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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日的样子,紫禁城内挂起了经幡。
宫城内外披红挂绿、彩灯琳琅,乾清宫门外的两副巨型佛塔也已立了起来。
其他宫苑门口也都布着大大小小的佛塔,上面的每一条经幡都是能工巧匠昼夜赶工精绣而成,很是精美。
亭台楼廊,挂上了各式华美的宫灯。
处处彰显着富贵、喜庆和祥和。
二十几日车马颠簸,蒙古亲王吴克善已临近京城,再过不出两日便要到京了。
孝庄算着哥哥入京的日子,心思却愈加沉重起来。
苏麻道:“王爷很快就要到京了,太后应当高兴着点才是。”
“我从小在哥哥身边长大,凡事从来都有他护着,这情分即便是隔着千里万里,也丝毫不减当年,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也不似昔年非要常常见到才行的,只要青格儿在咱们这儿过得好,哥哥那边也没什么记挂,比什么都好。可如今偏这么不随人愿,要让他舟车劳马,不得安宁。”孝庄随忆往昔,不禁感慨道。
“是啊,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很多事就看的开了!”苏麻道:“既然如此,格格更该放松心情才好!皇上亲政,国泰民安,本也该请王爷多来看看的,正逢年节,正是个好时候。”
“国泰民安,说得好啊!”她长吁口气,道:“家和不是才能国安吗?”
又道:“皇帝连自己的家事都无法平衡,岂不是要生出乱子来?”
“只要是他们,平日里能和和顺顺的,不给咱们找气生。”她起身穿过耳间,来到花草厅,拿起一把铜花小剪,拨弄着一株含苞欲放的雪兰,道:“我也就有心思,好好的侍弄我这些花花草草的了不是?我现在,让这些烦心事搅和的,一点心情都没有!一看到它们,脑子里不是哪朵长得好,尽是些吊在心口窝上的烦心事。”
苏麻劝慰道:“格格福气绵长,放宽心吧,再多的事到了你那里,终会化解的。”
孝庄愁的倒不是眼前废后的事能不能化解,她归根结底愁的还是皇上。
事事都靠她化解,即便化解了又有什么用?
如今眼看着国舅要到京了,迎接的事也该安排上了,而他现在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大大小小的事,他挑着捡着管,不想管的就不管。
昨儿听说贵妃身体不适,倒是着急上紧,竟接连几日不上朝,就为了陪着贵妃解闷!
阖宫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他对贵妃娇宠溺爱,贵妃的优越感就会大了天去。
远了不必说,就看前明万贵妃——自古以来,宠妾灭妻就没什么好下场,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到时候都是祸患!
苏麻见她仍旧愁眉不展,道:“格格消消气,您越是这么想就越生气,何不反过来想,皇上现在愈发精进了,不就很好?人都在慢慢成长的,咱皇上贵为九五之尊,但也是凡人哪,哪有凡人不犯错的!”
孝庄放下手中的剪子,颇显烦躁的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说着说着就又绕回来了,就怕绕着绕着、搅着搅着就会越来越乱!”
“皇额娘好大的怨气!”顺治大步流星的进来,李总管急着在后面小跑溜跟进来,惊慌失措的慌忙行了个万福。
苏麻呵斥道:“愈来愈没有个规矩!怎么皇上来了也不报一声!”
顺治道:“是我没让他们报,怕扰了母亲清静。”跟着冷笑一声道:“再说,皇父摄政王生前来的时候,不也不用报备么?拘那么多礼节干什么?”他不自觉的把‘皇父摄政王’和‘生前’说的着重,气的孝庄倒抽一口凉气。
顺治也显得有些不自然,道:“皇额娘说了朕这么多不是,就没想想,如今一切都是因什么造成的!”
他的脑海中,那些不好的记忆片段开始纷纷涌上如同过江之鲫。
当初他想跟十四叔学骑射,他呵斥说他公事繁忙没有时间,而当时皇额娘非但不说句公道话反而也跟着帮腔;想学汉文,他们去却让先学好了蒙语再说......这个也不让碰那个也不让学,如今二阿哥、三阿哥,太后尚有心思给他们请最好的汉臣师傅,而他当年呢?
若是没了他岂不更好?
他越想越上火,口不择言的道:“朕存在的意义,是否只是您成为太后和多尔衮辅政成为皇父摄政王的垫脚石?”
孝庄只觉得胸腔涌上一股灼心的热浪,心口窝咚咚直跳。
又像突然吃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钻心的疼痛梗在喉咙里,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愣了好半晌,才厉声喊出声音来,道:“你给我滚出去!”
苏麻也是万万没想到他突然跑来,说上这样一通话,连忙上前去扶住孝庄,双眼一阵泛红,道:“皇上,这大过年的,您有什么话不能跟格格好好说,要这么说话来气她!”
孝庄道:“苏麻,不必跟他说,让他走!”
顺治瞧着额娘眉头紧蹙,气的握拳直擂胸口,心下稍有悔意,就没有再说话,怒气冲冲甩袖而去。
他气冲冲跨出了慈宁宫的院门。
却又想起,六岁那年从盛京迁往京城,一路上惊险重重,不安、疲劳以及对未来的未知与幻想,一切从无到有,是额娘牵着他当时还幼小稚嫩的小手,一步步走到现在,他和额娘是相互依存的......他的步子慢了下来。
悔意更深了——对额娘说那样不敬的话。
她该很伤心吧?
额娘,到底与多尔衮那个兵蛮子不同。
可是流言蜚语传说自己的额娘背叛了皇阿玛!
都说额娘是为了保住他的皇位,而与多尔衮私通!
这对他来说,何止不能接受,简直是奇耻大辱!
每当想到这里,他就恨不能让多尔衮再活过来一次,然后将他千刀万剐一回!
他想选择相信额娘,可是众口悠悠。
他已经看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谎言。
周围的一切他都很想掌控,可是不能全然看的明白。
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主,却也茫然、甚至无助!
他顿了顿,往承乾宫的方向走去。
除了皇贵妃,现在没人能让他那颗浮躁的心彻底安宁下来。
董鄂妃与旁人最不同的,便是什么话都不用说,便能读懂他的心思。
她能理解他的害怕与苦闷,却从不让他感到丢了脸面。
她会一心一意鼓励他亲政,真心维护他、支持他!
最重要的是,只有她,打心底相信他定会成为一个圣明的君主。
而不像这个他从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做到她满意的额娘,好像没有她,他永远做不好任何一件事一样!
他不想做傀儡!不想做一个没骨气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