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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轻柔地划过树梢,阵阵动听的沙沙声在树叶中传荡开来。
如此寂静而美好的夜晚,却因突如其来的嘈杂喧闹戛然而止。
“剖刀呢?赶快!!!这边急着用!”
“肠皮手套用完了!谁快去拿一点!”
“啧......这尸体上的痕迹到底是怎么回事,搞不懂......”
因为黄折衣负伤的缘故,本该相当寂寥的义庄大门口,如今挤满了二十多个忙碌的仵作,人人焦头烂额,四处乱闯。
看着眼前毫无章法、人进人出的场面,江御流叹了口气,心中不禁叫苦连天——
刑部下属原本不止一座义庄。
然而,自从四年前,黄折衣突然被三法司直接安插进刑部仵作队内之后,这原本最偏僻的一座小义庄,突然就成为了检验速度最快的所在。别处义庄须得三四日才能完成的工作,在此处往往只需一日半日的功夫,便能提交验尸文牒。
初时,一些老仵作都瞧不惯黄折衣轻浮的做派,又因他太年轻、直接被上封安排进来的事情为由百般孤立。但是黄折衣却是两眼一闭,竟然干脆直接孤身一身搬入这义庄之中居住。渐渐的,黄折衣高效的工作能力展露出来,那些瞧不上他的人自然也都闭起了嘴巴。
彼时,江御流初入炎凰卫不久,虽然破获了不少案情,但每每遇到残缺尸首一类,都要耽搁好几天的功夫。偶然间,他翻阅义庄地址簿时发现城内竟有一处只有一名仵作值守的义庄,便亲自前来看个究竟,黄折衣也没让他失望。
无论是从技术上,还是人格上,两人一见如故。
“阿黄受伤还不到一个月,此处竟然就已经乱成如此模样了。也不知刑部到底是如何做的安排。”江御流心中十分不满,“义庄里的尸身都是证物,这般人多手杂,定会出乱子。”
江御流正自盘算着后续对策,突然一声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
“呦,这不是江统领嘛!”
义庄大门里,一名四十多岁的髯须大汉风风火火冲了出来,对着站在门口的江御流热情地打着招呼:“您怎么来了?也不派人和我们打声招呼!”
“你好,徐仵作。”
江御流见了面孔,认出来他是北城区的仵作长徐虎。
徐虎一路小跑到江御流身边,摘掉了手上血淋淋的手套,卑躬屈膝道:“小人徐虎,见过......”
还没等他说完,江御流便一把托住他胳膊抬起,口气稍带不耐,直接诘问道:“此处是黄折衣的义庄,刑部派你们接手的文书呢?”
“在这,在这!”
徐虎立即将沾满血浆的手在围兜上擦干净,随后从口袋内取出了一封黑色封皮信,交到了江御流手上,“小人们也是受上封命令才来此处的,否则以黄仵作之能,谁敢在他的地界上班门弄斧?”
江御流见他围兜系带松垮地垂在身侧,欲言又止。随即低头看了看文书,见到的确盖着刑部的腊封和日期后,反倒轻轻皱了皱眉头,抬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徐虎,随后说道:“好吧,如此罢了。”
说着,将文书交还给了他。
“江统领,您有何事屈尊下临?小人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徐虎将文书收回怀中,谄笑着问道。
“没什么。”
江御流对他摆了摆手,直接抬脚跨入了义庄之中,说道:“前次来时,落下了东西而已,徐仵作去忙吧!”
“不知江统领遗落了何物,小人也能差大家帮忙找一找。”
然而,听到江御流话语的徐虎不仅没有退下,反倒是寸步不离的跟在了他的身后一起走了进来,“江统领上次来时已是大半个月前,小人担心......”
“担心什么?”江御流没有回头,也不等他说完,立即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徐仵作又是从何得知,江某最后一次前来,是大半个月之前呢?”
“这......这个......哦,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您破获了卢向阳断头大案,但是黄仵作和您也都因此负伤在身,这义庄一直无人管理,所以小人猜想,您最后一次来肯定是在那之前。”徐虎愣了愣神,随后结结巴巴回答道。
“嗒!”
猝不及防,江御流在大院中间站定了脚步。
徐虎吓了一跳,上前小声问道:“江统领,您怎么了?”
江御流没有理会他,慢慢走向了身边晾晒围兜的支架,随手撩起了一件围兜,凑到鼻子上闻了一闻。
“刑部派你们过来帮黄仵作打理义庄,但是他平日一人居住,恐怕备用的验尸工具不够你们消耗吧?”江御流闻罢,回过头对徐虎波澜不惊道,“我明日便去刑部,给你们拨派一些物资。”
“那就有劳江统领了!”徐虎受宠若惊,连忙又要跪下。
江御流也懒得再去扶他,抬脚便走入了停尸房内。
跪到一半的徐虎,见得此景,只得尴尬地站起身来,匆忙地跟了上去。
停尸房内,原本因黄折衣个人需求只有两座的验尸台,此时却因人数的激增,屋内又新增设了七八个台子。
无影油灯的微光,星星点点地在屋内燃烧,好似固定在半空中的鬼火。
验尸台旁,十几个仵作正在垂头忙碌,好似没注意到江御流走了进来。
“江统领,江统领!”徐虎追了上来,压低声音附在江御流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您还没说您落下什么了呢?”
江御流沉默了。
半响,他微微侧过头来,看着眼前依旧毕恭毕敬的徐虎,轻轻地张开唇齿,说道:“既然徐仵作如此好心,那你就替江某找找吧!”
“这是自然!江统领请吩咐!”
“我要找的,是黄折衣的私人储物箱,大概四尺高,上面有三把锁头。”江御流的口吻依旧风轻云淡,但话语间,似乎蕴含着另一层深意——
“这箱子本该就在江某所站的位置的,徐仵作可曾见过?”
“这......”
徐虎顿时语塞,将眼神垂下,不敢再与江御流对视。
“好啦,别玩过家家的把戏了。”
江御流的左手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搭在了刈神的刀柄之上。他斜过视线,睥睨着徐虎,沉声道:“江某不是傻瓜,不会在同一招下栽第二次。”
此言落定,落针可闻,寂静如斯。
一瞬间,整个停尸间的仵作们皆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随后慢慢抬起了头,十几双阴冷的目光聚焦在江御流身上。
在无影烛光的衬托下,整个停尸房中,一股森然寒意瞬间迸发。
“江统领,我、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徐虎看着江御流的样子,有些慌张,连忙赔笑道:“您,您是在消遣小人么?”
“我没有功夫,也没有心情特意大老远来消遣你。”江御流拖长了声音,话语间极尽嘲讽,“还是说,你不见棺材不落泪,想让江某彻底戳穿你么?”
徐虎的笑容渐渐凝固,随之慢慢融化,嘴角冷不丁抽动了一下。
江御流见身边之人沉默无言,便转过身去,一边往门口踱步走去,一边说道:“也罢,既然你不想承认,那么江某便给你分析分析。”
“在义庄大门时,我观你围兜上的系带松垮异常,便发觉事情有些不对。据我所知,徐虎是一名有二十多年验尸经验的老仵作,平时最是严于律己。在他身上,定然不可能出现这种低级的纰漏。你说对吧,‘徐虎’?”
“......”
“虽然仅凭这一点,我的直觉就能确定你是假冒的,但是我需要更多的信息佐证。于是,我特别找你要了刑部的文书。”
“文书?”
“不错,刑部的文书是七日前下发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接手义庄的仵作队应该至少在此工作六日有余。以二三十人的规模来说,每日更换围兜等用具的数量必然多达一倍,这样才赶得上晾晒清洗处理。但是院落内竹竿上挂着的围兜不仅干燥洁净,一丝一毫的血味都没有,并且数量远远没有达到应有之数。”
“这些可能只是你的妄想而已。”
“没错!说到底,这些都只是江某的推断罢了,真正让你露馅的,是你愚蠢的口无遮拦。”
不知不觉间江御流、徐虎与大门之间,三者出现了一段微妙的距离。
凌厉地寒光在江御流眸中一闪而过,他盯着徐虎说道:“知道卢向阳案件内细节的,应该只有寥寥几人。你们既然是远在城北区的仵作队,那么是从何处得知我上次来此义庄的具体时间,又是从何处得知黄仵作是因为这个案子受伤的?”
连续的发问,将整件事情的漏洞一一点了出来。
假冒的徐虎叹了口气,露出了无奈的笑脸,摊了摊手。
“看来,教主托付‘她’制作的这些面具,也并非是完美的伪装。”
“早在兰薰浴场里,江某就已经见识过你们的手段了。”江御流握紧了刈神的刀柄,道,“又想对江某下手么,七星教的诸位?”
“徐虎”沉默不语,随后将手搭上了桌旁的一张黑布上轻轻一扯。
黑布落下,二三十把藏起的钢刀顿时显现!
“江统领,这次只要你不挡着我们的路,我们不会对你出手。”
他握住一把刀柄,缓缓拔出,钢刀刀身发出一阵锃锃锋鸣,反射着无影烛惨淡的冷光,“我们之所以假扮成仵作,就是为了避开您这样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免得伤及无辜。”
“咚!”
江御流将刈神在地上重重一顿,厉声道:“你们卖极乐牌的时候,可有想过无辜的下场么?既然尔等从镇国公府上偷走了我的笔记本,那你们应该心知肚明,我们找的,是同一件东西。”
“卢向阳的面具......果然,你也是来找它的吗?”
徐虎冷笑一声,用两根指头从怀中轻轻夹出了一物抖动了两下。
只见一道缥缈轻柔、好似白纱一样的面具在半空中袅袅展开。
江御流缓缓踏前一步,伸出手,一字一顿道:“交出来。”
“江统领,你也不像是会说废话的人,应该也明白,你我多说无益。”徐虎将面具夹在指间,对着江御流抬起了钢刀,“既然江统领执意要坏事,那就别怪......”
“噗呲!”
就在这紧张异常的时刻,一柄钢刀,猛然从“徐虎”的胸膛中刺出!
“唔啊!”
“徐虎”顿时圆睁双眼,喷出一大口鲜血,还不待他回过神来,已然气绝身死。
只见,一名身着仵作围兜的蒙面人从他背后拔出钢刀,立即将卢向阳的面具抢入手中,转身便奔出了停尸房,跨上了马厩里的一匹快马。
事发突然,不仅七星教众人被惊得目瞪口呆,就连江御流也愣住了。他一个急转身,避开了徐虎胸口喷溅而出的鲜血,心中念头一闪。
『七星教的人里,还有另一股角色!』
江御流不及细思,脚下发力,马上跟着跑出了义庄,断喝一声:“站住!”
众七星教徒见他追了出去,也都反应过来。然而,毕竟脚程乏力,不一会便被江御流远远甩脱。
江御流听得鼓噪渐远,也终于不用担心被七星教背刺。
他从腰带内取出一枚药丸,憋住一口气,埋头猛地冲刺了两步,抬手一甩,将药丸丢向了刺客所乘的马匹臀部。
药丸撞在马匹身上,立即碎裂开来,散出一阵烟雾。
那刺客没有察觉弹丸,连连催马,奔入了一片黑暗的树林之中。
江御流停下脚步,喘了两口气,随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腰后拿出了一枚镶着银边的单片眼镜,戴在了右眼之上,视线中立即浮现出一道浓烈的红色烟迹,指向方才刺客逃脱的方向。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