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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嗓音向来浑厚,此刻沙哑中带着哭腔,倒像是个无助的孩子一般。我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犹豫着说道:“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飒露听了这话,紧紧地抱着胳膊,缩成一团,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却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一点哭声。
“院子里没有人,不会有人听见的。”我轻声说道。
飒露这才张开嘴,呜呜地哭了两声。他的哭声很低,像只陷阱中的小兽。
“难过的时候,可以哭的。哭出来了,心里就不堵得慌了。你母亲在天上,看着你这样萎靡,也不会放心的。”我说着,也跟着落下泪来。
“父亲说男人可以流血,但不能落泪。若是落了泪,就会让别人觉得你软弱,而软弱的男人,是不配留在草原上的。”飒露哑着嗓子说道。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大家都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会高兴,也会难过,会勇敢,也会软弱。若是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最终只会连人怎么活着都忘记了。”
我说罢,起身捡起了地上的酒瓶扔到门外,坐回到了飒露的身边。“我不会笑你软弱的,思念自己的母亲也不是软弱。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出来的。”我看着飒露,发现他的脖子上戴着一个小小的长命锁,便指着它问道:“这个,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吗?”
飒露低头,解下了长命锁,拿在手中,轻轻地摩挲着。“是,她说这是她出生后,她的母亲熔了自己的金簪,给她打的。她的母亲,只是宫中一个小小才人,不过偶然被宠幸了一次,就有了孕。生了她之后,皇帝也不甚在意,母女二人的日子,一直都安静地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她十岁的时候母亲生了重病走了,以后的日子,就更加安静了。”
我看那长命锁的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婉”字。“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你的母亲,一定是个美人吧?”
“是啊,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草原上的女子,大多都是麦色的肌肤。独她一人,肤白胜雪,鬓发如云,狐狸一样漂亮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小小的一点红唇。我小时候常想,长大要娶娘子,一定要娶个像她一样美的。可又总是怀疑,世上真有向她一样美的女子吗?”飒露说着,微微眯起双眼,嘴角悄悄地上扬。
我也不自觉地跟着他眯起了双眼,想象着他的母亲,该是一个怎样的美人。想着想着,脑中那人的脸,就和姐姐的脸重合在了一起。我想起偶尔看见姐姐眼里的落寞,大概飒露的母亲,也时常会有同样的目光吧。
“你怎么不说话了?”飒露问道。
“我在回忆,我见过的美人里,大约只有我姐姐,能符合你的标准了。只是她已是陛下的嫔妃了,看来你要想娶一个像你母亲那样的美人,还要寻上许多时日呢。”我随口答道。
飒露不知为何,看着我笑了。“那不过是小时候不懂事,胡思乱想罢了,你不必当真。”说罢,又拿起一包礼物来投入了火盆。
“母亲从前,一心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回家。尽管她的国家早已灭亡了,她却总惦记着要回来看看,说国家虽不在了,但土地还在,有生之年若是能再看看那片土地上的风景,也就没什么遗憾了。我向她保证过,等我有了自己的封地,我们母子二人可以离开父亲生活的时候,一定陪她回来看看。有了这个目标,别的王子欺负我,父亲厌恶我,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我们两个一心期盼着那一天,日子就好过多了。“
飒露说着,眼圈又红了,伸手抹了抹眼角,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来大乾的时候,母亲身子还好好的,我还答应她要带礼物给她。怎么才不到一年,她就离开了呢?”他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生下来,娘亲就走了。我对她没什么记忆,也很少想她。但偶尔想她的时候,我会坐在院子里,看着她亲手种下的那棵杏树,在心里和她说说话。你以后想母亲了,可以摸着这只长命锁,也在心里跟她说说话。母亲就算不在人世了,也总是想着自己的孩子的。我们想着她们,她们肯定也会知道的。”
我看着火盆里跳动着的火焰,红红的,暖暖的。娘亲现在会不会正在看着我呢?飒露的母亲又会不会也正在看着他呢?我就这样,看着那火焰失了神。
身旁的飒露许久没有说话,忽然有什么东西压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回头一看,飒露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两只手一只捏着我的手帕,一只捏着那只小小的长命锁,紧紧地不肯松开。
我伸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想要轻轻地推开他,起身出去叫人扶他上床去睡。可他身子极沉,我一只手根本推不动。若是转身用两只手来推,又怕惊醒了他。看他的样子,只怕好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了。看看外面天色未晚,思来想去,决定让他先这样睡一会儿,然后再叫醒他。
这样决定好了以后,我便盯着眼前的火盆,有些无聊地发起呆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渐渐地涌了上来,我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身子越来越不受控制,突然向前一倒,飒露的头就撞在了我的腿上。
“嗷!”飒露叫了一声,醒了。发现自己的头正撞在我的膝盖上,慌忙坐了起来,揉了揉脑袋,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你刚刚睡着了,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又推不动你,只好随你去了。没想到我坐着坐着也困了,身子往前一倒,就这样了。”我有些尴尬地解释着,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大概是坐得里火盆太近了的缘故。
“实在抱歉,你肩膀没事吧?”飒露有些抱歉地指了指我的肩膀。
“还好,只是有点发麻罢了。你的头没事吧?”我看着他还在揉脑袋,估计撞得很痛。
“啊?没,没事。”飒露连忙放下了揉着脑袋的手。
“天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我看看窗外,已是黄昏时分了,连忙起身,悄悄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
“嗯,我有服在身,就不送你回去了。”飒露送我到了小院门口,就转身关上了门。我看着门口那盏白灯笼正随风左右摇晃,心里还是有些发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