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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道部的全路工作会议开完之后,眼看着中铁建投银行的成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然而一个始终困扰胡文海的问题,再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新科公司的夹带里,人才实在是太少了。就连至关重要的胡文海办公室秘书团,如今也不过才“小猫”两三只而已。
这不是胡文海嫉贤妒能,或者没有收集人才的意识。但实在是自有国情在此,对于此时的中国来说,能称得上人才的都是国家的囊中之物。
但凡有点水平的知识分子、管理人才,都集中在国家的体制之内。每年的大学毕业生,几乎100%被分配到国有企事业和政府单位工作。极少数的幸运儿或者继续研究深造,或者是找到出国留学的门路。但除非不回国或者不毕业,否则还是逃不脱被分配的命运。
当然,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分配工作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不用自己找工作,绝对保障就业,这不是好的不得了的好事吗?
所以八十年代的中国,是基本没有什么人才市场的。绣城唯一的一座本科大学渤海工学院,后世既不是985、也不是211,不过就是一个不怎么受重视的省属普通大学罢了。
当然,即使如此,渤海工学院出来的毕业生在社会上仍然是供不应求。哪怕新科公司拿出多么好的条件来,这些学生仍然担心私人公司的稳定性,就连没什么经验的应届生都不愿意放弃国家分配的工作,到新科公司来工作。
虽然这个年代的中国没有人才市场,但愿意出来闯荡一番的人还是有很多的。到八十年代后期,下海已经是个颇为时髦的词汇,一大批未来中国商界的风云人物,都是此时决定告别国家的怀抱,到残酷的社会上拼搏出自己天地的。
不过对于新科公司来说,问题还是存在——因为一直以来胡文海所秉持的低调策略。
作为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私人企业,第一家资产如此庞大的私人企业,新科之前的策略始终是闷声发大财。而国家对新科的态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虽然这有效的避免了新科公司受到制度上的攻击,但另一方面来说,也让它很难获得人才的关注和信赖。
在这个状态下,哪怕胡文海找出来几个后世出名的人才,想要先下手为强。过去和人家说,我是中国第一家私人企业新科公司的,恐怕只能被当做是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骗子。
所以一直以来,新科公司的人才策略都是内部挖潜、自己培养,从来没有在任何国内媒体上打过广告或者招聘启事。
当新科公司业务局限于制造业的时候,这种方式还算勉强能够支持它的发展。但是当胡文海要把手伸进金融业,然后借着金融业再把手伸进整个工业领域,他手里的人才就很有些不够看了。
要么接受在中铁建投银行的影响力和控制力降低,要么接受无法继续低调的结果。
这个选择对胡文海来说并没有什么困难——对中铁建投银行降低影响力,这个选择根本不存在他的考虑之中。
六月的酷暑降临,往年中国的媒体上,此时肯定都是满篇的高考新闻。然而在1986年的这个6月,就连高考似乎都有些黯然失色了。
至于原因?原因很简单,人\/民\/日\/报开“天窗”了!
呃,当然,不会是头版头条。不过人\/民\/日\/报九版开了天窗,这也够吓人的了。
从六月三日开始,连续三天,人\/民\/日\/报九版上都只有一句话。
第一天,人\/民\/日\/报九版上只是在正中间写下了一行字:项哲,沃顿商学院工商管理硕士,在国营企业卖澡票。
整个人\/民\/日\/报第九版偌大的版面上,就只有这么一行黑体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什么意思?
项哲是谁?
沃顿商学院是哪里?
工商管理硕士是什么学历?
他为什么在国营企业卖澡票?
如果只是哪个都市小报或者行业类报纸,大家也就是哈哈一笑而过,认为是排版的人手误了而已。
但这是人\/民\/日\/报,是每个字都能写出一篇分析论文的报纸。这上面的每一句话,背后说不定都是无数的悲欢离合和国际大事。
作为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人\/民\/日\/报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低级失误?怎么可能刊登毫无意义的文字?
所以这背后,肯定有着什么惊天动地的新闻!
而这种开天窗的形式,发生在人\/民\/日\/报上面,这简直太能引起人们的联想了。
是什么人、什么势力,连人\/民\/日\/报的嘴都能塞抹布?搞这种拐弯抹角的报道方式?
人\/民\/日\/报第九版的这一行字,可不仅是人民群众茶余饭后的话题,而是直接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当天给人\/民\/日\/报社打电话,甚至是直接跑上门来的人简直不计其数。可让人诡异的是,上层首长们对此却一言不发。哪怕是被人问上门来,也是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用让人等两天再说的话敷衍过去。
这样一来,可真是激活了社会上各色人士的想象力。
有的人说,这是国家要搞用工改革。
有的则说,这是国企的体制改革。
还有些不怀好意的,干脆说人\/民\/日\/报这是在攻击社会主义所有制,要打着红旗反红旗!
但是另一方面,此时国营单位用工的现实,也由此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其实不用人\/民\/日\/报这次的事情,国内目前的国企危机,根子上可以说就是用工的问题。人\/民\/日\/报不过是让问题浮了出来,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国企用工目前是什么情况。
五十年代搞八级工资制,客观上是符合当时中国国情的,有力的支持了中国前三十年的工业化。
但事情在发生变化,八级工资制搞了二三十年,如今已经不能准确反映国家职工的水平了。一个是评级困难导致工资常年不动,打破大锅饭之后为了照顾前三十年因为某些不能说的原因而没有涨工资的老人,八级工资制从开始的按能力评工资,逐渐变成了论资排辈评级别。
另一个,则是工业化发展之后,社会上多了很多八级工资制无法覆盖的人才——比如说留学生,比如说大学生。
早年念大学和尽早参加工作,这两个选择的性价比其实是相差不大的。这让很多家里条件并不是很富裕的学生,即使有考大学的能力,为了工龄长而选择了不念书而提前参加工作。大学生在前期带来的加成,和提前参加工作比并没有那么大的优势。
而出国留学回来的人才,就更无法在八级工资制里找到自己价值的体现了。就拿计算所的倪光南院士来说,他放弃了加拿大科学院几十万年薪的优厚待遇,回国之后拿的也是计算所里一个月两百多块人民币的普通工资。
这样的体制,又如何能吸引和留住那些开阔了眼界的高级人才?
项哲这个人虽然是杜撰的,但这种现象在如今的中国并不是不存在,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普遍意义。明明有高素质人才,但因为体制的原因,他们就无法发挥自己的能力。辛苦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刚参加工作也只能拿最基本的工资,只能把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荒废掉,去从基础的工作岗位重新学起。
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可不是大学扩招之后的素质,不说各个是人才,但在学校里学习的东西并没有多少脱离实际。比高中生多接受了四年高等教育,但工作了却可能反过来要接受比自己工作早的同龄人领导,这书念的有什么意义?
类似这样的问题,是国企陷入经营困境的根本原因之一。人\/民\/日\/报在九版突然开炮,可真是让好些人浮想联翩了。
胡解放从盛京谈判刚回来,看到人\/民\/日\/报九版上的广告,就心急火燎的回家找到了胡文海。
新科的日常运作大多都是由他来操作,人才上的短缺胡解放不是不知道,甚至可以说是最为操心的人。但作为一个“老派人”,他还是对这种“出头”的事情本能上觉得不妥。
“儿子,在人\/民\/日\/报上打广告,会不会动作太大了?”胡解放如今总算是肯听胡文海的意见了,没办法,这二年眼看着新科吹气球一样的膨胀起来,感受最深的人非他莫属。每天给胡文海擦屁股,再大的脾气如今也消磨的差不多了。
“咱们厂里人才也不算少,其实好苗子还是有的,慢慢培养就是了。现在把事情搞的这么大,要小心搞出来啊!”
胡解放一脸愁容,但说实话他的精神状态倒是不错。忙碌的工作并没有把他压垮,反而让他的生活重新找到了方向。
和他前世面对501厂日渐衰落而毫无办法,最终郁郁终生比起来,显然他更享受现在的生活。
胡文海也是刚从夏博洋那边回来,新科广场的项目是新科地产独立操作的,他平常基本不怎么过问。
不过夏博洋做的相当不错,账目清晰、管理完善,入春之后东北总算可以继续开工,工程进度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眼看着新科广场甚至在年内就能提前完工,胡文海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摇头反问道:“爸,你觉得我为啥要在人\/民\/日\/报上登这个广告?如果内容有问题,这则广告能上的了人日的版面吗?您就放心吧,咱们这个广告的时间只有三天,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正如胡文海所说,这年月的中国媒体还不像三十年后。和热点新闻可以几个小时就传遍全中国的互联网时代相比,这个时代的新闻主要依靠报纸传播。就算有人想兴风作浪,一两天的时间也来不及搞出什么动作来。
第二天,不等其他报纸做出什么反应、品出什么味道来。人日的第九版又是一篇天窗,仍然还是熟悉的味道。空白的版面上,只有一句话。
“何飞,十五年国企车间主任,为了儿子进厂名额而提前退休。”
连续两天的开天窗,再加上文案的内容,正常的政策宣传不会搞成这个样子。而如果是人日被塞了抹布,那上级部门更不可能让他们第二天还这么搞。很多人也开始怀疑,这或许并不是一个政治信号。保持悬念的同时,大多数人也意识到了谜底应该会很快揭开。
然而不论人日的态度如何,显然这两个天窗顺利的引爆了国内大多数媒体的关注。只比人日开天窗晚了一天,很多报纸就开始猜测这个动作的含义,或者用自己的倾向来给人日的天窗增加注释。
虽然一天时间里,其他报纸还挖掘不出什么深入的内容和思想,但人日开天窗这个事情总算是搞的天下皆知了。
帝都的人日报社,原本高冷的电话热线,干脆就是被人给打爆了,多数都是来询问这两天开天窗究竟是什么情况的。也有那些嗅觉敏感的企业,干脆就怀疑了这是人日刊登的商业广告,开口就问九版广告的价格。
这真是让人日九版的主编不堪其扰,却又有苦难言。外面接电话的实习生嗓子都已经喊冒烟了,主编室里它捧着温热的茶水却是连喝的心情都没有。
“陈……姑姑,不能再这么搞下去了啊!”九版主编陈果算是陈发的远房亲戚,奈何他四十多岁的人却比陈发差了一辈,只能不甘不愿的叫一声姑:“再来社里非得出大事不可,你也不是不知道,市里刚拿下了那个陈家,正是天翻地覆的时候。这时候再搞出这么多的事情来,影响太大了!”
陈发嘴上叼着皮筋,把头发绾了起来,毫不在意的说道:“哎,别叫我姑啊!把我都叫老了,咱们就按岁数算,我叫你哥得了!”
“那怎么行,辈分不是乱套了!”
陈果连连摆手,不过陈发却不管不顾的继续说道:“这事儿上级领导都已经批了,你怕什么啊?”
“我怎么不怕啊!”陈果简直痛心疾首:“你看看外面那些接电话的实习生,我们是人民日报,可不是哪个小报!再这么搞,社会上不一定要联想出什么来!到时候宣传出了偏差,我是要负责任的!”
“好吧,好吧。”陈发撇撇嘴,无奈的说道:“后面那些就不用管了,明天就把谜底揭晓好了。”
“好好,我明天就把消息发出去!”陈果咕嘟一口将手上的茶喝了个净光,一把将茶缸拍在了桌子上!
社会上种种猜测还没有掀起风浪来,第三天人日的第九版就果断的揭开了谜底。
这次总算不再是一句话开天窗,第九版的上半部用加粗大号黑体字,写下了九个字: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在这句话的下面,就是新科公司完整的详细介绍。只要能拿出来说的丰功伟绩,几乎都在这上面列了出来。而在第十版,则是密密麻麻整版的招聘信息。
人们对私企的担忧,其实主要就是集中在稳定性上面。这年月,连私企的存在都还是打擦边球的时候,说是要收编私企的政治风声也时断时续,谁知道是不是转眼哪个私营企业就干不下去了?所以私人企业招聘人才最大的困难,就在于这种朝不保夕的状态上。
但是新科公司选择人日打广告这层用意的背后,以及整整半版的企业介绍,就是为了打消应聘人才的这层担忧。
私企办到这种程度,胡文海就算裸的展示肌肉——就算再大的政治风潮,也吹不到新科的头上来!
开玩笑,年出口额上十亿美元的私企,关系到国防安全高科技战斗机引进的私企,引进上百亿国外先进技术设备和资金的私企——这样的企业要是都倒了,那才真是吃枣药丸了!
这就好像比亚迪和华为虽然也都是私企,但它们在工作岗位选择中的加权,肯定是要高于普通国企的,甚至对某些人来说,比公务员的优先度都高。
原因很简单,这些虽然是私营企业,但都可以看做是人生事业的平台,值得在这种企业里奋斗努力一辈子的。
胡文海也是希望,把新科塑造成这样值得人托付的企业。
至少从现在来说,两年来的努力,新科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不用躲在哪个角落里、或者靠山的背后,不惧政策改变带来的风险。
新科自己,已经有了做别人靠山的资格!
新科,能够为任何人提供美好的未来!
终于有了站在阳光下,与此时中国的主流国企平起平坐的待遇。
突然冒出来的新科公司,给中国人带来的冲击,简直丝毫不逊色于人们原本预计的“人日对国企改革放风”的影响力。
甚至可以说,新科公司梦幻般的事迹,甚至比国企改革要更具有冲击力。
国企改革只是一项政策,行政命令带来的客观世界的改变。但新科公司带来的,可不只是客观世界的改变,更是对中国人心灵的改变。
简单的说,就在如今这种对私营企业极度不友好的环境下,中国竟然能成长起来新科公司这样强大的企业来,如何不让人感到惊喜和自豪?
中国并不是只有国企才能发展壮大,搞国有企业我们把中国从一穷二白发展成门类齐全的工业大国,搞私企我们一样能和欧美企业同台竞技!
这就像是电影《神鞭》一样,革命前,主人公玩辫子不输给地痞恶霸。革命后,地痞恶霸以为那把枪就能胜过功夫了,结果主人公改玩枪,更是比功夫还强!八十年代的中国人,是缺这股自信的。
但是新科公司用自己的成绩证明了,中国人缺的只是一个机会,并不是真的天生就比别人差!
这种观念上的冲击,可是比什么政策对社会带来的改变要更大、更深远、更长久了。
反应到现实中,就是几乎所有人都对突然冒出来的新科公司,迫切的感起兴趣来。
为什么新科公司能够成功?这是人们急需知道的问题。
八十年代的新闻媒体和三十年后相比,至少还是有些节操的,至少干不出来坐在家里编新闻这种事情。
从人日放出招聘启事之后,记者们就像要奔赴前线的战士们一样,从全国各地开始向着绣城进行战略集结。
然而浩浩荡荡的记者队伍与应聘者的队伍比起来,却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此时的中国,应该说“怀才不遇”或者“自认怀才不遇”的人才是主流。
工厂里拿着和别人相差不多工资的技术骨干,提前退休的工作经验丰富的基层管理干部,陷入人事斗争或者慢慢熬资历的大学生,唯一作用是给领导们做装饰的名校大学生,以及负责卖澡票的沃顿mba,能用手算有限元分析的老工程师……
未来中国崛起靠的是什么人?这片土地上的人并没有被彻底换了一遍,始终还是那些人而已。
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初,中国这段难得的战略机遇期,社会主流不就是六七十年代人吗?同样的人,只不过是位置不同,社会就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的中国大地上,就像刚刚发现的金沙河,金子就在河里的泥沙之中,弯下腰去仔细筛找一番,就能发现价值连城的珍宝。
这些珍宝既然不被认可他们自身的价值,那么就只有自己去寻找尊重自己价值的地方了。
“爸爸,我们去哪里啊?”孟晓丹趴在火车的车床上,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外面飞快掠过的田野风光,六月的田地里一片绿意盎然,让人目不暇接。
“我们去东北的渤海省,爸爸还在那里当过工程兵呢。”刚刚做生意亏了一大笔钱的孟正峰,抱着女儿的他却丝毫不见颓丧的表情。
“我们去渤海省做什么呀?”孟晓丹好奇的问道。
“去——寻找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