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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儿,严世真与云树才进屋,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应娘和花娘把酒菜摆了满桌子,便退下去,带赶车的车夫在厨下用饭。
严世真与辛坦之坐主位,左手李久山父子,右手云树和余宏,张景坐在下首。
为了表示对李大的感谢,云树特意下了凳子,转到对面,给李大夹了菜。刚坐下,看到身边的余宏,想起自己中午还吃了个炊饼,他忙着找自己,大概什么都没来得及吃,于是也给他夹了菜,“宏哥哥,多吃些。”
余宏正埋头吃菜,没想到云树冷不丁的给自己夹了菜,愣了一下,看到她的笑脸,对她勾了下唇角,“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云树笑得更灿烂。
辛坦之与严世真都很意外,怎么出去一天的功夫,两人之间变得这么好?以前云树的示好,都是贴到了冰山上。而余宏,这会儿功夫,都对云树笑了两次了。但是为了避免尴尬,二人很快收了目光。
云树却仍然觉出有人在盯着自己,抬眼,看到张景带着一种近乎“哀怨”的目光盯着自己。云树被看得受不住,想起他在车上说自己不想吃东西。“你怎么不吃?是菜不合口吗?”
张景看了看自己的饭碗,又抬眼。
想到他内心的绝望、孤寂直把他逼疯,同情心泛滥的云树也生不起他的气了,跟余宏换了位置。“你想吃什么?”
张景看了看自己眼前的菜。
云树夹给他。
张景立刻欢喜的吃起来。
余宏意识到她手不方便,已经给她夹了一堆菜在碗中,又对张景冷声道:“树儿她手不方便,你这么大的人了,不能自己好好吃饭啊?”
张景闻言,埋头开始扒拉饭,开始自己夹菜,但是只夹面前的那一盘,像是委屈,又像是赌气。
余宏竟然为云树说话,主位的那两个更惊讶了。
用完饭,李久山父子带了花娘熬好的药汤,回去了。
严世真虽然很不喜欢这个张景,可是又觉得把他放到身边看着才放心。是晚,张景就睡在严世真屋中的小榻上。车夫则两张桌子一拼,在余宏屋里凑合了一晚。
当初建这个小院,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本想着两间客房,海伯来时可以休息,够空余的了,如今已经住不下了。云树愈发盼着海伯这个月早点过来,安排人再盖上几间房,养几匹马,马夫,小厮的安置。想着这些混乱的问题,云树昏昏沉沉睡过去。
整个小院陷入夜的温柔中。
牛眼儿硕大的脑袋又凑过来,那奇怪的眼神又看过来,太阳穴上还流着血,看得云树不得动弹,又拼尽力气跳下椅子,奔跑,奔跑,却撞进黎歌身上。
黎歌冷着脸问她:“眉儿,你说要照顾好自己的,你怎么可以让那人非礼?眉儿,我很失望。”
云树抓住他的手腕,哀求道:“不,不,黎哥哥,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
黎歌以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对云树喝道:“你还要说什么?”
“我,我。。。”云树想解释,可是她无从解释。
黎歌一根根掰开她抓住自己腕子的手指,“不,不,黎哥哥,不要这样,我的手疼,很疼。”
黎歌丝毫不理会她的疼痛,狠狠摔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不,黎哥哥,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云树拼命地追,可是黎歌却越走越远,怎么都追不上。
云树是哭醒的。
一直未敢沉睡,在张景身上留只眼睛的严世真,敏锐的听到云树屋里隐隐的哭泣声。从床上跃起,见张景还在榻上睡着,整个院子静悄悄的,稍稍放下心,快步走到云树房门外。低声道:“眉儿,怎么了?”
云树下了床,给他开了门。
“义父。”
严世真蹲下身子,“眉儿怎么了?怎么哭了?”
“义父,我手疼。”
云树泪痕斑驳的抬起手。严世真借着月光,看到明明用小小的夹板给她固定好的手指,此时布条、夹板都散乱了。
“不怕,有义父在呢。”严世真抱她进了屋,点上灯。托起她的手,重新感知骨节的位置,果然是又错了位。
“眉儿是做噩梦了吗?绑好的夹板,怎么会散开?”
云树想起她不能说的梦时,严世真飞速的将关节复位。这次云树竟然咬着牙,没叫一声,眼泪噼里啪啦,落了一大堆。
“眉儿,今天究竟遇到什么事了?你还是不愿意跟义父说吗?义父很担心你啊!”
“义父,我,我没事,就是不小心碰到了手指。”说了的话,义父一定会自责没有看护好自己。事情已经解决了,没必要再让义父自责。
严世真见云树这个样子都不愿意说,也不能逼着她。将她的手指重新用夹板固定住,又回自己屋里,拿了更多的布条与夹板,将她的四根手指与手掌都固定住。云树的右手,看起来像个肥硕的粽子。
“要义父陪你一会儿吗?”
“好。”云树愣愣的走神。
严世真抬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眉儿,你什么话都可以和义父说的。”
“我只是做噩梦了。让义父担心了。”云树看着严世真关切的目光,觉得很是愧疚,可是脑袋又很混乱,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抚义父的疑心。“义父给我讲故事吧。”
严世真微微一笑,“你看了那么多的书,还需要义父给你讲故事啊?”
“嗯,想听义父讲故事。”
“那好吧,躺好了,义父给你讲故事。”云树收了混乱的思绪,枕着严世真的腿,乖乖躺好。
严世真的声音随着灯火轻轻浮动,“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小和尚对老和尚说,师父,你给我讲个故事吧。老和尚说,好啊,给你讲个故事,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小和尚对老和尚说,师父,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云树忍不住咧了咧嘴,“义父的故事是胡乱编的。”
“哪有?真的是个故事,我还没讲完呢。”严世真说的很认真。
云树看他说的认真,不再打混,等着严世真讲下去。
严世真把刚才的故事又复述了一遍,云树再也躺不住了,爬起来笑道:“义父,你还说自己不是胡乱编的故事?一样的话!你都说了三遍了!”
“我讲的可真的是个好故事!”严世真不承认自己是瞎编的。能把眉儿逗笑,这就是个好故事。
“还是我来给义父讲故事。”
“哦?还没听过眉儿讲故事呢,快讲来听听。”
云树端正跪坐好,“从前有座山。”
“这不好,这不好,这是我刚才讲的故事。”严世真打断道。
云树皱眉撅嘴道:“义父!不要打断我的故事!”
“好吧,好吧,你接着讲。”
云树郑重道:“从前有座山,山内有河谷,有田园。重要的是后山上有一片陵墓,一个少年送父亲母亲到后山的陵墓入土为安,又在田园内住下,他要陪着父亲母亲。”
严世真收了笑容,看着云树,她讲的不是她自己吗?
云树对严世真笑了笑,继续道:“其实陵墓周围的田地都是他家中的,以前他是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从来不知道还有很多人,生活的那么贫穷、痛苦。可是在那个小村落中,贫穷所施加的痛苦,一点一滴都让他看到。他忽然觉得歉疚。
自己每日并没有做什么事,却得以锦衣玉食,而那些辛苦劳作的佃户,却难以养活家人。他决心改变这种现状,于是在高人的指点下,与县官合作,兴修水利;研究粮食种植,提高粮食产量;降低自家佃户的租税。在他的努力下,周围的人生活得以好转。后来这少年长大了,进京参加科考,也做了个父母官。他每到一个地方任职,都努力的改变当地穷困状态,让他们活的越来愈好。”
“眉儿,这是你的愿望吗?”她是在遗憾自己不是男儿身吗?
“治大国若烹小鲜,眉儿想做菜了。”云树昂首道。
严世真不由笑了。
看到严世真的笑容,她忽然红了眼睛,“这话,我也跟父亲说过,就在父亲被带走的那天。义父,我想父亲了。”
那是父亲的理想,看了那么多父亲的书信札记,加上这些日子的经历,她懂了些。如果父亲还在,这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她还是一个带着顽皮任性的小女儿,每日在秦师傅的教导下读书,陪父亲、母亲,经常能见到黎哥哥,喔,她还会有一个弟弟。那样的日子,多么好啊。
辛坦之也觉得余宏与云树今天外出,像是出了什么事,而两人像是约好了,都不说。翻来覆去的想,他也睡得不踏实,云树隐隐的哭泣声,他也听到了。
起身出了屋子,在窗外听到严世真与云树的对话。听严世真胡乱的编故事逗云树,这些事自己从没对余宏做过,难怪他性子冷淡,笑的那么少。
待听到云树的理想,他也有些愣住了。那也是他的理想啊!收复失地,还百姓以富足安乐!他失败了,云树的父亲也失败了,而严世真早就看出行不通,索性连仕途都不进了。
这些年自己也想了很多。这样好的梦,大家心中共同的盼望,为什么一个个都失败了?还有人为之搭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