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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祝弃一个人开着车,在河边道路前行。这里的道路异常曲折,七扭八绕,祝弃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感,只觉得自己走了很远。可看了看手机导航,却始终在原地打转。
奇怪,难道遇到鬼打墙了?
祝弃睁大眼睛,周围的景色却一直变化着,他确实在走,只不过是在兜圈子。
何雪给的路线有问题?他心下狐疑,正踌躇间,忽然远远瞧见前方有几束灯光。
这里地处偏僻,并没有人家。道路一侧是河流,另一侧则是茂密的树林。祝弃熄了火,将车停在路边,自己潜入树林,在夜色掩映下悄然向前,躲在一株粗壮的槐树后面,偷偷摸摸地探出了脑袋。
河边有一大块空地,不少人影晃动。祝弃辨认出詹江正站在河边,聚精会神地望着湍急的河流。
伍哥手下的兄弟们也在,他们从保温箱里取出一个个真空包裹的肉团,丢进湍急的河水中。
“几个了?”有人大声问。
“还有十九个!”另外的人大声回答。
祝弃冒险将身子多探出一点,终于看到了伍哥。
伍哥站在空地正当中,地上有一堆一堆的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燃尽留下的。
河边风很大,而且越来愈大,扬起的细沙迷了祝弃的眼睛。他揉揉眼,看到地上的灰烬纹丝不动。
风越来越大,呼呼的风声愈发凄厉,温度下降得很快,人们的呼吸变成了白气。祝弃不敢冒头,他心跳得很快,好像有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正在发生。
风把那些人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祝弃听到詹江说:“可以了。”
然后,他向河中投了一样东西。
霎时,河水仿佛炸开了锅,丝丝缕缕的黑气蒸腾而上,在河水上空投出一个淡淡的虚影。说来十分奇怪,这团影子在夜空中竟分外鲜明,不详的黑色如有实质,源源不断地向周围散发着寒意。
不对,更准确地说,它在吸收热量。
祝弃打了个寒颤。
“怎么突然这么冷了?”有个人说。他明明面对着那团怪异的影子,却仿佛视而不见,一边搓着胳膊一边对身旁的人说。其余人纷纷附和。
他们看不到眼前正在发生什么。
祝弃只觉得自己更冷了。
伍哥的手下们一个个冻得够呛,瑟瑟发抖。而与萎靡不振的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团影子却愈发壮大起来,随着河流涌动的韵律而不断伸缩,仿佛某种生物的心脏。当它渐渐凝固成型,祝弃愕然地发现,那竟然是一个胎儿。
终于,祝弃想明白了被投入河中的是什么。
——那是被挑选剩下的“商品”,被流掉的胎儿。
百子阵。
祝弃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嗓子眼一阵阵发苦。
此时的景象不容他多想。那团影子愈发向婴儿转化,身体愈发凝实,十指长出尖锐的利爪。如果世上真有厉鬼,八成就是这个模样。
“哇——”
它发出第一声嚎哭,尖锐得如同指甲刮过黑板。河边许多人捂住耳朵,惊疑不定地四处打量。
“你们听到什么了吗?”他们纷纷问着。
“哇——”
“婴儿”鬼又笑了起来。笑声同样刺耳,像两张砂纸在互相摩擦。
它哭了一声,笑了一声,然后,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对漆黑的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瞳仁,只在眼睛的正中间有两个白点。
从这个距离,祝弃不该看清。可不知为何,婴鬼的一双眼睛,却仿佛跨越距离,深深刻在他的眼底。
它在看我!
这个念头令祝弃悚然一惊,他触电般缩了回去,在树后蜷成一团。
紧接着,婴鬼惊天动地地大哭起来。整个树林所有的树木都在狂风中摇晃,树叶沙沙作响,暗影攒动,仿佛有无数人躲在暗处窃窃私语。
祝弃伸手抓住脖子上的平安扣,将它握在手心。
元岳,元岳……
他下意识地在心中呼唤着这个名字,随即一怔。
自己从什么时候,竟然开始依赖别人了?
吃了那么多亏,才养成了凡事依靠自己的好习惯,只是被元岳帮了几次,居然就轻易忘记了。
祝弃在心里苦笑。他当然不是天真的人,也不会奢求元岳突然天神下凡来救他。
他只是有点后悔。
今天恐怕凶多吉少。祝弃想。我还没告诉他,我没生他的气呢。那个呆瓜傻乎乎的,说不定会一直等下去。
这样想着,祝弃重新汲取出一丝力量,轻轻地俯**体,想观察一下形势,寻找有没有逃脱的时机。
于是,他正对上一只刚刚飞来的、委屈巴巴的纸鹤。
呃……
纸鹤扑了扑翅膀。
祝弃大喜过往,急忙抓住纸鹤。然后干脆趴在地上,用手捂着手机,借助指缝里露出的一点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这次的信件简短异常——
祝弃:
你不想理我了吗?还在生我的气?我等了好久,一直没有等到你的回复。
我原本想去问师兄,但是我想了想,他好像一直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我又看了一部电视剧,里面的主人公生气了,她的朋友就用了一种方法,让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我不想让你生气,你是我最特别的朋友。所以我学习了这种方法,练习了很多次,希望能让你开心。
如果你不生我的气了,就在下面回复……
看到这里,祝弃没来得及再看下去。此时也顾不上没有笔了,他干脆咬破手指,在信纸的空白处写了一个“救”——“命”没有来得及写,手指的伤口已经凝固。祝弃觉得已经充分传达出了自己的意图与情况的紧急,就迅速将纸鹤恢复,注视着它翩然离开自己的掌心。
呼,接下来,就是坚持到元岳来了!
祝弃心下定了定。他偷偷往那边瞅了瞅,发现那个婴鬼正在挣扎,却好似被无形的锁链桎梏,詹江站在河边念念有词,手臂摆来摆去,跟在跳广场舞似的。
见自己这边暂时安全。祝弃想了想,便决定先行撤退。
大晚上的在河边搞这种事虽然恐怖异常,但祝弃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算违法犯罪,况且他也没有信心用手机录下他人看不到的婴鬼黑影。更重要的是,目前的形势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正常来说,撤退不会比潜入更难。只要不被发现,不用一分钟,祝弃就能离开小树林,回到车上。
可刚刚走出一步,他耳朵动了动,听到身后传来与那些哭喊哀嚎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声音。
对了,刚才的纸鹤上,元岳好像说,他刚刚学会一种让人开心的方法来着。
这个从电视剧里学来的“方法”,不会是……
与此同时,詹江动作一顿,遥遥看向祝弃藏身的方向。祝弃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很确定,詹江此时的脸上,一定是震惊恐惧无比。
哗啦啦。
这是无数纸鹤扑扇翅膀的声音。
祝弃已经僵**,他心中已然有了一种最坏的猜测。
没有给他任何缓冲的时间,紧接着,远处的所有人与祝弃一同,目睹了今夜的恐怖惊悚氛围之下,最为吊诡离奇的一幕。
幽幽夜色,一列纸鹤翩然而至,在婴儿啼哭声中,在女人悲泣声中,在众人惊呼声中,在漆黑的夜色里,在狂风大作之下,巍然不动地、井井有条地,在半空中排出了一个无比庞大、无比规整的形状。
那是一个爱心。
一个非常完美、非常壮观、非常醒目的操蛋的爱心。
就挡在准备逃跑的祝弃面前。
如果祝弃没有躲在树后,此时的他恐怕已经被众人的目光刺穿。但现在的情况,他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更加无药可救的是,如此紧急的情况下,祝弃的第一反应却不是“糟糕”,而是“好整齐”。
这绝对是一个可以让所有强迫症都满意的爱心。
祝弃甚至可以想象,元岳为了展现这一幕,必然兴致勃勃地进行过排练。
他的努力极有成效,因为所有人,包括伍哥,包括詹江,也包括河水上空那个黑色的婴儿影子,此时全都目瞪口呆,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如果单从营造恐怖氛围的本事来看,元岳毫无悬念地赢了詹江。
他居然吓住了鬼。
巨大爱心映照之下,河面上几近聚拢成型的婴鬼仿佛遭受重创,发出一声长而刺耳的哀鸣,颜色渐渐淡去,黑气也四下逃逸,俨然一副随时消散的样子。
“那是什么?”伍哥恐惧地叫着,“他妈的什么鬼东西?!”
“他来了。”詹江说完,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一丝惨笑,“居然动用这么大的阵仗,他还真看得起我。”
祝弃突然有点同情他,因为詹江直到现在似乎还坚定地认为,元岳是冲他来的。
伍哥却没有理会:“哪个逼玩意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他破口大骂,丝毫没顾及詹江和自己也在“装神弄鬼”的范畴之内。
他没有被吓住,或者说恐惧激发他更加主动地采取行动。这对祝弃很不利,因为他已经指挥手下的小弟向祝弃的方向跑来。
祝弃赶忙往树林里躲,但他绝望地发现。那个巨大的、由纸鹤组成的爱心执着地追在他身后,他朝左边移动,爱心也跟着动,就跟立了个大靶子似的。
如果元岳在这里,他就会知道,自己的一番努力并没有让祝弃开心地笑出来。
祝弃快他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