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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将军府里,灯火阑珊。
灯影细跳,映得白呈身影莫名的高。空气静寂,白呈腰脊挺直坐在主位上,他身前五步远处,跪着一个血糊糊的人,皮开肉绽,肩井洞穿,已受过重刑了。
“四月初八启上:府有杂役一十八,皆为武者,甚可疑。另,其近与太子往来甚密,或有异动。”
“呈:白假病不朝,实则前往昭阳,五日后归,昭阳乱,或有关。五月十三启上。”
“呈:兵部侍郎深夜过府,往来甚密,或为属党。七月二十启上。”
“呈:府内祠堂立有牌位五,严守令禁。探得位牌为父母兄姊弟,或有深情。八月初四启上。”
白呈端坐在上,手中掐着一叠字条,面无表情的念。下跪着的人全程低垂着头,似个听候审判的死囚犯。
白呈捡了几张字条念着,念完幽幽抬头看向下跪之人,缓缓开口,“孟禹,我待你不薄。”
白呈语调细细平平,低沉音色中却透着慑骨寒威。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想攀权附贵我不怪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我当你向上爬的垫脚石。”
白呈声线压低,说的慢条斯理。
“你跟了我七年,当该知道背叛我的下场。”白呈凤眸微眯起,眼中有寒光乍起。孟禹的头已经压的极低了,闻声身子却不由自主的颤了一颤。
“主子,我……”
“你的主子不是我。”
孟禹才刚一开口,便被白呈打断了。
“你的主子是乾圣宫里头那位。”白呈面色寒白,斜眤着下跪之人,冷冷的说。
“不是的,主子,你听我解释……”
“你无需解释,我能拿到这些,自然也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白呈睨了手中密信一眼,面无表情的说。
“一年前,你找到了走失七年的弟弟孟常,并将人安置在了天临城外。五个月前,孟常落到了锦衣卫的手里,为了救孟常,你背叛了我。我说的可对?”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小常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孟禹声泪俱下,白呈却嗤笑着摇了摇头,“笑话,你以为你按他们说的做了,他们就会放了孟常?你跟了我这么久,这点伎俩都看不出?”
“他们答应了我的……”
“你传出去的第一封密信送进乾圣宫的夜里,孟常便被处死了。”白呈说的轻轻又轻轻,孟禹面色骤然一变,“你说什么?!!”
“孟常死了。”白呈重复说道,素来清冷的脸维持着一贯的波澜不惊。
“不可能!”孟禹当即否道。
“他们答应我,只要我为他们提供情报,他们就会放弟弟回来的……他们……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主子,您怨我背叛您,故意骗我的对不对?!”孟禹瞪着眼,泪水却忍不住的滚下来,在脸上横纵交错,划出道道水痕。
“骗你?呵~”白呈轻笑,“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星眸半眯,白呈的声音
一贯的凉薄。
“那头的人找到你的那一日,月初便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本月初已经奉我之命做好了营救孟常的计划。可惜,他们行至偏门时,遇见了放飞信鸽的你。”
“月初截下了信鸽,他们的任务也从解救同伴的兄弟变成了处理叛徒的后事。当晚,救援计划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将密信掉了包。”
“同样在那天夜里,锦衣卫拿到密信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牢里的孟常秘密处死。”长长的睫毛压下,掩住了白呈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据报,孟常是被乱刀砍死的。”白呈继续悠悠说着,语调平平,却听的人牙根发颤。
“……他的死状很惨,被拖出去的时候,血肉模糊成一片,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块完皮来。”
白呈说的很缓,低沉的声线一笔笔勾勒着那日血腥画面。一字一淋漓,孟禹的表情一点点凝在脸上,结出一层绝望的霜。
“不……可能的……”孟禹摇头呢喃,满脸的难以置信,然说话的语气却没底气到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本可以活的,是你害死了他!”
白呈的话一贯轻轻,却仿似有千钧重,压的孟禹霎时瘫坐在地。
“我没有,不是你说那样……我没有害他!”孟禹惶恐的看着白呈,努力辩驳。
“没有吗?孟常在锦衣卫手中的唯一价值便是用来威胁你。你当该知道,只要你这边不松口,他们纵然动用百种刑具,却断不敢折了他的性命。然而一旦你应他们的话做了背叛我的事,便再没有退路了。”
白呈说着举起手边密信,扬了一扬,“是你亲手将足以替换孟常的把柄送到了他们手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孟禹疯狂摇头,脸上却已经被夺眶而出的泪水铺了一层又一层。
“怎么会这样……我是要救他的呀,我是要救他的呀,我……我特妈混蛋!”
懊恼与悔恨一并升温,孟禹手足无措,扬手重重甩了自己两巴掌,“我就是个混蛋!”
白呈端坐在上,只冷眼看着他发疯。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白呈不信孟禹会想不到他将密信递出去后孟常的下场。
不过是想另寻攀附罢了。
锦衣卫,倒也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他选错了路。
能踩着他白呈往上爬的人,得要有足够的斤数,孟禹怕是忘了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了。
事情是自己做下的,如今东窗事发,落了个两手空空,却又在这里悔给谁看。
白呈冷漠。
“你跟我七年,替我办了不少事。念在你也是受制于人的份上,我本不欲与你为难。你先前送出去的那些消息不过是些无关要紧的信息,我知也当作不知。可惜,你不仅没有迷途知返,反而一而再的挑战我的底线,现在甚至对祠堂动了心思。”白呈说到祠堂二字,眸色陡然肃起。
孟禹听白呈说到祠堂,身子几不可察的一个哆嗦。
他跟在白呈身边七年,算是府里老人了,七年共处,他对白呈的脾气秉性多少有所了解。白呈虽然为人清冷,待人却还算和
善,独独那间祠堂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
在他将目光对准祠堂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做好了承接白呈震怒的后果。但他万万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弟弟早已不在了。
“背信弃义者,不配随我左右。念你七年追随的份上,自行了断吧。”白呈说着挪开看着孟禹的眼,扬袖抛下一把冷锋匕首。
匕首落到地上发出“铿”的一声响。孟禹看着,缓缓伸出手,拾起那把匕首,指尖触到手柄刹那,眼角有一滴莹泪滚下。
那是夏昭三年,举国大旱。
泽涸田败,庄稼无收,百姓饥饿难耐,不惜易子而食,却难改饿殍遍野。
他与孟常便是在那场旱灾的逃荒路上走失的。
那年他十四岁。
没有水,没有粮,他能撑。然而弟弟的失踪令一直支撑他的信念轰然倒塌。苦捱半月后,他濒死于野。
有人饿红了眼,将刀口对准了奄奄一息的他。而虚弱的他根本无力抵抗。他至今还记得冰冷的大刀在阳光下是多么的刺眼,他以为他这一生就这么结束了。就在钢刀落下刹那,一把匕首横插进来,那匕首便是眼前这一把。
从那日起,他纳入了他的麾下。
一晃七年。
匕首还是这把匕首,他却已不再是他了。
“奴才对您不起。”
孟禹一个头重重叩在地上,而后直起身子,抓着匕首的手用力刺向自己的胸膛。
“呜……”
刀锋入体刹那,一声闷哼响起,紧接着一口鲜血满溢出来。孟禹却全然不顾,艰难抬头看向白呈,吐不尽血的嘴一张一合,吐出一串模糊的字眼,“榕树下……牛皮纸……榕树下……牛皮纸……”
孟禹盯着白呈,一遍又一遍艰难的说,直到彻底没了力气,身子软下,骤然栽倒在地。
白呈冷眼看着孟禹倒地,波澜不惊的眼里泛起一丝丝难察涟漪。
“主子。”
门外守着的月初听到房里动静,带人进来,麻利的将孟禹拖了下去。
“留张完皮。”白呈最后扫了孟禹灰白的脸一眼,嘱咐了句。
“是。”
月初等人的动作很快,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书房便已处理干净了,细腻绒毯上,一滴血污也不见。
桌案卷册整齐一如往日,任谁也看不出这里不久前才刚折了一条人命。
“主子,那边如此折腾,我们可也要做些什么?”
“他既对我起了疑,我便喂他颗定心丸便是了。”白呈说,扬指勾了勾,月初附耳上来,脸上渐渐泛起一丝笑意。
“是,奴才这就去办!”
月初退了下去,书房腾空,只剩下白呈自己孤零零的坐在窗前。
灯台里烛火嗤嗤燃着,昭示着夜的悠远。白呈坐在桌案前,指间扣上左下抽屉,往外一拉,抽屉里,一叠牛皮纸静静躺在里面,泥土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