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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宇寺此刻已聚满摊贩,秋云在离庙门口较远处找快位置,掏出个纸糊的盒子摆上,再往泥地里插起竹竿扯开红布,上面书写八个字,一文一抽,内有大奖。
这就是秋云空手套白狼的法子,抽奖。
把泥丸内塞进纸条,不中的写些祝君好运,前程似锦的吉利话,有奖就分十文、五文、两文奖项等,共两百个泥丸,全卖出能赚一半钱。她叫两个妹妹吆喝,秋月不好意思,秋雨不怕,清脆的嗓音在一众大人的吆喝声中显得格外悦耳:“快来看,快来瞧,抽大奖咯,抽前程抽命数抽姻缘抽财富,富贵自有天,一手定乾坤呢!”这是昨晚秋云教的,由她稚嫩的童声喊出,倒挺特别。
不一会儿就吸引一群书生前来围观。
“小姑娘你这还能抽命数?”
秋云笑着解释:“您花一文抽一个泥丸,就能得出您此番的运气,可不是能抽命数。”
书生摇头大笑,以扇击掌道:“好你个小姑娘,能说会道,给我来五个,我倒要看看我的命数如何。”“我也来五个。”“我要十个。”几个书生一拥而上,转眼就卖掉五十个泥丸。
这个年纪还能读书的必定家里非富即贵,几十文钱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秋月在旁高兴的用石锤将泥丸锤开,里面都是些吉利的话语。
“小姑娘,你看看我这字条是何意思?”一名书生递张小纸条来,秋云一看乐了,敲敲桌面扬声道:“恭喜这位公子中奖五文钱。”
纸条上面是她用英文写的五。
中奖的公子开心极了,虽然不过五文钱,也就刚够买两个包子,主要图的是彩头,身边的朋友用拳头怼他,“你小子好运气啊!”“赌场得意情场失意,是也是也。”“怎么着不请大伙吃一顿,上翠雁楼去。”“对,上翠雁楼,点筱香姑娘的曲儿。”一时之间玩笑声四起,中奖的公子满脸挂笑,大手一挥:“先拜了神明,求了今科吉利,中午,我请。”
秋云双手奉过五文钱,书生接了,冲秋云做个揖,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拾阶而上往庙里去。
因书生的热闹,吸引来了几波上香的人,见稀奇,也就买几丸去砸,陆陆续续就快卖光了。最后篮子内所剩无几。秋云见天色不早,还得去为爹爹抓药,为村内采买,就想收摊。
收了旗子正准备撤,一个黄莺般动听的女声响起:“渊哥,快来,这有好玩儿的。”秋云抬头见来人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鹅蛋脸,远山眉,杏仁眼,俏鼻樱唇,两颊粉若桃李,真是眉目如画。内搭件挑染的上袄,外罩白色系带半袖,上面绣满紫藤蝴蝶与下身片裙同样花色,手执一把宝蓝色扇子,从扇侧款款绣出落叶飞花的图案,最瞩目的是她头上那只青莲色的步摇,缀满透亮的蓝色宝石,松松垂在她脸庞,更衬的她肌肤赛雪。她俯身看篮子内的泥丸,露出后颈小片儿肌肤,细细的绒毛像三月春天的苗芽,显得格外娇嫩。
应声而来是两位少年,均十六七岁,走先那个窄脸,横眉,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鼻子挺而阔大,有威严之相,嘴唇单薄狭长,此刻微微上翘,眉眼内满是宠溺之感。身着白色长衫,外罩黑色滚边的长袍,上面图案倒是别致的很,绣满了堆积成山的竹简,头发用两指宽的金色发环束起,腰间束带上系一个金丝香囊,走动间暗香萦绕。
后面缓缓走来那个,国字脸,剑眉星目,鼻梁长挺而窄,嘴唇微丰唇珠上扬,给人桀骜不驯的感觉,眉眼深邃,令人见之难忘。他身穿竹叶青长衫,腰间坠块翠色玉坠,上面雕刻有华丽图案,头发用翠色玉环束顶,日光照耀其上,莹莹光亮。他周身打扮简约但不失贵气,面孔如刀削斧砍,十分精致,有学士之文雅,又有侠士之风度。
这三人出现在庙会上可是引来一众人侧目,秋雨和秋月眼睛钉在别人身上,吃了姐姐两个脑瓜崩儿。
秋云镇定自若的将收回的篮子,递到小姑娘面前让她挑选。那姑娘却别开头,露出嫌弃的表情:“脏兮兮的。”先来的那位公子,更快步越来挡在姑娘面前:“娇娇,我帮你拿。”姑娘点点头:“麻烦安哥哥了。”叫安哥哥的乐呵呵接过篮子,一双大眼睛内满是喜悦:“这篮子玩意儿多少钱。”“不多,十五文。”秋云垂头答道。“都要了,快帮我锤开,看看有没有彩头。”秋云一一锤开,喝道:“恭喜小姐少爷,中了一等。”笑着从钱袋内掏出十文递过去,安哥哥收了钱,悉数递给娇娇姑娘,娇娇噗嗤笑了声:“打赏看门的都嫌少。”
秋月和秋雨均不悦面上浮现愤愤之色,秋云暗暗摆手。
从旁伸出一只手,不是向钱,而向着纸条。
是那个穿竹叶青长袍的少年,他从安哥哥手中取过纸条细细端详,眉头微簇,抬眼问秋云:“上面的图案倒是稀奇,是你自己想的?”
秋云回答了个是。
他轻笑一声,浑身气质儒雅又说不出的沉稳之感:“年纪不大倒是挺聪明的。”
见这位少年和秋云多说了两句娇娇姑娘轻哼一声,插嘴道:“渊哥,你还去不去寺里?不过些什么规矩都不懂的乡野丫头,浪费唾沫。”“你!”秋雨不顾秋月拉扯,想冲上前反驳,却被秋云拦住。
出乎意料,叫渊哥那个少年正色道:“你母亲教你规矩,是让你尊重别人,你倒是学了些规矩,怎可这样跋扈。”话说的有点重,寻常小姑娘听了该羞愧难当,可这姑娘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双手环胸,头朝旁扭,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无声抗议,想来平时没少被这少年说教。
安哥哥从旁打圆场,自顾去哄娇娇姑娘。
渊哥这边将纸条还予秋云,拱手道:“舍妹无礼了。”秋云笑着接过纸条:“小姐照顾我们乡下孩子的生意,是菩萨心肠。”“字条上的字还有这奇形怪状的符号你是从哪儿学的?”渊哥状似随意的问,但秋云却回答的很谨慎:“我们村子办有蒙学馆,十二岁下的孩子都可免费入学,早年间也学了一些字,村里还修有书馆,本村人都可借阅。哦,对了,我们村有位出名的大官叫侯逢道,侯大人体恤百姓,都是他命人兴办的。”
秋云说话时眼睛亮亮的满是诚恳,但程渊看她的样子,却像个小狐狸,提了学字却不提符号的由来,末了还把侯逢道这位高官扯出来,一不小心就能把人给骗了。他知道自己想问的是什么,而她呢,就刚好避开他想问的。
其实上次在菜场门口坐在马车内,就见她拦下顾管家,回来后听顾管家提起她的聪慧,今儿走来,远远瞧见,这不菜场那姑娘。却还有更惊讶的,她这纸条上的符号,不是道符的也不是古文,倒像是别的某种语言。一时兴起想问她,谁知她还能滴水不漏的挡回来,这更令他来了兴趣。
但程渊从不是与人为难的人,见她不想回答,也就罢了。
将纸条放回秋云篮子内,笑着说:“我叫程渊,先前的那位姑娘是我表妹,叫吕娇,哄她那个是我朋友,叫洛鸣安。我们交个朋友,你们以后几时摆摊,我都来照顾,抽抽彩头。”秋云笑着摇头:“公子如此年轻,应以学业为重,不必讲究这些神神道道,我平日也往程府上送菜,若公子偶来兴想玩乐一番,自对门房吩咐就是,别耽搁了公子功课。”
程渊笑问:“我只说姓程,你如何得知我是程府的人?”
收拾完东西,秋云将篮子拎上,嘴角轻抿,两个动人的梨涡内盛着浅笑:“程公子玉佩花纹与顾管家一致,只是玉质不同,今儿过程府,见围墙上也尽是此种花纹,猜测定是程家专属,这诺大的洛县,除了这个程家还能有哪个程家。”说完向程渊福了福身子,带上两个妹妹离开。
程渊站在原地,自顾摇头又笑笑,低头看眼腰上的玉佩,嘿,你个叛徒出卖我。这花纹的确程家专有,是祖上曾向大佛法师求的印纹,说是能驱魔镇邪。他家中老人一向信这些,物件上多印此种花纹。这姑娘眼睛也忒尖了些吧。
“程渊,你走不走!”洛鸣安哄着吕娇走了几十阶,见她停下来不动,头向后扭扭,却不愿转过去。洛鸣安只得催促程渊。
“就来。”秋云身影早就融进人群内不见踪影,程渊回头应了声,抬脚跟上。
秋云先带妹妹们买了糖葫芦,两个小馋猫吃的满脸是糖。又捡了药,把要带回村里的东西的采购好,准备带妹妹们回家。
周叔早就等在城门外,村民也陆陆续续排着队。在人群中,秋云看见四叔的身影。他似乎也瞧见秋云,整整帽子,把头低下去。
上了车,秋云三姐妹就坐张奇对面,他想遮也遮不了,尴尬的望向旁边。
早上坐秋云旁边的妇女在斜边挤眉弄眼,其中一个开口问:“云丫头,你爹的腿好些没?”
秋云知道她不怀好意,简单答道:“好些了。”
那婆娘果然接着便说:“你爹这腿以后要花钱养着,你家地又少,要想医你爹的腿,恐怕只有靠你嫁的好。”另一个接过话头:“云丫头你眼瞅着不小了,翻了年就该定亲,我有个远方亲戚家里几十亩田,还养了好些鸡鸭鹅,年纪又轻一把子力气,虽然才死了老婆,但是娃儿还小,你嫁过去马上就能当家作主,听说他给的彩礼不少,得有这个数。”说完伸手比了个数字,露出一口黄牙大笑起来,旁边几个妇女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车上的人全看着秋云三姐妹,只有张奇还别着头看路边的风景。
秋云脸色一沉朝秋雨使个眼色,只见秋雨眼睛使劲眨巴眨巴,脸皱成团哇哇大哭道:“好哇,你们这些人,我四叔还在跟前坐着就欺负我姐姐,欺负我们张家人,欺负我爹摔断了腿,我告我爷爷去,四叔……”秋雨伸手去拽张奇的长衫:“您看看他们,咋说我姐的,我们张家的事儿要王家人来做主了吗?四叔您念的书多又是长辈,您帮我们做做主。”
张奇装不下去了,嫌恶秋雨抓他衣服的手,为了面子却不好拂掉,假意清清嗓子呵道:“哭什么哭,有辱斯文。几个婶婶说的,你们听着便是,又不是黄毛丫头,不过玩笑话还当真了。”秋雨怯怯的缩回手眼泪尚挂在脸颊上,垂头嗫喏道:“我可不就是黄毛丫头么。”
秋雨帮妹妹擦干眼泪,细声哄道:“听四叔的,婶婶们开玩笑呢,村里的叔叔婶婶都是好人,怎么会真想把姐姐嫁出去,还嫁给……”秋云顿了下,撩起眼皮子看了眼面前的几位妇人继续说:“那样好的人家,有这种好事儿,婶婶们肯定先紧着自己的闺女,你看娘就常紧着我们,奶奶也常紧着四叔,不然四叔能念这么多书,还能到县里学堂教书。四叔懂得多,一听就明白婶婶们跟我们说笑呢。你快别哭了,哭花了脸,回去姐姐还得照顾你,娘头上的伤还没好,你就别添乱了啊。”秋云声音不大但是字字清楚,几句话说出,连敲带打把好这几个人全圈进去了,顺便还帮大家回忆了番张老太是咋对刘氏的。
村民们都面露不忍,看几个妇人和张奇的眼神儿就不太好了,早听说这张老太偏心幺儿幺女对二儿子颇为苛刻,如今张勇卧床不起还去人家里找茬,虎毒不食子,张老太也太过分了点。张奇看着人模狗样的,哥哥摔了却没见打照面,一家人都黑心黑肠的,哪儿还有点亲情顾忌。这几个婆娘,秋云好好一姑娘给人介绍鳏夫,不知道姑娘家名声重要,为了以后讨婆家顺畅婚前不好乱嘀咕婚事,嘴上没点门儿的长舌妇,以后得绕着走,指不定哪天就编排到自家女儿身上。
几个妇女见大家调转枪头对自己,赶紧低下头,拱在一起闭上眼睛装睡。张奇则如坐针毡,对秋云狠狠挖了两眼,奈何不敢发火,一路上头就没扭正过,只敢向旁边看去。秋云抱住两个妹妹,闭目养神,倒也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