让人身心满足了。
庄子上的人来来去去,有不少衣着简朴的庄户挑着担子来的,想是周瑛大手笔的修渠,都过来“谢恩“。
不想被人发现,免得一群人大呼小叫“妖孽“,她赶紧原路缩了回去。
回了房,她揉了揉酸胀的双腿,毕竟是年幼,又病了一场。不过体质肯定比上辈子严重烫伤的,强一百倍!
又喝了点水,啃了小半个馒头,周至柔才往床榻上一歪,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瞪瞪醒了,想要喝水,一摸,竟然都是冷的?
叹口气,周至柔认命的爬起来烧水。才穿好衣裳,抬眸就见窗边一片红光,还有各种吆喝叫唤声。
声音还越来越大,伴随着凄厉惨叫。
周至柔疑惑不解,皱着眉推开门,顿时惊呆了!
原来那透窗的红光,压根不是晚霞,而是火光!
香枫里烧起来了!
看方向,应该是大宅的方向。熊熊的大火,烧得半面的夜空都亮堂起来了。
周至柔因为是“小妖孽“,众人畏惧,才把她送到最偏远、最少人的倒座里。火势猛烈,一时片刻的也烧不过来。
“烧了?“
“烧了也好!“
秋季本来就天干物燥,古人应对火灾又没有消防车。周至柔呆愣了片刻,就喜悦起来。
老天助我!
她对周家本来就无一丝感情,而庄子上的下人对她也没多少善意,她留在此处干嘛?还不如抛弃身份,重新开始呢!
急急收了两件衣裳,一双鞋子,打了个小包袱。食物也不能少,把白日在厨房拿的馒头塞好,她像奔向新生命一样,飞快的向外逃去。
感谢狗洞,赐予她新生。
从狗洞爬出来后,过去的种种仿佛都被抛到脑后了。
周至柔哈哈大笑了一会儿,双手合十感谢上苍!
待她真是不薄!
她终于摆脱受人摆布的生活了!
艰难的步行了两天,走得双脚生出水泡,周至柔也没动摇心志。她是绝对不会调头的。
但是前面是周瑛呢?
周瑛冲她微笑了一下。
半日后,周至柔就换了一套明显不合身的破旧衣裳,上面打满布丁。头上插着狗尾巴草,站在集市上。
她的后面有一块白幡,写着“卖身葬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