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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天舒“哦”了一声。
下意识的打量着周大卫,见对方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一表人才,气质不俗,一看就是电影里旧社会有钱人家的少爷。
穿着也比大陆的人时髦的多。
外面是一件羊绒半长的大衣,里面是同色的休闲西服配着条绒裤,脚下的皮鞋铮亮。
他和京剧团长说话的时候,说的是流利的中文,字正腔圆,语速缓慢,声音也好听,可面对美国参观团员的时候,英文却流利的呱呱叫,就像是本国的母语,笑容自信,行动间自自然然的带着一股贵气。
他正偷偷瞄着人家的时候,团长瞥见了他,不悦地皱了皱眉,“陆天舒,你干嘛呢,还不赶紧给客人倒茶?”
“马上来!”
陆天舒殷勤的拎起了暖水壶,挨个杯子都给斟满了。
团长这才向他挥挥手,“下去吧,还有啊,别忘了把谭云雷给我叫来。”
陆天舒一愣,“叫谁?”
“谭云雷!”团长瞪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埋怨,“你听不懂我的话?”
周大卫也转过了身,“对了,谭云雷是在你们团吧?我听省里的领导说,他现在回来工作了,还唱大武生吧?如果有可能,哟想借这个机会见见他。”
他显得有点儿兴奋话多。
兀自解释开了,“家父年轻的时候,一直住在国内,那时候,他最喜欢去戏院看谭家班的戏,这些年他在国外,每每想起过去,都会对谭家班赞不绝口!这次,我回国内之前,他还特别嘱咐过,如果可以组织一次中美国粹交流,请谭家的第四代传人谭云雷,去美国弘扬演出,有生之年,再得以看一次谭家的代表曲目“雁荡山”,那就是此生无憾了。”
出国演出?
陆天舒一听……说实话,有些羡慕嫉妒了。
现如今的情况变了……自从中米恢复邦交以来,人们的观念悄悄改变了,以前,如果谁家有个海外关系?那都是要掖着藏着的不敢提。
现在松动许多了。
尤其是通过一些官方的频凡往来之后,老百姓在报纸和杂志上,看到了不同于印象中的美国,渐渐的,有的人心里长草了,甚至开始向往去国外开开眼界,见见世面了。
陆天舒也不例外。
也想出去看看资本主义国家的繁荣。
从团长室出来之后。
他再见到谭云雷的时候,态度就有了个180度的大转弯,简直就是前倨后恭。
笑容也灿烂了。
说话也客气了。
嗓音也温柔了。
甚至还跟黄韩点头哈腰的套近乎,“小黄同志,什么时候吃你和谭云雷老师的喜糖啊。”
黄韩有些发懵。
没料到屁大一会儿的功夫,这人脸就能变得这么快。
不禁挑了挑眉,“你吃错药了吧?谭清洁工什么时候变成谭云雷老师了。”
“你别这么说。”陆天舒尴尬的一笑,“谭老师是个有本事的人,是金子,早晚要发光,你还不知道吧,最近他就会有一个光荣的任务。”
谭云雷没搭理他。
黄韩心里没底,“什么任务?”
“要去美国呀!美国现在来了一个代表团,要和我们交流国粹表演,特意请谭云雷老师过去呢,哎呦,如果谭老师有什么需要我鞍前马后效劳的地方,我是组织处的干事,最拿手的就是这些工作,我愿意陪同前往。”
去美国?
黄韩皱了皱眉。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和谭云雷的距离好像拉开了。
下意识地小声问了一句,“那……行程已经定了吗?要去多久啊?”
谭云雷凝目瞧着她,“怎么?你……”
陆天舒也没等他说完,小声地催促着,“谭老师,团长等着你去呢,美国代表团也都等着呢,有什么话,你们能不能一会再说?”
“不能!”谭云雷瞪了他一眼,兀自向着黄韩迈上半步,声音又低又柔,“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先讲吧,我听着呢!”
黄韩摆了摆手,“你听我讲有什么用?赶紧去见领导吧,咱们有什么话,等你回家再聊。”
也没等谭云雷反应,直接就推着他的后背,“快去吧,快去,我和一山,一水好久没见了,还有好些话聊,没功夫搭理你。”
谭云雷没办法了。
只能点头向江一水告辞,“别忘了啊,把你的电话号码给黄韩留下,有空儿大家约出去,一起吃顿饭。”
不再多说了。
转头奔着团长办公室去了。
陆天舒屁颠屁颠地在后面跟着。
命运无常。
好像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人的命运就变了。
人生恍如一辆过山车,高高低低,只在一夕之间。
谭云雷的人生在变化着。
黄韩也一样。
眼瞧着谭云雷高大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
她这才揽住了江一水的肩,“一水,走,我带你到我的住处去认认门。”
江一山忍不住插嘴,“我刚才听谭疯子说,你们俩住一起啊?”
黄韩抬手就照着他的后背锤了一下,“胡说八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喜欢老谭不假,我也是追着他出来的,可我还没那么下贱,不结婚,没登记,我就跟他住在一起?你以为我是谁呢?我和他只是同住在一个大杂院里的邻居,平时互相照应着罢了。”
江一山撇了撇嘴,“你这不是口是心非的话吗?什么邻居?刚才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是说谭疯子是你男人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时现在。”黄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没有刚才的理直气壮了,“以前,是我主动追求他的,他越不同意,我越追,因为我比他条件高,现在不一样了。”
黄韩的目光毫无焦距的头投向远方,“你们刚刚没听见吗?老谭要去美国了,他原本的身份和地位正在一点点恢复,而我呢,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小村妮,我能配得上人家吗?我如果再死乞白咧地追人家,我就是不自量力的攀高枝。”
江一山听不得她贬低自己。
开口的打断了她,“你别这么说!你不是一无是处,在我的眼里,你和一水一样,都是非常优秀的女孩,你在村里照顾了谭云雷这么多年,为了他,不惜舍弃大姑娘的名声,不惜舍弃家人,跟着他一起到了城里,哦,现在他要飞黄腾达了?就看不上你了?他敢?他要是这样,我大嘴巴抽他。”
“一山……”黄韩感激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和一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
只这两个字……
江一山就知道自己彻底没戏了。
实际上。
他早就有心理准备,尤其是刚才亲眼看到黄韩回护谭云雷那一幕,他就更明白了,“二韩,你是个好姑娘,不嫌贫爱富,你是在谭云雷最落魄的时候喜欢他的,如果谭云雷错失了你,那他就是个傻子!”
江一水赶忙打断哥哥,“你别瞎说,谭大哥怎么会不要二韩?你刚才没看见吗?依着他的个性,如果他不喜欢二韩,会给咱们唱戏?他在村里呆了七八年,平时都不随便和谁说话的。”
这话对!
这不仅仅是江一水安慰朋友的话,而是她经过观察而得出的结论。
刚才,当陆天舒带着人和谭云雷叫板的时候,谭云雷淡淡的,倒背着手,看似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在乎,可他的余光却一直瞄着黄韩呢,那也就意味着,在他的心里,别人怎么看他都无所谓,他最重视的是黄韩。
江一水拉着黄韩的手,“二韩,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你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不再说这个话题了,“走,带我去看看你的住处!你还不知道吧,我哥和我,都安置在厂里了,我们现在玉长轩工作。”
简单的把分别之后自己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黄韩当然为他们兄妹俩高兴了。
三个人边走边说。
这就到了黄韩的住处。
江一水一看……就在京剧团的附近,一如黄韩所说,是一个大杂院,里面住着八九户人家,正是吃早饭的时候,孩子哭,老婆叫,锅碗相撞,吵吵嚷嚷的还挺热闹。
黄韩和谭云雷确实没住在一起。
各租了两个小偏房,地方虽然不大,光线也不是很好,一看就是比较便宜的地方,可收拾得却很干净。
认了门之后。
江一水就把自己的联络电话和方式留下了,一看快到饭店开业的时间了,江一水又嘱咐了一句,“二韩,别忘了给家里打个电话,不管你在外面混没混出成绩,村长想听的,就是一句平安。”
兄妹俩这才起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
江一山沉默不语。
心情显然不是很好。
他在为自己逝去的暗恋而暗自神伤。
大杂院里……
黄韩送走了朋友,呆呆的坐在床边,脑子里翻江倒海似的,就是不能平静……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开始想家了,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父亲的笑脸和母亲的声音。
她想了一上午。
还是决定回家看看。
把自己随身换洗的衣服全都简单地打了个包,在桌上给谭云雷留了个条……
老谭:
我出来的太久,想家了!
再见
……
语句简单,毫无喜怒哀乐的情绪,更没提什么时候回来。
拎着小包就出门了。
上了回村里的大客车,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了,额头抵着冰凉的窗口,眼睛虽然望着窗外的景色,可脑子里却是空的,心好像也空了。
一路颠颠簸簸的回了家。
下了大客车,已经是傍晚了,东北的天黑的早……
夜色里,她看到那朦胧的站台,闻到熟悉的炊烟,路过村头那口老井,拐过从小陪着她长大的大槐树……
马上就要见到家人了,黄韩的心情既兴奋又紧张,见到家人该说什么呢?自己出去了这么多天?孑然一身的回来了?村里人会不会说闲话?
管不了那么多了。
黄韩深吸了一口气。
大步拐进巷口。
家里的灯火在望,隐隐约约的,好像还能听见大黄狗兴奋地低吠。
突然…
僻静的墙角处“猛地”窜出了个人,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黄韩吓了一跳,藉着月光一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又使劲揉了揉,这才惊讶地问,“老谭?你怎么来了?”
谭云雷挺拔的站在夜色中,浓眉微挑,声音低沉……既没打招呼,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站在这儿,开口就直接问,“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嗯?”黄韩倔强的挑着小下巴,目光炯炯的迎着他,“我怎么不告而别了?我不是给你留了张条吗?”
“所以呢,你也没说你什么时候再回去?”
“我还没想好呢!”黄韩实话实说,“我也不一定再回去了,以前,你什么都不是,就是个疯子,哑巴,我喜欢你,我喜欢的理直气壮,现在,你是谭家第4代的传人,什么出国表演,什么谭老师,我就是个小村妮,大字都不识几个,我配不上你,我不愿意再奢望……”
话音未落。
谭云雷的脸“忽地”一下子,就到了她的面前。
紧接着……
男人温热的唇堵住了她没说完的话。
黄韩有点懵了。
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脚无力,身子一软,偎在了谭云雷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