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缘(一)

都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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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蒙亮,鸡鸣狗吠,袅袅炊烟自村内升起,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慢慢从沉睡中苏醒。

    村里私塾先生的女儿月芬给自己戴上最好看的簪子,对着模糊的铜镜照了半天,便拿着她自己绣的荷花手帕出了门。

    月芬的娘正在喂鸡,听到开关门的声音下意识抬眼一瞥;这一瞥,她就发现了不得了的问题:

    “哎呦呦,我的小姑奶奶!”月芬娘提着饲料桶围着月芬转了一圈:“你终于舍得戴这簪子了?”

    月芬揪着手帕道:“簪子本就是戴的,你大惊小怪什么。”

    “啧啧啧,听听,过年我让你戴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哼,你管我。”月芬故作生气地跺跺脚,绕开娘亲跑出了家门。

    谁知出了门也不安生,她还没走到村里的井旁,就见打完水的村头王寡妇迎面走来。月芬心道“不好”,想转身就走却被眼尖的王寡妇叫住:

    “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杜先生家的月芬妹子吗。”月芬只觉这声音格外尖锐刺耳。

    王寡妇像打量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打量月芬,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妹子你怎么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唉,你嫂子我记性越来越差了,竟记不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月芬虽对王寡妇有诸多不满,但还是有些怕她,她小声回答:“没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我突然想打扮打扮而已……”

    “妹子怎么穿都好看,前两天我还听胡屠夫说要向你家提亲呢!”

    在王寡妇故意的调笑声中,月芬红着脸低着头,飞快的说了句“我还有事就不陪嫂子了”便逃远了。

    王寡妇看着月芬越来越远的背影啐了一口:“呸,这个狐媚子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难道以为老娘不知道她又去勾引苏大夫了吗?自己也不照照镜子,真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跟胡屠夫那样眼瞎。”

    王寡妇骂骂咧咧地挑着水走远,另一边,月芬也来到了苏大夫的小院子外。

    她满腹委屈与不满,不敢与王寡妇争吵,只能自己红了眼眶。但当她远远地看到正耐心为村民挑拣药材的蓝衣青年,所有的委屈与不满都化作了满腔的柔情蜜意。

    她整了整因奔跑有些凌乱的衣服,理了理头发,迈着自己最温柔的步子走进蓝衣大夫的小院。

    月芬靠近时,正好看见几个大娘拽着苏大夫的衣服,争先恐后地问他是否婚配、以及有无婚配的意向……月芬皱皱眉,对她们的行为颇为不满和蔑视。她害怕苏大夫因为这些愚妇的行为迁怒自己,把自己当做和她们一样的人,于是她清清嗓子,故意大声地咳嗽了几声。

    院子里的所有人几乎同时看向她,她有些害臊,她发现自己刚才的咳嗽声好像太过刻意了。

    还是一位大娘打破了她的尴尬:“是月芬啊,刚才听你咳嗽,你也是来找苏大夫看病的?”

    月芬原本松了口气,但听到又被人提起刚才的咳嗽声,不禁脸上一热。

    这时苏大夫也说话了:“既然杜姑娘身体不适,各位大娘就先让我为杜姑娘切脉吧。至于各位大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目前还没有成家的意愿,所以说亲一事还是算了吧。”

    院内几位大娘无不遗憾的叹气,但面对蓝衣大夫面色平淡的语气,也没有继续劝说的意思。她们纷纷道:“唉,既然这样,我们就不打扰大夫你看病了。”以及“月芬要好好让苏大夫治疗吧。”

    几乎是顷刻间小院就空了下来,月芬看到蓝衣大夫坐在石桌前对她招了招手,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此刻就只剩他们二人了。

    “杜姑娘,伸出右手来。”

    月芬脸色红红的走过去伸出手腕,只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苏大夫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上,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她和苏大夫;却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苏大夫此刻心中正尴尬无比,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为她诊脉。

    这名进退不得的大夫不是别人,正是化名为“苏元”的素续缘。素续缘快速为月芬诊了脉,不出他所料的什么事都没有,他迅速收回手,尽量不让对方多想分毫。

    面对仍然茫然脸红的月芬,素续缘内心叹了口气,认真嘱咐道:“杜姑娘身体并无大碍,也不必开药,姑娘只要注意作息休息,勿动肝火,身体自会好起来。”

    月芬慢慢回过神,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没什么大碍的,只是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便乖声道:“谢谢大夫。苏大夫不仅帮我们村解决了水源的问题,还不收分毫为我们看病。月芬虽没什么大能耐,但在小事上帮帮大夫您还是可以的。”

    素续缘无奈地看着问“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的少女,对她的想法了然于胸。他明白自己决不能给对方一丝希望,虽然可能会伤到对方,但长痛不如短痛,不是吗?

    素续缘内心快速拟定了各种让对方死心的方案,最终艰难地选定了最有效、也最对不起对方以及另一位病号的方法。

    ‘唉,那位不知名的姑娘,续缘今日要多多得罪了……’

    从思考方案到下定决心不过两个呼吸间,月芬看到明显在思考的苏大夫,内心中涌起希望。

    在月芬殷切的注视下,素续缘缓慢开口道:“在下正好有一事需要杜姑娘帮忙。”

    “苏大夫尽管说。”

    “前些日子我救下一位身受重伤的姑娘,今日我要到山里采几柱草药,正为让谁帮忙照顾发愁。既然杜姑娘主动提起,那在下就斗胆让杜姑娘费心了。”

    月芬本暗喜不已,在听到素续缘说是位“姑娘”时惊喜的心情已经没了一半,又听到对方曾亲自照顾那位姑娘并为其担心不已时,欣喜的心情已经完全没有了。

    但为了不被苏大夫发现异样,月芬还是答应下来,满怀心事的跟随苏大夫来到他的屋子里。月芬曾在黑夜中无数次想过第一次走进苏大夫的卧房会是怎样的场景,但她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看着别的女人霸占唯一的床铺,她只能故作开心地向苏大夫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这名姑娘。

    得到月芬的承诺后,素续缘飞也似的拿上药娄离开了;当然他的行为也被悲伤的月芬误认为是为了早点回来亲自照顾心爱的女孩(……)。

    素续缘一口气跑出村庄才停下来,他大喘了几口。故意误导月芬姑娘,让她以为自己对病号姑娘有不一般的感情,甚至一直是自己在照顾病号姑娘。

    虽然事实上也是素续缘在照顾病号姑娘,但素续缘保证月芬理解的“照顾”与他实际的“照顾”有一定的差距。比如他的照顾包括看病治疗让出床位,但却不包括换衣上药包扎伤口啊……

    素续缘凭记忆找到山上草药生长旺盛的地方,心想幸亏如今杜姑娘对他用情不深,如果杜姑娘对他有一丝执念,他都不敢只留下杜姑娘和病号姑娘两个。

    回想起村里的王寡妇一直在他面前念叨私塾先生家的姑娘就长了一张脸、胆子比老鼠还小,素续缘不禁感叹的想王大姐虽然看起来泼辣,却在某些方面敏锐无比。

    另一边,答应素续缘照顾伤员的月芬丧气地垂着头坐在床前。虽然苏大夫说让她帮忙照顾,但其实根本不需要她做些什么,她只需要盯着这个女人,不让她乱动以免挣开伤口、在她渴的时候喂点水、如果醒来让她不要慌张告诉她苏大夫马上回来……但实际上这个伤得颇重的女人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月芬实在无聊,决定看看这个不战而胜的女人到底哪里好!于是她扒在床头,透过包裹住女人头部和一部分脸庞的素纱布,月芬绝望地发现即使只能拼凑出很少一部分轮廓和面孔,这个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女人也比她好看多了。

    月芬悲从中来,忍不住伸手拂上自己的假想敌漆黑的长发。

    ‘为什么会有人有这么滑亮又好看的头发!’月芬摸着假想敌的头发想。

    ‘为什么会有人有这么滑嫩又白的皮肤!’月芬摸着假想敌露在外面的脸想。

    ‘这不公平!’月芬愤愤的想。

    她继续垂头丧气地坐在床前的板凳上,心想如果我有王寡妇的泼辣,说不定就敢把这个女人从苏大夫的床上拽起来扔下去……但一看到对方还在昏迷好坏未知的样子,又愧疚的觉得这样想的自己很卑鄙。

    月芬胡思乱想了一上午,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苏大夫差不多快回来了,她不知第几次叹了口气,拖着腮靠在床边盯着那个还在昏迷的女人看。

    月芬心想其实这个女人和苏大夫很般配,不仅郎才女貌,苏大夫好像还是这位姑娘的救命恩人。

    月芬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话本、听过的故事,仿佛所有故事的结局都是郎才女貌的书生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曾笑话过故事里的女配角不自量力,与温柔貌美的女主角抢男主,但当这个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才明白这是何其不甘与难过。

    想到这里,月芬的思绪如咆哮奔腾的江水,不可遏制地冲向未知的地方。

    ‘如果……’月芬愣愣地盯着还在昏迷的苏大夫的心上人浓密纤长的睫毛想,‘她永远都醒不过来,就好了。’

    那人的睫毛突兀地抖动了一下,随即猛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