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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路窄。
念头一闪而过,昭衍心知避之不及,索性竖臂格挡,只听“砰”的一声,两人齐齐倒退,昭衍只觉得整条左臂又疼又麻,谢青棠也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右腿像是撞在了一块大石上,饶是以他如今修为,巨大的反震之力也使得小腿筋脉阵阵痉挛。
梅县一别,这臭小子的武功竟是又精进了不少!
隔着两三丈远,谢青棠目光阴鸷地盯着昭衍,天光从层层叠叠的树叶间漏下些许,将他那双手照得莹白如玉,浑不似肉骨凡胎,适才被利剑划过的掌心只有一道狭长的浅红痕迹,连皮都没被割破。
昭衍的脸色同样不虞,经过刚才那几个回合,他已经看出谢青棠的功力远胜从前,八成是突破到了六境十式,须知修炼一道因人而异,当初他能在梅县轻易打败谢青棠全赖瞎猫碰上死耗子,现在谢青棠武功进境,腹哀穴的罩门已然关闭,全身上下只剩两处罩门,偏偏这两处他一个也不知道,今日恐怕是一场苦战。
“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昭衍一面思考对策,一面开口道,“当日情势紧急,我胜之不武,你也输得不甘,今天总算能好生做个了断。”
谢青棠冷笑道:“正有此意!”
话刚出口,他已是身形闪动,如同飘忽不定的青鬼,昭衍一剑向右劈出竟刺了个空,但见青袍在剑下一绕,谢青棠踏至昭衍左面,两指如钩直取他双眼,后者猛一偏头,指尖堪堪从面颊边钩过,带出两道猩红血口,昭衍顾不得这些,天罗伞兜头朝谢青棠挥去,将人逼开刹那趁势后退,左眼角下如同火燎的刺痛不断刺激着他的眼睛,却让昭衍感到些许心安。
伤口会痛,至少代表着没毒。
鲜血沿着面颊往下淌,昭衍却无半分迟滞,不等谢青棠飘然落地,他脚下一蹬,率先抢攻上去。
他的剑法师承步寒英,却融合了杜三娘的“泣血刀”路数,比起步寒英以静制动、飘渺自然的剑势,昭衍出剑更加凌厉奇诡,尖锋两刃无一不朝要害攻去,谢青棠一时半刻间只觉得眼花缭乱,仿佛一柄剑化作了千万柄,无一柄是虚,也无一柄不可落实,不过三两息的工夫,他身上已挨了五剑,每一剑都朝他眼珠、耳朵和咽喉等人体脆弱之处袭来,即便谢青棠自恃金刚不坏之身,也不敢过于托大,连忙向后平滑飞退,孰料昭衍得势不饶人,又是一剑追击而至,不等谢青棠看清,剑气已迫在眉睫,他立刻合掌夹住剑刃,两人一进一退竟是滑出四五丈远,直到谢青棠左脚向后蹬住一棵大树,双掌骤然松开剑刃,身躯顺势翻转,使了个“推”字诀将昭衍连人带剑一把甩开,脚下在树干上连蹬七步,复又翻身倒挂,一掌犹如高山压顶,悍然击向昭衍头上天灵!
昭衍已知谢青棠功力浑厚,哪会傻到跟他硬拼?察觉头顶劲风压下,他直接就地滚开,不料谢青棠这一掌竟是收发自如,旋身犹如风车急转,一记鞭腿猛然落下,昭衍只来得及反手撑开天罗伞,刹那间一股巨力仿佛洪水猛兽汹涌拍岸,伞面纹丝不动,咆哮如虎的内劲却尽数透入了昭衍体内,他只觉得四肢百骸同时剧颤,脚下未动,身躯不由自主地被拍出了七步远,低头时一口血落在草地上,五脏六腑仿佛在腔中翻滚了一圈。
谢青棠稳稳落地,冷笑道:“天罗伞的确是一样稀罕宝物,可它防得住刀枪剑戟,能防住隔山打牛吗?”
那自然是不能。
倘若没有截天阳劲护体,单凭谢青棠刚才那一掌,足够让昭衍心脉寸断。
再次吐出一口淤血,昭衍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握剑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谢青棠将这些细枝末节尽数看在眼中,胸中顿时升起大仇得报的快意,又有些索然无味的失望。
心血布局因为昭衍搅浑水而功败垂成,连谢青棠自己也险些沦为废人,他早已将之视为一生劲敌,却没想到当自己破而后立,这个让自己恨之入骨的敌手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想到这里,谢青棠连折磨他的心思也没了,淡淡道:“你不是我对手,乖乖受死吧。”
昭衍额头上冷汗涔涔,仍是逞强道:“还没完呢!”
话音未落,昭衍再度提剑而上,仍是迅如奔雷的强攻,放弃了全部防守,一招一式连绵不绝,可惜他已重伤在身,内力运转无法圆转自如,须知高手过招时点滴差错都会成为致命破绽,谢青棠抓住剑招间隙,猫戏老鼠般见招拆招,故意虚耗他仅存不多的气力。
察觉到他的意图,昭衍出手一式直刺陡然变作了“漫天花雨”,先前那种令谢青棠应接不暇的虚实剑招再度出现,他脸色微变,索性不顾长剑袭身,双手屈指朝昭衍两肩抓去,却不想两边掌心竟是同时传来刺痛,原是昭衍横剑格挡在前,身躯顺势后仰,抬腿朝他下三路狠狠踢来!
“无耻之徒——”
谢青棠没料到他能如此不要脸,下意识向后退去,却不想这一下正中昭衍算计,就在两人距离拉开的一瞬间,昭衍右臂猛地一振,蓄势已久的无名剑离手飞出,朝谢青棠疾射而去!
阴风林中暗影密布,此刻却有一道剑芒穿风破空,犹如白虹贯日。
狂风被撕裂的哀嚎声伴随着剑鸣一齐逼近耳畔,谢青棠只来得及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迎面而来的那道寒光究竟是何物,可没等他反应过来,左边肩头骤然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带得离地飞起,紧接着后背重重撞上树干,狂风这才卷着树叶簌簌落下。
谢青棠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低下头,迟疑着看清了那道寒光的模样——是昭衍手里那柄无名剑,此刻已刺穿了他的肩膀,将他死死钉在一棵大树上,剑刃只差三寸就能刺进心口。
“偏了吗……”
这一剑出手,昭衍也是气力用尽,他强忍住经脉间炽热如焚的痛楚,抬头看着五丈开外的谢青棠,发现没能将他一剑穿心,眉头深锁起来。
步寒英所创剑招之中,“参商”这一式最具杀伤力,可它也有两个弱点,一是对交手距离和时机的把握要求太高,二是这一剑出手后,不仅不给敌人留余地,也是不给自己留余地。
换言之,这是不到绝境不能使出的一剑。
昭衍实在没想到谢青棠身上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导致他一开始错估对手丧失了先机,若不以“参商”搏命,恐怕他现在已经死了。
然而,眼下他还能喘气,谢青棠也没死。
谢青棠颤抖着伸手握住剑柄,试图将剑刃拔出去,奈何这一剑凝聚的内力太强,不仅打破了金刚不坏的护体罡气,就连他背后那棵树也被刺了个对穿,以至于只有不到四寸的剑刃露在外面,除非他全力施为,否则不可能将剑拔出,可他一旦强提全身内力,剑出刹那必定血脉偾张,周遭筋骨也将俱毁,他就算不死,这条胳膊也会彻底残废。
昭衍显然发现了他进退维谷的困境,哪怕脚步已经有些虚浮,仍是提起一口真气,朝这边飞奔而来。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就在谢青棠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旁边树林里忽有破空声乍起,直奔昭衍面门而来,后者下意识停住脚步,身躯侧让一避,原来是一把旋斩如轮的短刀!
脸色一变,昭衍后仰下腰避开刀芒,当他直起身来,谢青棠面前已多了一名紫衣女子,正是一路疾奔过来的尹湄。
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尹湄心情糟糕可想而知,当着谢青棠的面却不能表露分毫,她伸手接住回旋刀刃,双刀交错于胸前,冷冷道:“一场比试罢了,眼下胜负已分,不如点到即止吧。”
昭衍抬手拭去唇边血迹,勉强笑道:“尹长老既然知道这是一场比试,那就该知道黑白对立的规矩,你我同为黑组中人,却反过来帮他对付我,这算哪门子道理?”
谢青棠亦是忍痛咬牙道:“你滚开,我不需要你帮——啊!”
话到中途转为一声惨叫,尹湄竟是反手握住无名剑的剑柄,在谢青棠猝不及防之下猛地将剑拔了出来,那些被利剑钉住的筋骨连同木屑一同断裂,霎时间血雨飞溅,尹湄却无半分动容之色,出手如电般封住谢青棠几处大穴,旋即振臂一抛,将无名剑丢回昭衍面前,剑刃入地三分。
“若没见到便也罢了,可我要是眼睁睁看着你死了,传到宗主面前就是我的过错。”冷笑一声,尹湄看向昭衍,“小山主,你我如今同在一组,权当卖我个人情如何?”
说是人情,昭衍心中却知道这是尹湄在给自己解围,他只犹豫了片刻,伸手握住剑柄还入伞中,头也不回地朝西面追赶过去了。
“休走——”
眼睁睁看着昭衍全身而退,谢青棠哪肯甘心,他捂住肩头伤口正要去追,孰料喉间寒芒一闪,竟是尹湄的刀抵在了他颈前。
“三番两次在同一个人身上栽跟头,你已经把补天宗的脸丢尽了,还嫌不够吗?”尹湄的目光狠戾如毒蛇,“与其在这里纠缠不休,不如等到决战时当着众人之面一雪前耻!”
谢青棠脸色惨白,道:“他已是强弩之末,你为何不在这里杀了他?”
“连报仇也要假他人之手,原来你就这么点出息。”
不屑地冷笑一声,尹湄的身躯彻底转了过来,谢青棠这才发现她那身重紫衣衫的右腰内侧已经变成了一片暗红,经过一路狂奔,伤口再度撕裂,暗红色正不断向下扩大。
“你……怎么回事?”
“武林白道这一代,可谓是藏龙卧虎。”尹湄手按腰腹伤处,“来的路上,我遇到了王鼎和一个法号鉴慧的和尚。”
谢青棠皱眉道:“就算是武疯子,以你的武功也该不逊于他。”
“我跟你一样,只看重王鼎却小觑了那和尚。”尹湄缓缓挪开手掌,将伤口完全暴露在谢青棠面前,那竟是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
“这是……”谢青棠狐疑的神情终于消失,变得无比凝重。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深厚交情,尹湄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于是摇了摇头,将外衫掩了回去,漠然道:“我先走一步,你找个地方自行疗伤……至于宗主交代的事情,呵,你这样的废物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言罢,也不管谢青棠的脸色如何难看,尹湄径自转过身走入林中,直到背后那人的气息全部消失,她才放缓脚步,颤抖着手从腰封里取出一颗带血佛珠。
尹湄刚才所言不虚,她在来的路上确实遇见了王鼎和鉴慧两个劲敌,才伤得如此狼狈,唯独隐瞒了一点,那就是这颗佛珠原本能被躲避过去。
可她要是安然无恙,又如何顺理成章地放走昭衍?
倘若阴风林里只有他们三人,尹湄大可以联合昭衍杀了谢青棠来个死无对证,可这里人多眼杂,还不知道周绛云有无后手蛰伏附近,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冒险,唯有出此下策。
“臭小子……真会惹麻烦啊。”
暗道一声,尹湄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她在林中一兜转,确定身后没跟着尾巴,这才全力施展轻功向昭衍追去。
可无论是她,亦或者昭衍,这回都来晚了。
当尹湄匆匆赶到的时候,昭衍正背对着她半跪在一个人面前,一掌抵住后心,一掌按住丹田,全力灌输着生生造化的截天阳劲。
“你在做什么?”
见此情形,尹湄瞳孔一缩,上前就要把昭衍拉开,低声喝道:“你疯了不成?敢用截天阳劲救人,生怕没人探出你的底细?”
她用力极大,这一下却没能把昭衍拉动,他唇上已不见半分血色,仍执着地为怀中那人运功疗伤,眼眶里尽是血丝,神情更是许久不曾见到的惶急。
尹湄一怔,这才将目光下移,看清那人容貌时骤然一凝:“展煜?!”
正躺在昭衍臂间命悬一线的人,正是展煜。
这位意气风发的临渊门首徒此刻已经昏死过去,右臂骨折,双腿膝盖血流如注,胸膛、腰腹等处也是血迹斑斑,更令人触目心惊的是,一道血线从他头顶蜿蜒而下,鲜血已经快要凝固。
他的胸膛几乎不见起伏,呼吸也微不可闻,若不是昭衍还在全力施救,恐怕连尹湄也认为他已经死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
尹湄环顾四周,骇然发现了两具尸体,一具是断成两截的花蝴蝶,另一具却是个花容月貌的陌生女人。
她趴在地上,面容却朝着天,整个头颅被人扭转了过来,腰背也扭曲得不成样子,那些活色生香的百花图此刻也枯败了,身上分明不见一道狰狞伤口,却看得尹湄不寒而栗。
是谁把一个大活人的颈骨和腰椎骨硬生生拗断?
“小昭……”尹湄握紧了刀柄,“是谁?”
昭衍张了张嘴,没能回答她,他的双手抵住展煜命脉不敢有丝毫放松,目光却缓缓落在了不远处的草丛上。
那片草凌乱不堪,显然是有人在不久前狼狈地踩过,上面还残留着鲜血,正一滴一滴地沿着草叶慢慢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