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章

北地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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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大表姑叫吕霖,小表姑叫吕雲,他们一房远在充州,家里做木材生意,和程姑父有来往。大表姑是程姑父自己瞧上的。小时候我去他们家时,曾透窗远远看见,大表姑挥毫,程姑父研磨,琴瑟和鸣十分恩爱。不过,大表姑没享几年福,生下渊哥儿便因病去世。记得娘亲带我去吊唁,娘亲不许我进灵堂,我由嬷嬷牵着在院里,渊哥跪在灵堂中,瘦小的脊背挺直,程姑父让他磕头他理也不理,背身出来,脸上全是泪,还未走出灵堂就晕过去。还是程姑父抱着他磕头的。过了没多久,小表姑却嫁给程姑父,我娘亲不去赴宴,同我父亲吵了架,我听见娘亲对嬷嬷抱怨小表姑的不是,嬷嬷还说小表姑是破鼓烂锅。娘亲不乐意我和小表姑来往,对渊哥却好的很。”吕娇压低声音,竖手挡唇道:“嬷嬷有次说漏嘴,说大表姑是被程姑父和小表姑气死的。可我不信。我觉得只被小表姑气的,程姑父那样好的人,小时候总抱我荡秋千,带我和渊哥逛庙会,趁我娘不注意给我塞大红包……”

    洛鸣安咳嗽一声,吕娇白他眼:“有病就治,别传给别人,让我哥给你抓点药。”

    秋云笑:“这样倒说通了,我还奇怪为何程渊对他母亲如此冷漠。”

    “那可不。”提到程渊,吕娇仿佛与有荣焉,翘起头说:“没人不喜欢渊哥的,若有人不喜欢,不是瞎就是傻。小表姑总拿热脸去贴冷那啥,渊哥都不带搭理她的。”

    洛鸣安又咳。

    吕娇颦眉道:“我求你赶快走吧,再咳下去快成肺痨了。”

    洛鸣安无语,我这咳了两声,你就快把渊哥家底全泄给人家了。

    “出了这等事,程渊外家不疑?”

    “你说渊哥外家,他们家后来过继了儿子有了香火,再也不同程家来往,小表姑成亲嫁妆都不舍得置。”吕娇瘪嘴,挑眼去看预备再次咳嗽的洛鸣安。

    看的他尴尬的放下手。

    “我说秋云,怎么总你问我,我才满肚子不解,今儿发生了什么事,你火急火燎把我和洛鸣安找来,我这帕子又怎么落到顾管家手中?快给我交代清楚。”

    秋云隐下程夫人码头那段,其余娓娓道与二人听。

    “她怎么这样啊!我都不讨厌你了,她还总找你茬,又不是她亲儿子,管得着别人和谁来往。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吕娇瞟秋云一眼,细声道:“再说,渊哥也不见得就喜欢你。”

    “哦,那喜欢你。”洛鸣安敲敲吕娇的头:“见了面哪次不教训你的。”

    “你!”吕娇气的摇头,朱钗璎珞叮当作响。

    洛鸣安难得不让步,两人如乌骨鸡大眼瞪小眼。

    却听江一流在堂中喊:“姑!醋呢,我腻着了……”

    秋云哈哈笑起来:“一流,要醋,这正酿呢。”

    张枫从厨内出来,拎着醋,给了江一流一杵子:“成天指使你姑。”

    江一流憨憨笑起来,亲亲热热道:“因为我姑好嘛!”那声姑调子拖的特别长,充满腻歪劲儿。

    他越过张枫真诚问道:“姐,咱们店要卖醋啦?咋还酿上了。买的豆子先烧顿羊肉咋样?”

    秋云跺脚大笑。

    生活就是这样,有其暗礁或波折,也有温馨和欢喜,彼此相交,彼此相倚。

    秋云想,也许前世的不尽如意何尝不是自己冷眼旁观所致,倘若能身临其中,也许会有别的收获。

    见秋云开怀大笑,吕娇和洛鸣安调转枪头对她。秋云忙留他俩用饭,二人推辞掉,互掐出门去。

    顾管家回府处置旺兴,任他如何哭闹也不依,最后给了二十两银子封口费,让他拖家带口搬出城去。

    其他只做无事,与程夫人相见恭敬如旧。

    秋云隔壁是家豆腐店,最近老板女儿嫁入昌平富户多年终于有孕,二老便收了生意,欲搬去与女儿同住,贴了告示将店子打出去。

    秋云正嫌铺子门面太小,便收了调查码头男子的心思,专心打理扩店之事。与老夫妇谈好价钱,盘下门面,重新粉刷规整一番,赶在年前开了业。

    开业前,秋云央了傅老先生墨宝。

    待开业当天由江一流飞上檐在众人的瞩目下将傅老先生所书张氏卤菜馆牌匾挂在梁下。

    秋云和秋月放了两串鞭炮,邀众人踩着红纸入店,当天所有吃食六折。

    店中现在除了卖卤肉锅子,还兼买炒菜烧菜。

    新颖的是,所有菜放在小炉上热着,客人在秋云处交了钱领木牌和餐盘,全凭喜好,自己舀去。

    菜多且新鲜,还管饱,深受食客喜欢,吸引了附近不少下体力活的劳力工人,得空就来打牙祭。

    秋云专程置办礼盒前去谢过傅老先生。

    冬日难得日头晴朗,傅院中百花凋谢,万物寂寥,所剩翠柏傲骨迎冬,屹立如谦谦君子。

    老先生用银质剪刀修剪多余枝杈,秋云被仆人领至院内。

    鼻尖嗅到墙角数枝寒梅暗香浮动。

    “小老板何须多礼,不过动动筋骨,写两个字儿,何足挂齿。”傅先生推辞礼盒:“东西拿回去吧,人来已是重礼。”

    秋云笑道:“先生德高望重,小女子不敢有辱清名,盒内乃家中烹饪小菜,供先生消遣下酒所用,妄先生笑纳。”

    傅老先生打卡盖子,见卤菜烧鹅类吃食,摇头笑道:“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三儿,把东西提下去让师娘温热,再烫壶桂花酒,老夫要痛饮三杯。”

    站在秋云身旁的仆人依言领命下去。

    秋云又道:“小女子今日前来还有一事劳烦先生。”

    “哦,还有事,说来听听。”

    “小女子所开食舍生意尚可,圣人云,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听闻书院中有学生饮冰食檗,便想接济品德高尚的弟子,免一餐之费,女子对院中之事不明,烦请先生引荐几位。”秋云恭敬道。

    这倒出乎傅老先生意料,自古商人重利,县中豪阔商贾也未有此觉悟,眼前的小老板却颇为重情,实乃不凡。

    “这是难得的好事,小老板这等胸怀让老夫敬佩,何乃劳烦之说,我确有几名品学兼优但囊中羞涩的弟子,回头写个帖子给他们,烦小老板照顾一二。”傅老先生喜道。

    “好,那小女子就静候傅老先生消息。”

    说完秋云行礼离开。

    从屋内迈出一人,目光随她身影悠长远去。

    傅先生笑道:“逢道,若昔日你能遇到此等善人,恐怕也不用挨苦受饿了。”

    男子嘴角浮出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味深长道:“生不逢君,的确是人生一大遗憾。。”说完出来扶老先生:“屋里冷,师娘唤您进去。”

    傅老先生叹气:“逢道,若说宝剑磨砺全倚炉中火炙,你定是世上最利的剑。”

    侯逢道露出惯常清雅的笑:“先生抬举。”

    不出几日,果有五人执傅先生名帖来店中,秋云免其餐费又对学生用餐打九折,如此一来,书院中人人得知,张氏卤菜馆小老板宅心仁厚乐善好施的名头。

    秋云找工匠制作名牌,客人交十文钱买名牌,享有在店中用餐可充值打折,消费后积分兑换礼品,逢生辰免单赠送礼物等许多福利。

    初发行几十张便一抢而空,秋云又赶制百来张。

    店中生意越发兴盛,客流稳定。

    过了腊八就是年,除夕当天秋云买半天便关门,门板贴上告示,十五后开门。

    江一流知道他们要回乡,自己捡好板凳桌子,故作嬉笑道:“姐姐,你们安心回去,我好好守店,保证去时啥样,回来啥样。”

    师傅圆寂后,他不曾有过一天安生日子,节气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却更衬他孤寡寂寥。

    “谁说让你守店,我打算邀你去我家过年。不晓得江小哥可嫌弃?”秋云知他心事,故意说话逗他。

    直肠人哪会转弯,立刻喜得眉飞色舞:“说真的吗,姐,我能去你家过年?”

    “姐啥时候骗过你。”秋云笑道。

    江一流连翻数个跟头,从屋内翻到屋外,乱拉街上行人嚷道:“知道吗,我有家过年了,在我姐家过年,真高兴,真乐。”说完又从屋外翻到屋内。

    “行了行了,翻的我头晕眼花,快收拾完,咱们去街上买年货。回家过年咯。”秋云立刻阻止这位“风车”,按下他躁动的心。

    “好嘞,姑,我帮你扛菜板。”江一流闹嚷进厨房。

    临近年关,街上张灯结彩,扎灯闹狮热闹非凡。

    江一流在人群中左躲右闪,身手灵活,由他去采买,秋云几人只需跟在后头当甩手掌柜,他左手挑两个灯笼,右手臂上挂春联年画,手内提绿豆红豆糕芝麻糖冬瓜条桃酥饼等拼成的食盒,颈上还挂两串红纸爆竹,他挤回秋云身边:“姐,快帮我接一手,前面饺子皮快卖没了。”

    说完把东西往秋云手里塞去,自己颠着爆竹冲进粮店。

    几人边买边逛,去南街买新衣,广福门买果盘,安居里买五谷,涌泉巷买鞋履。

    待日落时分提着大包小包开开心心返家去。

    程府中各院打扫洁净四门洞开,屋檐悬挂红灯笼,窗框剪贴花彩纸,插梅贴绒,花枝招展。丫鬟手托果品点心,小厮臂端宝塔供品,匆忙来往,秩序安然未见一丝忙乱。

    从三十早上程夫人不停使人去城门打听,总觉得心里不安的厉害。

    酉时门外飞奔来匹马,驼铃刚翻身下马,马便累瘫在地,吁吁直喘,鼻中喷出热气。

    驼铃飞速奔至正院,朝等在那的程夫人磕头报信:“夫人不好,京中出事了……”

    桌上青花瓷杯被程夫人慌乱打翻在地,不由丫鬟服侍,她几步迈到驼铃面前,蹲下声,急道:“出了何事,倒是快说啊。”

    驼铃大喘两口气道:“慈悲寺塌了,圣上大怒,老爷……老爷被牵连入狱,关入京牢中,少爷正变卖京中产业四处打点营救老爷,差小子回来告知家中,清点庄子铺产,恐怕……。”连夜赶路,他再也无力苦撑,不待说完便晕过去了。

    程夫人哑然失色,瞬间觉得天昏地暗,还好丫鬟拉住她才未失态,她扶住丫鬟,摆手下令:“先将驼铃抬下去休息,帮我叫顾严二位管家来。”

    旁边领命的小厮自是去办。

    说完这话,她才发现,手下的胳膊被她用指甲掐破。

    她柔声细语问道:“痛嘛?”

    丫头咬牙摇头。

    她笑起来,笑中全是苦涩:“现在不痛,痛的还在后头。”

    外头的蓝鹊跳来跳去,用美丽的翅膀去扑打竹笼,挣掉几片艳丽羽毛,落在青灰色的地面上,被飞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