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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还在飘着细雨。
两辆牛高马大的彪悍型车辆狭路相逢,车头大灯明晃晃的对峙,似要把落在两者之间的毛毛雨蒸发掉。
一下车,宝珠就看清楚了,熟悉的大G,熟悉的那张臭脸。
当庄羿走到宝珠身旁时,车里的陈了一脸色更黑,就像地球人全欠他钱那样。
“你前脚进公安局,你男朋友后脚就到门口等着了。所以我才让夏楠带你从后门出来。”庄羿说。
宝珠连忙解释,“他不是我男朋友。”
“砰——”
刚好陈了一下车,听到宝珠的这一句,他不知怎地就无名火起,狠狠砸了车门,也把宝珠吓了一跳。
“不是?”庄羿眼神玩味地瞄了眼宝珠左耳根到颈窝的位置。
“怎么了……”
宝珠突然想起脖子上的草莓印,赶紧一手摁着脖子,娇嗔的瞪庄羿。
庄羿看了看陈了一那表情,笑笑,仰头示意宝珠,“先回去休息,我会再俩找你的。”
随后他便上车开走了。
昏黄长街上,就剩宝珠和陈了一。
宝珠想了想,还是自己先打破沉默吧,“我其实可以自己回去的,不麻烦……”
“上车!”陈了一冷冷的说。
宝珠无奈,走到后座,开门,上车。
这让刚打开驾驶座门的陈了一犯难了。
坐前面去开车么,他又不是司机。但要是后面去,会显得他很主动很舔狗吗?
想了想,管他呢,陈了一也开门坐到后面去。
让宝珠诧异的是,AI已经知道她家地址,陈了一说了句去“这女人家”,它就默默行驶了。
该是之前那位保镖报告的,不然陈了一怎么知道她在公安局。
车内安静如水。
在封闭空间里的沉默比长街上的要尴尬多了。
还是宝珠先开口缓解尴尬,“我还以为你回去了……”
“你怎么跟他两个人挤车里?”陈了一很不爽的问。
宝珠有点懵逼了:现在不也跟你两个人挤车里,跟人家前刑警队长就不行啊?
“其实,他车不挤,后座也挺宽的,”宝珠打量了这车,“跟你这也差不多。”
“你是嫌我车不够宽敞?”
啊?这什么逻辑,有因果关系在里面吗?
“没有没有,你是金主,你车是最好的。”宝珠连忙赔笑,又嘀咕补充道:“比我家沙发好多了。”
一说到家里,宝珠就又发愁了,想到病床上的母亲,脸色沉了下去,默默看窗外。
“你还没回我,”陈了一说,“跟那家伙在车上说了什么?”
宝珠便把庄羿说的要合作的事如实交代,陈了一自是心如明镜,一下就听懂了庄羿想要宝珠当诱饵的意图。
“不许答应他。”
“我没答应他,不过他似乎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宝珠又想起庄羿那高大硬朗的外形,想起他在夜店里壁咚那女子,渐渐有点走神,“他说还会来找我呀。”
“不准再见他。”陈了一貌似是生气了,语带愠怒的。
宝珠奇怪的看着陈了一,他今晚怎么这么奇怪,像是吃了火药。
“大公子,你是不是管太宽了?”
宝珠说完,抬头对上陈了一那鹰一般狠厉的双眼,顿时又怂了,“我我我绝不招惹他,远远看到他绕路走,这可以了吧?”
“哼!”
陈了一这才罢休,重新坐好,沉默看窗外。
宝珠心里暗骂道:幼稚。
余下的一路上,宝珠还在盘算着该不该开口问陈了一借钱,但盘来盘去,渐渐也就睡着了。
待她迷迷糊糊回到家楼下时,天已经快亮了。
沿楼梯走上六楼,见到一众熟悉的游魂,那个无头鬼依旧在机械地找自己的头,有个煤气中毒的鬼阿婆还在呆滞的呕吐,还有那个娃娃灵,无聊的甩着脖子上的脐带。
宝珠看到大家似乎都无精打采的。
这些游魂,日复一日的在这里游荡,陷于循环,没有尽头;
她宝珠何尝不是一样?苦苦挣扎,想走出去,却始终被困在这楼梯,这出租屋里。刚看到点希望,觉得新生活快要来了,然而,又被命运狠狠碾压。
难道他们一家就无法摆脱贫穷的命运?
害,穷就穷呗,但至少让她救她母亲啊,为何连这一点希望都要把它捏碎?
回到家里。
置身杂乱如废品收购站的饭厅,宝珠心头又是一沉。
昨晚是父亲在医院照顾母亲,他在下半夜时已经回家睡下了。
看着疲劳而呼噜声震天响的父亲,宝珠不由得一阵心疼。
近五十的父亲,不慕权势财富,非常憨直的理工男,电子零件工厂资深技工,因不屑像其他人网上抄论文考职称,所以他到现在都只是初级电工,还是资深初级。
但他非常爱自己的妻子女儿,所以到现在就后悔当初自己为何如此憨直了。
他常说,要是当初肯卑躬屈膝一丢丢,现在每个月就多一千多块了,女儿的生活费也就有了。
结果宝珠母亲还笑他,真要卑躬屈膝的话就干脆找富婆包养,反正都是要舔,自然是舔个高级的!
他们俩的这种对话,最后基本都是由宝珠父亲发宏愿表忠心结束的。
洗嗽过后,宝珠撑着最后一点精力,更新了她的《捉鬼手账》——
“200多年前鸟山石燕所画的《画图百鬼夜行》,原来确有其鬼,并且被蛊所养,存活至今。”
“以蛊虫作凭体,让鬼继续存活,在此方面确实与内丹异曲同工。然而,一旦凭于蛊,就要受蛊所控;而内丹是自己修炼,使鬼魂可独立自由。”
“高温引燃可杀蛊虫,就是有点麻烦。”
躺在床上,宝珠看着手机里那个“全球最贱”,思想挣扎了好久:
到底要怎样开口问他借钱呢?
她终于体会到当时父亲向姑姑借钱时的窘迫了,饶是陈了一这种不在乎钱的富二代,面对他时宝珠都难以开口,更别说姑姑那种白眼狼了,父亲内心肯定是深受屈辱的。
……
第二天,精神不振。
而且,武罗失踪一天,宝珠开始怀念以前他随叫随到的时光了。
宝珠煮好汤和药,又踩着共享单车去医院。
再次经过那个大型商场,宝珠情不自禁的推着车,去看那橱窗里那八千块的小洋装。
然而,衣服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五位数的职业装。
宝珠呆了好一阵,然后恍然,她跟那小洋装,确实是有阶级鸿沟的。所谓的触手可及,其实不过是基于那一百万而产生的幻觉,一百万没了,也就应该醒了。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没必要留恋,她骑上单车,脚一蹬便急速走远了。
为了缓解这种憋屈的心情,宝珠拐道去了一趟附近市场那家三元糕点坊,买那里出名的花生酥。
粘了盐的花生揉到白嫩的粉团里,汤圆大小的个头,一口一个,酥香松化,清甜中有跳脱的咸,还嘎嘣脆,二十多块一斤半,一家人同分享。
那是宝珠从小到大最爱的味道。
然而,糕点坊今天没开门,贴着个通知说“东主有喜,休息一天”。
推着单车出了市场,来到大马路上时,宝珠又发呆了。
钱,盒子,武罗,小洋装,一个个都她都捉不住,现在连二十多块的花生酥她都要不到。
为什么?
我就今天突然想吃,偏偏就碰上人家有喜?
有喜有喜,有喜很了不起啊?有喜就可以枉顾客人心情低落而不做生意吗?
都已经没钱治病,没钱买房了,但我有二十多块啊,为什么连花生酥都不让我吃?
我招花生酥了吗?
现在连花生酥都嫌我穷吗?
终于,宝珠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还吓跑了一个想过来扫共享单车的路人。
一开始她站直“哇啦哇啦”的哭,然后觉得太招摇,便蹲下埋头在两个膝盖上哭。
但这个姿势哭久了会呼吸不畅通,她便干脆一屁股坐地板上,哭得酣畅淋漓。
许是她哭得实在太投入,连那辆霸道野蛮的大G来到她身后,她都懵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