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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镖损失惨重,钟以士自责不己,她若不是想要给父亲上坟,或许就不会接盛怀岭的这趟镖了。
她想到了高翔,意识到自己犯了与高翔同样的错误,人在面对重要的关口时,绝不能有私心杂念,否则侥幸心理往往会让一个人失去理智。
她向谢玉田要会胜镖局转过来的镖单,她要知道这一镖损失有多大,尽管她有心理准备,那将是一个特别巨大数字。
谢玉田看着她可怜楚楚的样子,有些心疼,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
她不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谢玉田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他的话旁人不易猜透。
谢玉田走镖多年,第一次折了弟子,心里痛极,等大火熄了,亲自到废墟里翻找,见弟子已烧得仅剩骨骸,越发难过,找出自己的衣服,铺在地上,将弟子的骨骸小心地拣出来,边拣边泪流不止。
“这个仇一定要报!”黄义道。
“那伙贼人是直隶一带的,他们要过黄河去往山东,大概是由山东再折返回直隶某处。”钟以士道。
“我去追。”黄义道。
谢玉田将弟子的骨骸抱在怀里,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件事自有为师来了结。”
谢玉田拿出银两,让黄义和尹四儿去州城采买马匹。
张行也将母亲的骨骸包好,请谢玉田帮他打开父亲的棺材,放了进去。盛怀岭要过去帮忙,被谢玉田拦住道:“盛老板是商人,凡事要讨吉利,您就别靠近棺材了。”
重新钉好棺材盖,张行忽然跪到谢玉田面前:“谢大侠,请您收张行做弟子,我要学习武功,为父母大人报仇!”
“你起来吧,我不收徒了。”
自从上次失镖,险将谢家镖局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谢玉田已有所醒悟,门下的弟子太多,靠他吃饭的人太多,顺风顺水时自是无限风光,一旦遇到过不去的坎,这么多人都是他的责任。
这次突犯眼疾,让他更加坚定一个想法,再不收一个徒弟。
张行见谢玉田拒绝,道:“我现在无家可归,只能跟着谢大侠,您要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谢玉田道:“令堂的临终遗言你忘了吗?要你照顾好妹妹。我将你们兄妹两个送回山西老家,你们好好过日子,不叫你考官,便去做个小生意,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好。”
“父母在,到哪里都是家,父母不在了,山西哪里有我的家。我本生在京城,山西老家的宅子早就没了,我还回去干什么!”
“真是命运弄人啊,原本父母双全,家财万贯,转眼之间便人财两空,天可怜见的。”盛怀岭道。
谢玉田转身回到自己车上,见秀儿还在沉睡,睡梦里眼角还挂着泪滴,想到这兄妹两人从此无依无靠,心里一阵酸楚。
钟以士走过来,有心要劝他收留张行兄妹两个,可是想到自己也是寄人篱下,便不好可口,只是定定地瞧着秀儿发呆。
“你到车里歇一歇吧。”谢玉田道。
钟以士摇头。
张行跪爬过来,抱着谢玉田的双腿,苦苦哀求。
“不是我心硬,而是我已发誓不再收徒,起来吧,你父母的仇,我替你报。”
“不收张行做徒弟也行,我便认您做义父……”
“胡说什么,令尊令堂刚刚过世,你认什么义父!圣人的书都念到狗肚子去啦!”谢玉田怒道。
张行被骂得哑口无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盛怀岭道:“谢大侠,你便收下他吧,你弄丢了人家的家产,收留这兄妹俩是天经地义的事。”
张行道:“谢大侠没弄丢……”
谢玉田喝道:“住嘴吧,去灵车上守着你父母去。”
张行铁了心要学武,仍是不为所动。
钟以士看不下去了,赌气道:“谢大侠不收你,我收你,给我磕个头,我做你师父。”
谢玉田愣了,张行也愣了。盛怀岭拍手叫好:“好,莫看钟兄弟年纪和小张相仿,但他的武艺的确不差,在辉县我便看他那把大刀耍得俊美。小张,快磕头,跟着他不就是跟着谢先生了嘛!”
张行闻听觉得有理,忙转过身来,向着钟以士连磕三个头,口称:“师父在上,请受小徒张行一拜。”
谢玉田哭笑不得,道:“以士,你如此轻易就收徒了?这可是你的第一个弟子。”
“他不算第一个弟子,丐帮的帮主赵凳应是以士的第一个弟子。”钟以士故意气谢玉田。
盛怀岭道:“呀!连丐帮的帮主都是钟兄弟的弟子,失敬,失敬,真未想到,钟兄弟这么年轻,竟有如此高的造诣。”
“你就胡闹吧。”谢玉田道。
几个人就地支起锅灶,烧水煮饭,等到午后,黄义和尹四儿由州城回来,谢玉田赔了看院子的老人一笔钱,重新找个人家借宿一晚,翌日一大早,进入太行陉。
这回是轻车熟路,很快便到了钟以士父亲的坟地。
谢玉田由车里取出早已备好的香烛等祭品,张行忙接过来,一行人齐齐来到钟兴礼坟前,钟以士磕头哭了一场,张行也给师爷行了祭拜大礼。
看到张行规规矩矩的祭拜,谢玉田不由感慨,觉得钟以士这个徒弟收得正确,钟家总算是有个男丁前来哭坟了。
拜完钟兴礼,张行忽然向着钟以士道:“师父,弟子想将父母大人也葬在此处。”
钟以士一怔,不知所措,看着谢玉田等他的意见。
“弟子是这样想的,师爷一个人葬在此处,实在孤单,不如便再添一座坟,让他们有个伴,每年弟子还可以同师父一起前来上坟祭拜。另外,弟子的老家离此地尚有几百里路,便是到了那里,弟子一人不识,虽有同族亲人可以操持,却少不了问七问八,迎来送往,弟子着实不想和那些人应酬。”
谢玉田道:“怎么不行,只是……”
谢玉田欲言又止,将张行请到一旁,商议半天,终于定下来。黄义尹四儿等人掘开冻土,开始打圹。
盛怀岭啧啧称赞:“钟兄弟这个徒弟收得值……”
谢玉田道:“盛老板,嘴上积点德吧。自古商人重利轻别离,在你的眼里,何事都离不开一个利字,哪里懂得人情的可贵。”
盛怀岭被臊的脸红,躲到自己车上取暖,再不下车。
墓穴挖好,谢玉田命黄义伐掉一些树木,辟出能过得车驾的路,指挥灵车一直行到墓穴跟前。
小吉要过来相帮着抬起棺材,谢玉田不许他动手:“小吉,你站到墓穴后面掌着眼,瞧着寿坊安得正不正。”
谢玉田师徒四上张行,四人围定棺材,谢玉田一个人抬棺尾,黄义他们三人抬棺头。黄义一搭手,觉得其重无比,刚要开口说话,谢玉田道:“抬棺不语,你们当心些脚下。”
平日里谢玉田抱起两百斤的碌碡都不在话下,此时抬起棺尾却有些吃力。钟以士见他脚步踉跄,忙过来相帮,伸手一试,心里马上咯噔一下,起了疑,张胜祥身材瘦小,其妻仅剩一把骨骸,棺木虽是上好的楠木,却也不会如此沉重。
想到谢玉田要她放心,想到将盛怀岭激走,想到不让小吉沾手棺材,钟以士忽然明白了,这棺中大有文章,看来张家最贵重的金银财宝定是都藏到了棺材里。
果不其然,坟头堆好,谢玉田并未为张胜祥立碑,只在坟头上压了块石头,让张行兄妹磕了头,催促众人离开。
钟以士不由暗赞二爷思谋过人,冲他露出诡秘的一笑,低声道:“我放心啦。”
谢玉田瞧了她一眼,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你的心放得也忒慢了些。”
张行赏了灵车,众人上马奔平阳城方向而去。
朝廷禁铁,不止禁在贩运,连铁矿和炼铁厂都一并监管起来,只有一些胆大的人夜里私采矿产,在山里偷偷炼铁。
越是挣大钱的生意,越是有人冒死去干,衙役官差也能从中大发其财,谁管朝廷的禁令。
盛怀岭很快便采购了五大车青铁。其实他本未带那么多的钱,但他觉得千里遥远来一趟山西不容易,能多带些货回去便多赚一些,便算计起谢玉田的五千两银子。
谢玉田知道这趟镖的风险,坚决不借,道:“那笔钱不能动,谢某丢了张家的财物,张家兄妹如今一贫如洗,钱是要留于他们度日的。”
“是借不是要,到了南方,青铁出手钱便回来了,到时我付您一成的利。”
“有多大的碗便盛多少的饭,盛老板,做人最忌贪心。”
“青铁已经装车上,再卸下去车钱工钱都得掏……”
“那是你的事,谢某做讨厌别人要挟。”
这时谢玉田已经特别反感盛怀岭了,精打细算的商人他见过无数,从未见过如此嗜钱如血的主。
盛怀岭不想放弃多出的一车青铁,仍是纠缠不休。见谢玉田毫不通融,便又去游说钟以士,请她从中说和。
钟以士道:“您只算着多一车货多赚些钱,就没想过万一被官府查获,要多赔一些钱吗?咱们合约上可是定好了的,只保匪盗,不保官兵。”
“赌一把啦,谁叫他们等着铁用呢!”
“谁等着铁用?这么一大批青铁,多少铁匠铺子能消耗完?”
“铁匠铺子能用多少,当然是大主顾啦。”
谢玉田听到有大主顾要用这么一大批青铁,不由起疑,问:“你和我说实话,这批青铁到底作何用处?”
“不能说。”
“那谢某帮不了你,快些退掉多出的一车货,咱们起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