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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云见门房小厮日日来店中照顾,有意问他两句:“小哥,天天吃恁咸的东西,你不闲齁的慌?”
旺兴嘿嘿一笑:“我们府上大管家是个馋嘴,他要使我来,我也没法啊。”
“定是顾管家老爷,他老人家最架子。”
“哎哟,妹妹,你可小瞧顾管家的厉害。”旺兴欲言,又恐隔墙有耳,挡住唇齿,嘘声道:“我不知吃了他多少啐,买卤菜也是遭他吼喝来,掏自己腰包呢。”说完,瞧瞧四周,匆匆忙忙走了。
张氏卤菜的东西好吃,但也没好吃到日日来,事出反常属实有鬼。
果然不出几天,“阎王”亲自前来。
秋云隔老远见顾管家带位老妇,便悄声对一流说:“去帮我找吕小姐和洛公子来。”江一流听她语气郑重焦急,不敢怠慢,拔脚便去。
顾管家脚未踏入店门槛,礼先行,拱手道:“秋云姑娘,好生意。”后面跟着的妇人两只眼睛如掸子,从左边房屋墙角扫到墙顶绕到右边墙角。
秋云笑迎:“顾管家,难得大驾光临,快里面请。”
“不啦,今儿来不是用餐的,是为别的事儿。”顾管家一贯的拒人之态,微微侧头对后头的妇人道:“兴儿娘,这便是秋云姑娘了。”
那老妇面对秋云,从对顾管家的恭敬,做出些张致来,眼儿吊起,骨碌碌打转,又如审视货物般,从秋云脸儿顺至腰身,最后在秋云臀间徘徊,流露出不满:“细骨愣登的,怕是不好生养。”见秋云十指纤纤,又道:“脆手脆指的,怕是不好操持。”再见她面无表情,更是不喜:“冷面寒声的,怕是不好相与。”
秋云淡然一笑:“顾管家劳烦你挂心,我们这儿,不招人。”
此话像鞭子甩来,把妇人臊的脸火辣辣痛。
到底经过些世面,顾管家沉着道:“秋云姑娘说笑了。这位便是同你来往旺兴她老娘,今儿托我领她来瞧一遭,不知你们那儿规矩如何,咱们县里的规矩,其中的意味,我一个男子家不好说,总归是好事儿。”说得脸上纹路全飘起来,仿佛要飞。
“谁是旺兴,谁又是旺兴她娘,而谁又有好事儿?”秋云只装傻不知:“烦顾管家话理理清楚,别让女子去找乱麻线头,女子不耐烦。”
主子都得罪了,还怕奴才。
不待顾管家开口,那妇人挺身上前,嘴中嚷道:“女子好大的派头,家中少了爹娘管教?眼前人是啥身份,容你顶撞,粗俗没规矩,不知礼仪教训,早该安掌上嚼笼,省的撩蹄子乱咬人。老身给顾管家万分面子,要真说句不当的。”先朝顾管家作揖,又道:“这等泼辣货色,是进不了我家门的。”
老妇先前也在程家服侍过,对规矩派头耳闻几句,教训起人来侃侃而谈,仿佛不是她讲规矩,她是规矩本矩。
“这位婶婶,若是犯了癔症,就赶紧医治,别在我店中抽疯。虽不知你家中是有金砖银箩筐,还是珠榻美玉床,馋的人人都想进,但女子绝无此好。既你已口出嗔言,恕女子不予任何人面子,烦请二位,脚,四只,退出我家店堂。”她说的云淡风轻,就如驱院子里来的闹嚷麻雀。
“这泼皮!”妇人忘记在顾管家面前绷出的好性,跳将起来。
可惜了,顾管家不许她发作,轻咳声,妇人立刻循规蹈矩,手上下交叠握在胸前,满脸堆笑。
“秋云姑娘还是稳重点好,今口出狂言,以后嫁入他家,来日方长,快对太太行礼道歉,兴许还能博的老人家原谅。”
“程府大管家竟是连插根草标的老妪也奉若太太。看来婶婶家中必是金银堆成山,不然凭顾管家身份,怎地做起拉无头媒的事儿来。我说……”秋云围绕二人踱了圈,脸上笑意消减,脸色晦暗不明:“好听点是做媒,不好听,便是强抢民女。你们从进门开始,所说的话,我每个字都明白,但是连成句,是一句也不懂。隐约觉得顾管家口中的好事儿恐怕是我的坏事儿,是飞来横祸的事儿,是无中生有的事儿。不过别慌,是私事由众人断公,是公事有朝廷衙门,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他们说话间,周围已聚了人,大家心中暗喜,这张氏卤菜馆比戏台子还热闹,见天儿的有戏唱。
“姑娘实乃无稽之谈。老夫是信佛之人,常闻布施十金不如日行一善,本受老人家相托做点好事,又因旺兴娘是府内出了名的和气人,便是重病缠身也要来瞧瞧儿媳,这般苦心如何好辜负。打进你店泼的冷言恐已结冰。总归是生意大了,不把长辈放在眼里,要赶邀出门,或是只想做私,不想抬正,又是那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坤臂撒网妄图拢他人,姑娘,老夫劝你莫走弯路把心方正些,年纪尚小,不知名节珍贵,那行走世上的女子,只有青楼瘦马视名节为尘嚣。”又面朝众人正经道:“这妇人的儿子在我府上当差,月里,家中老娘苦侯不见米钱,便问询了番,原来他儿子和这姑娘有私,月钱尽数填到馆子内,他娘想既彼此有意,就央我带她来瞧瞧姑娘品性,好早日上门提亲。谁知秋云姑娘牙尖嘴利,将我二人好生奚落。不知是羞怯紧张胡言乱语,还是得陇望蜀这山望着那山高。”说完,朝老妇使个眼色:“旺兴儿娘,你老不必遮了,秋云姑娘脏水泼出,你我不用帕子擦干污浊,如何还得清白。”
老妇眼睛眨眨,从兜内掏出条被揉皱的春山秋水碧色苏绸绢子,在手内抖动:“各位瞧瞧,这是啥来头,若不是女儿家用的东西,老身还能使上,老身便也想,他没这资本啊。”
绢子随她抖动如水般细滑顺柔流动开来,确为珍品。
张枫也从厨内出来,秋月放下手中托盘,跟着围过来。
张枫率先道:“婶婶说话偏的很,拿张帕子就说我儿有私,那我常拿刀,不是日日杀人。”
“哪里钻出来的婆娘叫嘴咂舌?”
“哪里孵出来的乌鸦聒噪不堪?”
“好你个婆娘,是不信,且我让我儿来作证。”
说话间,正好旺兴从外边来,他还脸儿挂笑,仿若有稀奇瞧,刚钻入人群,便被他老娘一把扯过来,揪着他胳膊上璇儿说:“我的儿,你快看看是不是这姑娘私授你帕子,暗中对你递意。”
旺兴被她娘逗乐了,噗嗤一笑:“娘,你在说的啥聊斋。”
笑的弯下腰,抬头对上顾管家凌厉眼神,笑突然被噎住,他是个伶俐人,醒悟过来为何顾管家让他日日跑店。又看了眼秋云,见她面若冰霜也艳如春花,让人心笙荡漾。虽膈应她曾与少爷交好,突觉得少爷看上的人归了自己,是十分抬身价的事儿,自涌上阵得意和快感。
话转个弯道:“不是暗中递意,是我俩早就郎情妾意,心有所属,彼此中意。不然我日日来铺中干啥。是吧,秋云?”
原世上所有痴心妄想的人都觉得自己有十分本事,极了不起。
他以为秋云叫他几句哥哥,客气礼待,是暗生情愫,她定顺自己的话借坡下驴,再不然为维护名声她也得咬牙应下。
“秋月去帮我打盆水来。”
谁也没料到秋云开口说句这个。
秋月端来水,秋云接过,走到旺兴面前,按他脑袋到盆上:“烦你瞧瞧自己,是个啥样式的歪瓜裂枣,若说一朝成仙,位列仙班。你在谱上恐怕也只是天蓬元帅。”
说完退后两步,大吼道:“诸位散开,水火无眼,别浇了各位。”
站在三人后中的人赶忙跑开,秋云用力朝三人泼去。
大冷天的兜头盆冰水,那酸爽。
激的老妇跳起来,双脚直蹬地,便要朝秋云扑来。
张枫忙去厨房抓刀,却从旁闪出一人用极快的速度,抓住老妇的手向上掰曲,只听骨头折断的响声,和老妇的嚎叫。
又轰一声,老妇竟是痛晕过去跌倒在地。
而折他的人连个背影也没给众人细瞧,迅捷如电。
秋云暗中瞟见人群后头一抹衣角,上面纹路如碧波婉转。
突然心内一动。
便在这瞬间,见老娘倒地的旺兴发了狂般,朝秋云冲来,手中高举条木凳。
张枫推开尚在发愣的秋云,举刀去挡。
“敢对我姑无礼,磕头先。”
江一流从外头赶到,见此景,俯冲向前,按下旺兴双肩跃起,绷直的脚尖点在他膝盖内侧,看似轻巧实则有力,旺兴顿时站不住脚跪倒在地,一流脚攀其背,以他肩作支点朝后腾翻,手趁势抓过凳脚,稳稳落在地上。
众人皆为这身流利功夫喝彩。
旺兴还欲扑去,江一流随手丢开木凳,手把住他脑袋,朝地磕去。
“一个,两个,三个!”
直做满三个,才让他起身。绞住他两臂,拉到一边。
“给我消停点,不然小爷有苦头给你吃。”
“娘!”旺兴朝他娘倒地的方向挣扎。
“说你,你不听。若还想你娘的手接上就给我安静点。”江一流拍拍他的脑袋,给逗狗儿似的。
旺兴得了这句话,不敢再言语,只咬紧后槽牙,泪水连连的去看他娘。
秋云到底不忍,和秋月合力将他娘扶起,毕竟他们也是被当枪使。
使的是他们的贪婪和无耻。
“顾管家,还听的进去话的,好像只有你了。咱们慢慢说。”秋云已经看见吕娇和洛鸣安了。吕娇欲讲话被她止住。
“姑娘请指教。”
“我不爱打哑谜,喜欢直说,我同你家夫人谈话也是如此。”
顾管家脸色微变:“老夫不懂姑娘意思。”
“若你真要同我在这里打太极,那没得谈,忠心所付非人,可悲可叹。”秋云摇头。
“你说什么!”顾管家怒道。
“耳朵不好去治。话我说一遍,要谈就谈,不谈便走,大路你不走,喜欢躲猫猫。我忙的很,没工夫同你消遣。”
顾管家拂袖欲走,走出几步,又退后,憋气道:“愿闻其详,我自洗耳恭听。”
从老夫变成我,这是好事。
秋云捡起地上的帕子,又从兜中掏出另张一模一样的帕子,笑起来:“若谁是帕子的主人,谁就同府上小厮结亲,你们要坑的怕是自家的表小姐。娇妹,你来说说,谁在外头糟蹋你的名声?”
吕娇终于能开口,赶紧步到秋云身边。
顾管家见她出现,面如土色,又看到紧随其后的洛鸣安,面上立刻如山崩石裂般,再也挂不住了。
“顾大叔,这是我的帕子,怎跑你那儿去了?若你不知,别人送你,你也不该收才对。”吕娇不知事情原委,只疑惑为何堵黄氏嘴的帕子落到顾管家手中。
洛鸣安已揣测其中意味,虽不甚明晰,但事关女子操守,他知其中郑重,正色道:“老顾,别遭了人挑唆。前些时候,我们到店里用餐,秋云姑娘堂妹瞧娇妹帕子好看,求了去。你知道娇妹素来大方,怕厚此薄彼,又送张给秋云姑娘。来路去路均干净得很。”
隐去黄氏做偷,秋梦堵嘴的事。
“洛少爷,吕小姐,据小厮言,这确属秋云姑娘赠他。”顾管家还垂死挣扎。
吕娇戳他道:“你这老顾,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今儿我就让你心死个明白。”她拿过其中一张帕子,指上面一处暗绣对顾管家道:“给我睁大你老眼看清楚,这儿,我丫鬟黄莺所绣的尾巴,因这帕子先是给她,后被我转给秋云。安哥和我的话均不信,说也不听,你怎么这么犟呢,渊哥在时,没见你这般蠢。”
“娇妹。”洛鸣安用手止她,到底还是得给程渊府上管家留些面子。
“我想。”秋云笑道,目光含有深意:“恐怕是府上小厮记错了,给他帕子的,是我妹子秋梦,不是我。。”
这是她给的顾管家台阶,一道众人都看见的台阶。而他不走也得走。
顾管家只觉得这辈子没丢这么大的脸过,想起少爷临行前的嘱托,他眼中的信赖,感觉所守护的东西被剜出道口子,而使刀的正是自己。
他垂下头,默然道:“是小厮记错了。今日叨扰姑娘,我也有不对。烦姑娘先替旺兴娘接好骨头,回头我再收拾他。”
秋云不为难他,从讹诈的母女到秋月被掳及至一系列发生的事情,由顾管家带出水面,她已确定谁人在背后使坏。
没必要和一个被蒙蔽的下人计较。
秋云扬手道:“一流,帮婶婶把手臂接好。”
江一流丢开旺兴,三五两下将老妇的手臂接正道:“拆的刚刚好,未伤别的筋骨一厘,是位分筋挫骨的高手,不知是何人打抱不平。”
秋云扯虎皮做大旗:“我认识的能人多了去。”又对顾管家言:“程少爷便是其中一个。”
顾管家无话可接,让旺兴扶起老妇,狼狈离开。
秋云将帕子还给吕娇,吕娇推辞:“已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秋云笑:“还给黄莺妹子吧,必定是她十分喜爱之物。另一张,拿去烧了。”
洛鸣安插话道:“你早有预料。”
秋云不答他,只问吕娇:“那天说到你程家表姑还未完,我们继续聊。”
吕娇没心眼,嗔道:“你这人可真够八卦的。”
洛鸣安目光暗中聚在秋云身上,见她谈笑自若。慢慢蹙起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