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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五十年代就有,一直凑合着用,拥挤的军区家属院相比,通讯站的住处简直是别墅了。
一排两层小楼一共就六户,每家都是楼上楼下,下面是一间客厅,一间卧室,一间厨房,楼上还有两间卧室,上下两层均有独立卫生间,每间房都有暖气包,由通讯站锅炉房集中供暖。
大冬天的,再不必烧火墙取暖了,家里女人也不必在外面烧饭。
如果以前的家属院给人过集体生活的印象,那么现在,生活在这里才有家的感觉。
几户装修都相似,白石灰抹墙,下面刷了绿油漆,有几家地面铺了地板纸,看起来就像木地板,实际不是。
一楼南北各开一个门,南门是主门,进来正对上楼的楼梯,楼梯边就是客厅,客厅朝北走,一边是卫生间,一边是楼下的卧室,再向后走两步,就是厨房了。
厨房朝北也开了扇门,冬天,女人烧好了窝窝头,装麻袋出门就能丢雪地里,用不了多少时间,麻袋里的窝窝头就能冻得跟石头一样硬,要吃的时候从麻袋里取出,搁蒸笼上熥熥就成。
沿着楼梯上楼,正对着是楼上的卫生间,这里只能解决方便问题,无法洗浴。侧面小小的平台有两扇门,一间通着南卧室,一间通北卧室。
南卧室面积大些,北卧室稍微小点。
房子当然不能和二十年后的住宅相比,不过在这时代,这样的住宅条件算是顶好,相对来说,怕是不比后世的别墅差。
“哇!这床真舒服!”
余晓燕摘下红艳艳的编织帽,把小书包丢在窗前的写字桌上,一脸幸福的扑到床上。
床是硬板床,只是上面铺了厚厚的垫被,刚铺好还没用过,摔在上面有深陷的感觉,余晓燕像只高兴的熊猫,在床上滚来滚去,咯咯笑个不停。
“我要睡里面,你睡外面。”
“鞋,鞋!你还没脱鞋呢!”
杨宕勇一脸黑线。
好好的床单,这下出来几个黑鞋印。
老妈喜欢晓燕,不会怪罪她,换了自己,怕是一顿打是逃不掉了。
自己儿子要是这么调皮,巴掌早就糊上去了。
想了想,貌似儿子小时候调皮是很调皮,可自己还真没打过。
好吧,那都是以前的记忆,对未来的记忆?
很奇怪,很怪异的感觉。
余晓燕将红皮鞋脱掉,站在床上把棉被推到床沿,自己在里面翻跟头。
杨宕勇有些傻眼,这是自己记忆中的淑女?明明是假小子一枚!
好吧,自己跟她有代差了,心理年龄上,怕是差了三轮。
外面传来汽车刹车声,接着熟悉的余伯伯声音在楼下传来。
“老杨,给你拜年了!乔迁新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来吃糖,抽烟,你不值班?”
“乔部长也在,给我们几个放了半天假,说是吃了晚饭再去。”
“那就在我这吃好了,驾驶员也一起吃顿便饭。”
“老钱,我家丫头也在?”
母亲搭话道:“跟勇勇在楼上呢。俩人玩得很好,让晓燕住这里吧。”
余胜利大大咧咧笑道:“没事,让她住几天,等她姐姐返校了再回去就是。作业带来了吗?”
“带着呢,玩归玩,学习还是重要的。”
听着下面大人聊天,杨宕勇看着更高兴的余晓燕,心中也是一喜。
这是他的童年,记忆中的童年。
杨宕勇拉着余晓燕,嘴里念叨着:“好啦,别玩了,床上有啥好玩?要玩晚上有的是时间。走,我带你在院子里逛逛。”
“你今天不学习?”
“今天新年第一天,放假。快点,穿好鞋……这衣服乱得,哪像个女孩子?赶紧拾掇拾掇,把小三彪子也带上,一起走走。”
“小三呢?”
“楼下吃糖呢。”
杨宕勇帮余晓燕把打滚后皱巴巴的棉袄拉平了,重新给散开的头发扎上红绳,俩人牵着手下了楼梯。
见余伯伯正坐在客厅,杨宕勇拉着余晓燕笑着鞠个躬:“伯伯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爸妈,我跟晓燕出去玩,小三呢?”
“小三去聂彪家了。”
“哦,伯伯再见。”
杨宕勇再次鞠躬。
余胜利笑得露出两颗大牙。
“这孩子懂礼貌,真乖,哪像我家疯丫头。”
母亲去忙活做晚饭了,在厨房笑道:“晓燕也很乖的。”
聂家又是一通吉利话,这次余晓燕也跟着一起说,在外人面前对自己父亲不好说,对其他人她就很懂礼貌了。
寻到聂彪杨宕迪,几人蹦蹦跳跳沿着道路在通讯站闲逛。
通讯站面积很大,以前整个迪城小东门机场占地面积,现在都归了通讯站。
通讯站光生活区就有一栋团级干部住房,五栋营连级干部住房,每栋住房之间相距很远,未来这里还将建不少住宅。
除了干部住宅,生活区还有警卫排宿舍,能容纳千人的大礼堂,三百号人同时吃饭的食堂,能装千吨蔬菜的地窖,还有军犬队,医务所,阅览室,锅炉房,公共浴室,种菜大棚暖房,四个篮球场。
办公区与生活区之间有道矮墙,一条马路连同两区,一道铁门将生活区与工作区分割开。
与生活区相比,工作区面积更大,里面不光有办公楼、机房,还有车队、修理所,一个高耸的水塔也在工作区。
穿过铁门,沿着矮墙是一排排沙枣树,沙枣树不高,可枝条上全是刺,让刺扎了味道可不好受。至于沙枣,或许是品种关系,杨宕勇记得这些沙枣树的果实干瘪瘪酸涩难吃,每年小孩们只是猎奇尝尝,尝过后一年再也不吃,第二年忘记去年的味道,于是再尝,尝过后再次不吃,周而复始,每年大家都盼着沙枣由青涩变金黄,然后每次都咬一口就吐。
鱼的记忆有七秒,人的记忆比鱼强,能有一年。
办公楼与机房之间空地,种了不少果树,海棠果,杏子,李子,开花的时候,这里到处都是白色的、粉色的、淡红的小花,很是漂亮,只是结的果实与沙枣一般,没甜味,只有酸涩,能把牙酸掉的那种酸。
机房后面是一道斜坡,这道斜坡也是原来机场的一部分,杨宕勇也不知机场要一道斜坡做什么,不管是起飞、迫降,貌似都用不到这么长的斜坡。
冬天,斜坡上满是厚厚的积雪,到了春天,这里到处都是刺蓟、苍耳。斜坡上到处都是野兔打的洞,走在草丛中,时不时还能看到灰兔子从前面掠过。
说起苍耳,杨宕勇还记得自己以前干得坏事,那时候他很喜欢拿苍耳果实粘在女孩衣服或者头发上,那时候的他果然不是好人。
红砖砌起的围墙就在斜坡坡底,单薄的围墙将通讯站与外界分割开,里面一个世界,外面又是一个世界。
红墙外的东方,是连绵起伏的群山,这是天山山脉东段一条支脉,山峦由西向东越来越高,更远处可以看到聚在一起昂天挺立的三座山峰,那是支脉最高峰,海拔有五千多米,雪线上积雪终年不化。
这条支脉与其他地方山不一样,雪线下只有草甸,没树木,或许树木也有,可站在西边朝东看,你看不到山坡上有哪怕一棵灌木。
冬天站在通讯站望东面,你会真切的体会什么叫“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又是什么样的。
通讯站新建,又是春节期间,站里没什么人,几个人脱离道路,在雪地里撒欢,鞋子踩在雪上,发出吱呀吱呀声。
聂彪走的最快,一个人向前跑,只是厚厚的积雪让他每一步看起来都像是在挣扎。
杨宕勇脱了手套,弯腰捧起一堆白雪,雪在手中很是冰凉。
杨宕勇将雪团成一团,用力把它挤瓷实了,看着前面的聂彪,脸上露出阴笑,用力扔了过去。
距离不远,自然很有准头。
啪的一声,雪花飞溅,没防备的聂彪一个趔趄差点栽进雪地里。
“哇,你赖皮!不宣而战!”
聂彪背着手,转身朝着杨宕勇恨恨说着,说完一甩手,一个雪团飞向了杨宕勇,只是准头差了些,砸在站在哥哥后面的杨宕迪身侧。
自家人岂能被外人欺侮?杨宕迪也不含糊,马上脱了手套,弯腰搓雪团,投入战斗中,只是杨宕迪力气小,雪团扔出去不光速度慢,还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扔,大有指东打西之势。
余晓燕自是不甘落后,也笑着加入杨家战线,将聂彪砸得一边尖叫,一边落荒而逃,一时间哪还顾得上反击?
多少年没打雪仗了?难得再次欺负人,杨宕勇一边快速搓雪团砸聂彪,一边乐得笑个不停,正高兴,冷不丁自己后背被人砸了一雪球,一转头,却见余晓燕正发出银铃笑声,朝外面逃去。
找到砸自己的罪魁祸首,岂能不报复回去?
两国交战很快变成了三国演义,最后,演化成四方乱战。
清脆的笑声在茫茫雪野上回荡,平整的雪原多了许多凌乱脚印。
玩疯了,也玩累了,几人才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余晓燕走在前面,不是转头看向身后三人。
聂彪脸冻得通红,不停搓着手傻笑,杨宕勇给弟弟戴好手套,将棉帽耳朵放下来,拉着弟弟走。
这一刻,余晓燕觉得杨宕勇不再是自己那长不大的弟弟,这些日子她跟在杨宕勇身边,总觉得曾经的跟屁虫变了,变得陌生了,也变得让人总是忍不住关注他,想看他托腮沉思,想看他总是一副小大人,你却又不觉得奇怪。
明明是弟弟,却总有一种比自己大许多老大哥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
远处市区传来零星鞭炮声,提醒大家今天是大年初一。
家中大人们还在收拾房子,女人们在烧饭烧菜,这时候是没人管小孩的。
几个小人回到家,自顾自玩耍。
大年初一,大人也不要求孩子们学习,算是给他们彻底放假了。
余晓燕拿出自己带的红细绳,开心地和聂彪、杨宕迪翻着花绳,让她遗憾的是杨宕勇摇头不玩,只是坐在床脚,像个小大人微笑着看他们玩。
看着用袖子擤鼻涕的聂彪,再看看脸上干干净净的杨宕勇。
好吧,就算是小孩,还是有不同的。
夜晚,吃过晚饭,余胜利与那些帮忙的军人都走了,他们还有自己的任务,就算是假日,也不能随心所欲。
杨泽明去了聂万章家,找棋友下棋。
他们下棋时,杨宕勇曾经在边上候着,知道俩人就算在下棋,嘴里念叨的也是工作,不是人事就是物资。
俩人一个负责技术工作的副主任兼总工程师,一个代理政委工作的副政委,这个通讯站事情都归他们管。
七十年代也不是净土一片,通讯站不是野战部队,有不少高干子弟看上了这里,总是想调到这轻松又没风险的单位,站里面领导曾经反对过,可他们级别不够,反抗力度也就那样,事实上后来通讯站高干子弟一大堆,问题自然也出了不少。
杨宕勇站在屋外,哈着气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
通讯站远离城市,周围也没什么路灯,没有月亮的夜空,星光分外灿烂。
南边,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没给杨宕勇留下许愿的时间,消失不见。
星光照耀下,地面的雪地发出淡蓝的幽光。
围墙外,远处的农舍,农民养的土狗偶尔会吠上两声。
没有年画,没有春晚,没有划拳劝酒,没有鞭炮轰鸣。
这是一个宁静的大年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