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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说佛尊转世投胎,下了界也不会是什么平凡出生的普通人家,嵇清柏借着当住持的方便,没少向香客们打听过这一朝的富家权贵。
晋国国力不算多富强,周边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威胁,以至于皇室耽于享乐,底下世家繁荣昌盛,位高权重。民间自然也多受影响,文人骚客如过江之鲫,日子过的花天酒地。
嵇清柏这回不像上一世,两耳不闻窗外事,毕竟他上辈子吃了鸣寰这个大亏,事后想起来,要是早些查探到这圣妖在哪儿,结局该不会这么惨烈。
如今虽然嵇清柏身份上有些尴尬,不过寺里香客人多嘴杂,他多出来呆些时候,与这家小姐,那家新妇讲讲经,念念佛,倒也是能打听出不少东西来。
这一日,三洋街的青花楼来了几位小姐上香,花魁清姬养的跟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似的,有小丫头扶着,头上还戴了轻纱斗笠。
前堂执事接待了人,对着坐在旁边的方丈使眼色。
嵇清柏不是太明白,问道:“要为师讲经吗?”
执事面无表情:“不,我的意思是师父你进去。”
嵇清柏:“……”
他又不是见不得人!
嵇清柏不怎么高兴,小丫头看到他倒是眼神一亮:“清柏大师在啊?”
嵇清柏忙凑上前,双手合十,微微一笑:“贫僧无事。”
小丫头脸红扑扑的:“那麻烦方丈给我家几位小姐结个绳,讨个好彩头。”
结绳这活嵇清柏还挺会,他上一世绣荷包练出来的技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发扬光大活学活用。
几位淸倌儿看着嵇清柏结绳,斗笠下头窃窃私语,又跟莺鸟似的笑了阵子,胆大的撩开纱面,眼波婉转地看向他。
“方丈每日在寺里都做些什么呀?”问话的桃仙儿是青花楼新进的头牌,花名连嵇清柏都听说过,笑如莺鸟的也是她,一副好嗓子名不虚传。
嵇清柏结好了她的绳,让了半个胳膊递到她面前:“贫僧日子无趣,就与众弟子论佛讲经,打扫收拾,莲前上香罢了。”
桃仙儿娇俏着捂了捂嘴:“那方丈怎么不下山来走走,逛逛市集也是好的。”
采办这活儿内堂执事在办,听到这话有些不愉,嵇清柏天生仙人皮相。山下多少家姑娘窥觑着,这桃仙儿岂会不知?下一次山,方丈的袈裟上能挂满香帕子,更有孟浪的还塞情书。出家人不近女色,他们师父虽然六根清净的很,但也不该凭白招惹了桃花去。
桃仙儿自知说错了话,但也不虚,她美眸一动,轻声道:“听说最近两江盐商会路过此处,那家老太太信佛,要是宿在朝临,说不定会叫方丈前去讲经呢。”
嵇清柏不知此事,倒是有些好奇:“贫僧不知,是怎样的盐商?”
桃仙儿笑:“还能是怎样的盐商,定是晋都朝中第一世家了。”
小丫头捧着嵇清柏结好的绳,打赏了不菲的香火钱,临走时还往住持袖子里塞了根签。
“我家小姐的桃花牌。”小丫头半点不看站在旁边的执事脸色,殷切道,“方丈可留好了。”
“……”嵇清柏尴尬的很。
执事等人走了,立马从他手里把签牌拿了,黑着脸道:“没点礼数!”
嵇清柏无奈笑笑:“好歹人家一片美意,放起来吧。”
执事收起了牌子,想到刚桃仙儿说的话,犹豫了一会儿,没忍住,对着嵇清柏道:“两江盐商要来的事儿应该不假,师父要准备下吗?”
嵇清柏叹了口气:“准备什么?朝临是个繁花地,官府衙门会接待,再说盐商出行怎么可能带着世族老太太,来这儿的怕不就是些分支小辈,用不着我们操心。”
他说完,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念完又突然想起什么来,急急忙忙对着后堂的执事道:“后山的菜还没摘吧?咱们一块儿去摘了快,要不然就不新鲜了,吃着糟牙!”
执事:“……”
上辈子嵇玉的身子太差,很多东西都吃不了,天天药汤灌的凄惨无比,以至于嵇清柏恢复了真身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着嘴里还是苦的。
这一辈子嵇清柏虽然当了和尚,只能吃素,但也比上一世好太多了。
自从他当上方丈的第一天起就努力开垦后山的农作物,山药、玉米、竹笋、菌菇,能种的反正都给种上,鸡鸭虽不吃,但下的蛋没忌口,嵇清柏每天带头去种地,晚上回了禅房,貘的梦里梦见的都是大丰收。
他惦记着再过几日的茄子和青江菜,等了又等,终于适逢,起了个大早上,去把人都喊起来。
执事们有别的要忙,只能安排了十几个小沙弥陪着方丈去摘菜,嵇清柏也不嫌弃,脱了袈裟背着竹篓子,带着一群十三四岁的小秃驴们赶往后山。
“方丈方丈!”十三岁的博静挥着锄头,“咱们还要走多久?”
嵇清柏头也没回,健步如飞:“这片是竹笋,还不能摘,再往里走走去。”
小沙弥跟一群没毛的鸡崽子,吵吵喳喳地跟后头。
驼山不小,前半山是一片辛夷花树林,山寺在山顶,后头便是山寺自己的地。
山高无路,倒也不算艰难险阻,土壤肥沃善种植被,嵇清柏边走还边摘了几个萝卜,用僧袍擦干净土,剥了皮分给小沙弥们。
博静咬着萝卜,遇到不好走的路,年长的还要背着年幼的过,嵇清柏一手抱一个,趟过浅溪,翻过灌丛,示意大家歇一歇。
博静去溪水里沾湿了帕子,递给嵇清柏:“方丈师父,要不要喝水?”
嵇清柏摘下腰间的竹筒子,喝了一口,又传给孩子们,见他们热热闹闹的,忍不住叹了口气:“为师年纪还是大了点。”
博静瞪着眼瞧他:“方丈师父你可是神仙,看着哪里大了,再说了,执事师父才走不了那么远,近一点就抱怨呢。”
嵇清柏忍俊不禁,拿了他手里的萝卜掰了一半给自己,有两三个年纪最小的,争着要坐他怀里,嵇清柏只能抱一会儿这个,再抱一会儿那个,让博静把剩下的萝卜给分了。
结果萝卜分到一半,有人突然从对面的林子里走了出来。
嵇清柏一抬头,和为首的彪形大汉见了个正着,对方一愣,目光如电般直直射来。
驼山处在朝临城的边界,偶尔经常有贩夫走卒为了绕近路从山里过,平时寺里的和尚遇着了,也都是为人和善,运气好还能化到点缘,赚上几个香火钱。
但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的贩夫走卒了。
嵇清柏皱着眉,目光落到对方腰间的配刀上,他见对方不动,想了想,立起身,挡在小沙弥们的前面,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平静道:“贫僧乃驼山寺主持,今日带着弟子进山摘采,不想冲撞了施主,还请海涵。”
大汉眯了眯眼,打量了他周身衣着,犹疑片刻,才将手从配刀上挪开,抱拳做了一偮,道:“我们护送主子进朝临,不想遇到些麻烦,才进了这山里。”
说着,又看向嵇清柏,突然露出了一个笑脸,诚恳道:“既然大师是驼山寺的主持,不知能否帮在下一个忙?”
嵇清柏并不是太想惹麻烦,对面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他还带着那么多孩子,要是有个万一……
可惜他能想到的,对方也能想到,大汉似乎不容他拒绝,两指并嘴,吹了声哨,转瞬间,对面就多了二十几个同样配着刀的人。
小沙弥们毕竟还是孩子,胆小的全都围到了嵇清柏的身边,跟雏鸟围着老母鸡似的。
大汉微弯了腰,态度还算恭敬:“请吧,大师。”
嵇清柏咬着牙,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
大概也就半柱香不到,嵇清柏被带到了一辆马车边上。
没人再与他说话,大汉站在一旁,替他把车帘撩开,示意他进去。
嵇清柏不明所以,只能委身钻了进去。
马车外头看着朴实无华,进了里面才知别有洞天,车里一股子药味,竟还分了两间,外头桌椅茶海一应俱全,隔着屏风一样的门,嵇清柏听到了几声咳嗽。
一人从里间出来,抬起头时,嵇清柏诧异地睁大了眼。
“和尚?”那人比他还惊讶,压低了声音怒道,“方池再搞什么鬼?怎么找了你过来?”
嵇清柏还愣愣瞧着那人的脸回不过神来,对方大概嫌弃他木楞,一摆手,无奈道:“罢了,看着还算干净。”他二话不说,上前扯住嵇清柏,将人拉进了屏风里,嵇清柏这才看清楚榻上躺着的人。
“仔细点你的眼睛,别随便瞎看。”那人压着他跪在榻前,似乎才想起来,补充了一句,“蔽姓陆,名长生,是这家的医随。”说完,便不再多话,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床上的人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