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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尹湄所料,方咏雩虽有心去找花蝴蝶和柳郎君二人的麻烦,奈何同组的花蝴蝶甫一入林就不见了踪影,另有谨遵师命的展煜将他紧紧拘在了身边,这位临渊门首徒不仅武功高强,且自幼跟随方怀远走南闯北,应变之才在同辈中当数佼佼者,方咏雩想要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脱开去,无异于比登天还难。
除展煜和方咏雩这对师兄弟外,白组其他人在进入阴风林后迅速分散开来,水木身为弓箭高手,阴风林这样的地形于他而言可谓极大优势,即便他独自行动,收获也要比旁人成群结队来得快捷丰厚。
方咏雩神情阴鸷,三番两次从展煜身边逃开失败,反让这位师兄探出了不少招法路数,展煜没料到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竟不知何时练就一身狠辣功夫,心中既惊又忧,更不敢让他私自行动,如此一来,他们追捕罪囚的速度难免慢下,兜兜转转了一炷香的时间,二人仍在东林一带逡巡,只遇到了两名罪囚。
这些罪囚最少也在无赦牢里关了三年有余,再多的锐气也被消磨大半,其中一个认识展煜的连忙跪下讨饶,剩下那个正要趁机逃跑,孰料眼前一花,只见方咏雩从斜侧追来,劈手一掌印在他胸膛上,打得这人身体一弓,当即朝后方倒飞出去,跌落在地时口吐鲜血如泉涌,胸膛赫然凹陷下去,肋骨怕是断了个七七八八,连脏腑也碎了。
“咏雩!”
展煜刚取下了告饶那人的铜手环,听到巨响立刻回头,恰好见到这石破天惊般的一掌,顿时惊怒交加地喝道:“快住手!”
方咏雩冷漠地掸了掸衣袖,他虽没有再补一击,适才那掌却打得太重,待展煜疾步上前,倒地那人已是不活了。
伸手将这人的眼皮合上,展煜拦住要去追杀另一人的方咏雩,沉声道:“咏雩,你冷静些!”
方咏雩避他不过,恨声道:“这些罪囚哪一个手上没沾过十七八条人命,现在才送他们下地狱,便宜他们了。”
“你行事如此狠辣不留余地,与他们又有什么分别?”面对小师弟,展煜脸上罕见有了怒容,“之所以正邪有别,便是邪魔外道的那些行径不为天理人情所容,你这一掌饱含杀意,真当我看不出你在拿人命泄愤?方咏雩,我知你心中有气,可你要是连自己的怒恨都无法控制,就算你日后武功盖世也不过是为人利用的一把刀!我告诉你,这场比试你想要再杀一个人,除非从我这个师兄身上踏过去!”
方咏雩浑身一颤,从他有记忆以来,展煜就如他亲兄长一样,始终待他温柔和善,如此疾言厉色当真是生平头一回。
一刹那,前日江夫人告诫他的那番话也在耳畔回响起来,方咏雩心下挣扎,截天阳劲滋生的暴戾之气仍在体内翻滚作祟,两股意志在他脑中天人交战,他木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了不断叫嚣的戾气,紧握成拳的双手缓缓松开,哑声道:“师兄,我……”
展煜见他还肯服软,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些,就在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前方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像是女子的声音。
一瞬间,师兄弟俩变了脸色,立刻飞身朝声音来处赶去,一掠十余丈远,只见两具女尸倒卧在地,其中一个衣衫褴褛看不清面容,另一个却是腰系白带,两眼暴突,喉间血染,显然是被人一刀割了喉。
这名女弟子手里死死抓着一只铜手环,面上还残留着错愕之色,显然是未曾料到有人会突然发难,一道穿红戴绿的身影正蹲在她旁边,试了两下没能摘掉手环,索性不再寻摸机括,拿起匕首就要去割她的手,不料一记石子凌空击来,此人下意识收手后退,那石子以毫厘之差掠了过去,深深嵌进了一块大青石里,浑然天成难窥裂纹,来者功力深厚可见一斑。
“花蝴蝶……”展煜单手持剑,一双冷目锁定眼前之人,另一手却反转向后,死死抓住了方咏雩的胳膊。
花蝴蝶舔掉匕首上的鲜血,将嘴唇染得如涂了胭脂,笑道:“好巧,两位也在这里啊。”
展煜看着他腰间那条白带,又看向另一具女尸手臂上的剑伤,寒声道:“既然是合作捕猎,你为何要杀害同伴?”
“同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花蝴蝶笑得腰也直不起来,“展大侠,小妮子蠢就罢了,你这临渊门大弟子怎么也如此蠢笨,竟能说出这样好笑的话来?且不说她是白道弟子,单说这场比试的规则暗藏了何等玄机,只要我抢到的铜手环足够多,哪怕我杀光白组的人,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展煜脸色一沉,方咏雩适才好不容易压下的戾气腾地又蹿了上来,他冷声道:“师兄,跟这种江湖败类不必讲什么仁义,杀了他!”
话音未落,他一把挣开了展煜的手,右掌抓了一把树叶甩去,片片叶子犹如飞刀一般发出破空锐响,花蝴蝶不敢怠慢,两道广袖轮转如盾,秋风扫落叶似的将这些树叶尽数打落,衣袖上光洁如新,连个破洞也没见着,可他的袖子刚从面前翻飞开去,凌厉一掌便迎面袭来,花蝴蝶猝不及防,唯有将腰一折向后仰去,掌缘几乎贴着他的鼻尖掠了过去,身后那棵碗口粗的大树应声而断!
这一掌虽没打在花蝴蝶身上,劲风仍叫花蝴蝶心有余悸,他顺势一滚从方咏雩掌下退开,就地一记鞭腿横扫方咏雩下盘,方咏雩冷笑一声,单手在半截树干上一撑,身躯借力而起,旋即如雷降落,一脚踢向花蝴蝶背后空门。
花蝴蝶吃了他这一踢,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方咏雩一击得手不肯放过,脚尖在地上一点,提掌又追了过去,孰料右侧大树上陡然飞出一道翠绿人影,流星锤像长了眼睛似的暴射而来,算准了方咏雩轻功轨迹,呼啸着袭向他的头颅!
方咏雩虽然听到风声,奈何人在半空避无可避,先前被他一脚踢飞的花蝴蝶趁机振臂,一道钩索从他袖中飞射出去,眨眼间在这左侧一棵树上绕了三匝,将他猛地拽了过去,单手攀住树干,右臂同时一抖,那把匕首也离手而出,向方咏雩腰腹刺去!
这一番配合堪称天衣无缝,方咏雩只来得及将身一扭,匕首掠过他腰侧带起一溜血花,流星锤几乎擦着他的脸颊过去,中间那条铁链迎风一绕,锤头兜转而回,重重砸在了他肩上。
“噗”的一声,方咏雩吐出一口鲜血,左边肩胛骨疼痛欲裂,身躯登时从半空中跌落,花蝴蝶与那偷袭之人却同时杀到,一左一右抓向他手臂。
千钧一发之际,展煜犹如一道离弦箭骤然袭来,眨眼间飞到三人上方,剑尖下沉一挽,绕着方咏雩画出一个圆,硬生生迫开两人夹击,随即他折腰下落,单臂托住方咏雩,旋身卸去莫大冲力,稳稳落回了地面。
“是你,柳郎君。”
目光望向那道与花蝴蝶并肩而立的翠衣人影,在触及对方腰间黑带时陡然一沉,展煜一面将方咏雩挡在身后,一面道:“看来你们是早就串通好了。”
黑白两组分别从东西方向入林,众人各行其道,倘若不是事先约定好了,花蝴蝶和柳郎君绝不可能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会合,以花蝴蝶的武功要偷袭那名女弟子,压根不会给对方叫出声来的机会,说明他根本就是一路跟在自己两人附近,故意用那声惨叫吸引他二人入陷阱。
柳郎君身材纤细,手里却拎着一对流星锤,锤头呈刺球状,上面新旧血迹驳杂,令人见之生寒,她此刻俏脸生煞,恶狠狠地道:“方怀远那老贼灭我生花洞满门,抓走白洞主囚于无赦牢中,又杀了我们生身父母,迄今已有十六载,此仇不报非人哉!今日我兄妹就先拿你俩开刀!”
话音方落,她腰身一旋,流星锤呼啸而出,向展煜腰腹打去!
柳郎君练得一身举重若轻的好功夫,四尺半长的流星锤在风中展开,转瞬间就到了展煜身前,展煜护着方咏雩步步后退,流星锤也步步紧逼,几乎是如影随形。
很快,师兄弟二人退无可退,柳郎君顺势欺身而近,手掌抓住铁链向后一带,两只锤头都当空扬起,刹那间向着展煜的脑袋轰然落下。
危急关头,展煜带着方咏雩就地一滚,堪堪从流星锤下脱身,那锤子擦过他们落在地上,顷刻砸出两个大坑,不等柳郎君扯出兵器,展煜反手一剑朝她拦腰砍去,柳郎君不得已往后退了两步,未料想展煜脚下一蹬地面,连人带剑朝她逼来,当真是迅如奔雷!
“小妹!”
花蝴蝶见势不妙,连忙掷出匕首射向展煜面门,展煜练剑已有二十年,早已抵达了收发自如的境界,原本一往无前的剑锋当即斜出挑刺,正正撞开了那柄匕首,他本人却是直接撞上了柳郎君,弓肩曲肘,聚力一击顶在柳郎君心口上,后者只觉得心脉一颤,口中鲜血喷出,倒飞砸在花蝴蝶怀中。
“咳咳咳——”
柳郎君被这一道肘击伤到了心脉,眼中狠意却是有增无减,兄妹俩对视一眼,花蝴蝶双掌翻飞抢攻展煜左面,柳郎君绕到右侧,举起流星锤砸向他后脑和腰椎两大要害!
面对夹击,展煜丝毫不乱,俯身一剑横扫千军,原本朝他头颅砸去的流星锤径直奔着花蝴蝶面门袭来,这兄妹俩倒也默契无比,柳郎君一拉铁链拽回锤头,花蝴蝶不退反进,双掌下沉按在展煜背脊上,顺势腾身而起避开拦腰一剑。
不待他发力击碎展煜脊骨,一道利剑从展煜肩头刺了出来,迫使花蝴蝶不得不松手躲避,未曾料想他这厢刚一翻身,展煜也随之翻转,蓄势已久的右腿重重压下,将花蝴蝶从半空中打落下来,剑锋倏然而落,正中花蝴蝶胸膛,若非他勉强扭动了身躯,这一剑就能刺穿他的心脏!
饶是如此,花蝴蝶也被展煜一剑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柳郎君没想到胜负转眼便分明,她尖叫一声,挥动流星锤砸向展煜,怒火让柳郎君劲力大增,展煜不敢直面其锋,正要拔剑躲开,不料那花蝴蝶竟然枉顾自身性命,手掌在地上用力一拍,但闻“扑哧”一声,他整个人跳了起来,任由整道剑刃贯体而过,血淋淋的双手死死抱住展煜,迫使他以血肉之躯撞向流星锤!
“师兄!”
见此情形,方咏雩心头狂跳,不顾伤势就要冲上去,没想到在他掠过地上那两具女尸时,其中那具衣衫褴褛的“尸体”突兀地动了,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臂扣住了方咏雩左脚踝,他本是向前疾冲,不曾防备脚下,立刻被这一抓带得身形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就在此时,抓住脚踝的手猛地松开,那道伏在地上的女人也随之起身,双手变幻如莲花绽放,方咏雩凌厉一拳竟被她莫名化解,腰侧被一只手掌拂过,分明不觉多大力道,整个身躯却不由得离地腾起,撞向那边的三人战圈。
这一厢兔走鹘落,柳郎君似乎早有预料,双臂用力一抡,流星锤避开展煜反手一爪,呼啸着离手而出,竟是直奔倒飞过来的方咏雩去了!
再遭偷袭,方咏雩此刻闪躲不及,听到背后风声突起,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下意识强提全部真气,不曾想先前压下的气血仍在翻涌不休,如此一沉一提之下,两股相反的气流在胸腔中冲撞到一处,真气立时走岔,他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眼前昏黑,更无还手之力!
错失一息之机,流星锤已逼至身后!
一步走错,竟然就是生死立判!
关键时刻,林中一道寒芒乍起,仿佛彗星袭月,转瞬间由远至近,竟是有人飞身而至,于半空中横扫鞭腿踢开了方咏雩,但闻一声重响,两只刺球锤先后砸在骤然张开的伞面上,强悍如猛兽冲撞的巨大劲力震得整把伞都晃了几下,伞后那人更是喉口一甜,一口血喷在了素白伞面上!
“谁?”那衣衫褴褛的女人想不到此刻会杀出第六个人来,当即脸色大变。
趁此机会,展煜一脚踢开花蝴蝶,从柳郎君的纠缠下挣脱开来,几个起落回到了方咏雩身边,急声问道:“咏雩,你如何了?”
方咏雩脑子里嗡嗡作响,脸色一阵血红一阵青白,看得人心中骇然。
“打晕他,他要走火入魔了。”流星锤落地,伞面缓缓移开,露出一张苍白面容,正是夺路赶来的昭衍。
他抬手拭去嘴边血迹,虽是独自站在一方,却没有谁胆敢轻视他,一时间三方呈鼎足之势,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认出昭衍,再看方咏雩神色着实不对,展煜当机立断地一手刀劈晕了他,目光快速在昭衍腰间白带上一扫,道:“多谢小山主出手相助!”
柳郎君快速封住花蝴蝶身前数道大穴,幸好那一剑没有刺穿要害,否则人已没了性命,她心中恨极,对昭衍道:“你既然也是白组中人,为什么还要自找麻烦来救两个对手?
“我?”
昭衍一怔,旋即想起了什么,伸手扯下腰上那条的带子,又从怀里摸出自己的黑带系上,笑道:“误会,我是来趁火打劫的。”
柳郎君:“……”
展煜也被他这一番操作噎住,片刻后才道:“小山主你——”
“她说得对,你们俩不论在哪一组都是劲敌,我不想自找麻烦。”昭衍头也不回地道,“展大侠,我帮你拦住他们三个,你带令师弟即刻退出阴风林,这笔买卖划算吧?”
展煜愣了下,看向昏迷不醒的方咏雩,心中下定决心,沉声道:“好。”
“慢着!”柳郎君急忙喝道,“我有四个铜手环,全部给你,只要你立刻走人,不要阻挡我们清算恩怨!”
昭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叹气道:“我不喜欢胸太平还凶巴巴的女人。”
柳郎君:“……”
旁边的女人轻笑一声,似乎是觉得他有趣,抬手捋了捋额前乱发,露出一张虽然憔悴却楚楚动人的脸庞,眼角带风地瞥了过来,柔声道:“那要是妾身求你呢?”
她年纪显然不小了,异常苍白的肤色应是许久不曾见过天日,可就跟弱水宫里的骆冰雁一样,这个女人身上有一股独特的韵味,让男人一见她就忍不住心生爱怜之情,破旧脏乱的装扮无损她丝毫美丽,反而让她变成了一朵跌落尘埃的白玉莲花,只等有缘人弯腰拾起,她便从此独属于你。
“少侠,你就让开一些,等妾身收拾了他们二人,你想要做什么,妾身都好好陪你。”
笑声如银铃,女人缓缓解开那件破衣烂衫,露出纹着大片百花图的肩膀和手臂,那姹紫嫣红的花朵纹在她身上,在她举手抬足时犹如随风摇曳,从头到脚无一处不诠释“活色生香”四个字。
饶是心志坚定如昭衍,也不禁被她勾得意乱了刹那,可他到底是见过了太多美人,很快就回过神来,遗憾道:“可惜了……”
女人盈盈笑道:“可惜什么?”
“恨不早生二十年,好拜倒在你石榴裙下。”昭衍叹了口气,“不过,大娘你今岁几何,好意思啃我这根嫩草吗?”
女人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我知道她是谁了!”
突然间,凝视这女人许久的展煜脸色微变,厉声道:“生花洞主白凌波,她怎么会被放进阴风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