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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醒来,天已大亮。她揉着太阳穴,睡眼惺忪地问:“什么时辰了?”
云龙答道:“想必是辰时了(早晨7-9点)。”
紫冰边起身边埋怨:“你怎么也不叫我?哎呀,头怎么这么晕。”
“怕是这几天累坏了。”云龙本无意地答了一句,扭脸见到紫冰诧异道:“你的眼圈怎么那么黑?”
紫冰揉了揉眼睛:“可能是没睡好吧。”
“那你还埋怨我不叫你?”云龙笑道。
“我是说——你的伤不能耽搁!”紫冰提高声音强调。
“既然已经晚了,就安心吃点东西再走。”云龙把干粮递给她。没吃几口,紫冰就干咳起来。云龙凑过来用没有受伤的左臂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阵干咳之后,紫冰脸涨得通红。云龙知两人处境艰难,虽万分关切,但怕紫冰慌乱,只缓声道:“现在感觉怎么样?”紫冰刚要张口回答,不由自主往前一倾,呕出一口血来。两人都所惊不小。云龙强压着惊诧,同时按着紫冰两手的脉搏。
“你懂医术?”
“不懂。别说话。”
过了片刻,云龙道:“你怕是伤着哪个穴道了,右边通畅有力,左边却郁结滞延。来,站起来。”
云龙让紫冰双手张开,身体站直。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模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磁石。别动。”
云龙在紫冰左侧身体仔细搜寻者,待磁石移到左腹肋骨前端时,一根细针从紫冰的体内飞出。紫冰见状,不可思议的神情爬满面庞:“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不知道?”
“这就是了。我看刚才出针的位置,在章门穴附近。难怪会让你阻血伤气。好在没有伤到要害。”
“章门穴?”紫冰苦笑一声,“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
“别担心。你也看见了,这针离章门还有些距离。要真是击中,你也不可能没有察觉。”
“是。”经过昨日的事情,紫冰倒是镇定了许多,她捏过针,见此针不足寸长,细如牛毛,和平日里普通的暗器银针很不一样。正在纳闷,云龙凑过来说:“这恐怕就是牛毛针。”
“这针这么短,这么细,使起来很不方便。发针的人得有多深的功力呀?而我却没有觉察。”
“这针是在一个机关盒子里发出来的,并非人力。”
“是紫貂?”
“应该不是。”
“不是他是谁?”
云龙示意紫冰坐下歇会,道:“纵使发针再快,银针刺入身体,怎么会没有感觉?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针刺入的时候,你的身体和精神都集中在另外一件事上,只有你和他们对战之时。”
“你是说有人趁我不备,暗箭伤人?”
“怕是只有这一个解释。你想,紫貂那么好的机会,念及同门的情谊都不曾伤你我性命。可是这一针却是朝着死穴去的。”云龙迟疑了一会儿,猜测道,“而且我总觉得,你师兄好像在帮我们。”
“帮我们?”紫冰冷笑道,“他?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云龙把水递给紫冰,“当时我在树上,你使的那招让他们手足无措,有士兵拿出机关盒子要射你。若不是紫貂抢先出手,纵使你的招数再严密,能抵得过这牛毛针的射杀吗?”见紫冰若有所思,云龙又道:“再说,他既然生擒了你我,又何必给你机会刺伤自己,放我们走呢?”
紫冰心下也有所疑惑,嘴上仍是不服软:“那他……”
“他争风吃醋?”紫冰没想到云龙说了这么一句话,有些难为情,但见他神情平和,并无戏谑的意思。“生死攸关,他不过是做做戏,放我们一条生路罢了。其实当时,我好像听见他说‘刺我’。只是声音太微弱,我又不解其意,所以没有做出反应。后来,你下不了手,我猜那一剑是他自己使力刺的自己。”
紫冰沉默许久,方才冷冷一笑:“就算是吧,他也是敌人了。谁知道他,是否还有后招呢?”
“他是你师兄,还救了咱们。你怎么这么说他?”
“骨肉血亲尚且相残,何况只是同门之谊。”紫冰说这话的神情,让云龙觉得凛然,犹如数九的冰雪,瞬间寒意扑面。他忽然记起昨夜自己的感悟:是什么让本来清新如水的女子瞬间成冰的?
话不投机的两人各怀心事的歇息了一会,便匆匆上路了。走了一程,迎面遇到一个老翁赶着驴车过来。云龙下意识地拉了拉斗篷,想要遮住他不能驭马的右臂。谁知那老翁还是在他们面前勒住了缰绳,主动搭话道:“二位可是要找宿投?”
紫冰浑身一个激灵,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老翁笑道:“这里住的多是辽人,你二人都是宋人的装束,肯定是远道而来。前边就有一个镇甸,两位正好去投宿。”
“多谢!”紫冰嘴上答着话,却已飞身站在了老翁的驴车上。老翁似有觉察,刚一回头,就见一道银光刺着喉咙而来。没等他喊出声,那逼人的剑气已掠过他的脸颊,又收了回去,剑身上沾着一撮黑白间杂的毛发。老翁一摸才发现自己的半边胡子已被刮了去,又是气又是怕地指着紫冰:“你……你干什么?”
紫冰并不理睬,只略略抬起下巴吹落了剑上的毛发。那老翁瞬间变得胆怯畏惧,抓住缰绳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紫冰盯了他一回,方才收剑入鞘,吐出去两个字:“走吧。”那老翁慌慌张张地赶驴跑了。
“你何苦为难他?”一旁的云龙觉得有些过分。
“我怀疑他是辽国的细作。看他确实年老,又下不了手了。”
“你……戒心太重。”
“人心险如山川,还是小心为妙。”
云龙见又绕到了这个话题,只得闭了口,继续赶路。果然如那老翁所说,行了十来里就是一个镇甸。两人正要进村,却被紫冰制止:“你且躲躲,我买完药,咱们再进村。”云龙明白自己的外伤太招眼,点头称是:“你自己小心。别暴露身份!”
紫冰刚进药铺,伙计便迎上来问:“客官要买什么药?”
紫冰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笑道:“我哥哥前两日上山砍柴,被蛇咬伤了,可有解药?”
“有!我这就给你包几味。”
紫冰依旧警惕着留意着店里和店外的动静,见伙计包好了,又嘱咐道:“再单独包一味甘草。”
“得了,您拿好!”
紫冰拿了药,接了云龙,方才在一家客栈住下。两人皆有伤,为了彼此照应,只要了一间楼上的房间。待一切安顿好,紫冰便在楼上叫了声小二,自己在桌前拆包准备给云龙煎药,她虽不通医术,但成日里给姐姐帮忙,也略略知道一些常见草药的药性。她拿着那些树根根皮皮,愣了一下,一掌拍在桌上。那一掌拍的有些重,云龙忙问:“怎么了?”
紫冰刚要说话,见门口人影晃动,怒吼:“小二,怎么还不来,都死了吗?”
“客官息怒,小店人手有限,有何吩咐?”店小二应声进门,满脸堆笑地应道。
“又不是少给你钱!”紫冰依然佯怒,“去把药煎了。”店小二应声去了。云龙凑过来低声问:“有什么不对?”紫冰倒是平静地笑笑:“再等等,你先歇会儿。”
待药煎好,紫冰亲尝了一口,嘴角勾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果然呢。”
“果然什么?”云龙闻声过来,接过药碗。
“从头至尾就是个圈套。”
“你是说这药?”云龙晃了晃药碗,又略略吹了吹。
“不止呢。现在宋辽交战,此地已被辽人侵占,可那老翁怎会穿着宋人的衣服大模大样地走在路上;那药铺里抓的怎么会是发药;还有这客栈,我在煎药前明明加了一味甘草进去,甘草味重,可这煎好的药里何曾有甘草的味道。”
云龙端起药闻了闻,冲紫冰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咱们所到之处遇到的均是宋人模样,怕是这个镇上的人都冲着咱们来的。”
两人对视片刻,各自轻轻地拿起剑,侧耳听窗外的动静。云龙吹了灯,轻轻挑起窗子一瞄:院子的暗处躲了几个人,看不清面目,但手里的刀却明光光的晃眼。顷刻间,又听得十数人的上楼声。云龙向紫冰点了一下头,示意拔剑。
这时,门外传来了小二的声音:“客官,给你送茶来了。”
紫冰答应道:“已经睡下了,不要了。”
那店小二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就和众人破门而入,屋里一片漆黑。待举了火把才发现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那小二又迅速冲出去,喝斥院里的伏兵:“人都跑了,你们还不动。一群蠢货!”
“没见人出去呀。”店小二冲着还嘴的人就是一巴掌:“怎么,头不想要了!抓不到杨延昭,就得抓这两个顶罪。还不快追!”
原来自紫貂回去后,他的头领见无功而返,很是生气,又听探子来报说杨延昭已在边关现身,自知无法交差,就决定抓住紫冰和云龙来牵制威胁杨六郎。再者,辽人觉得云龙二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但和辽人交手多次领教了招数;又深入边境,了解地形,一旦二人回去便是后患无穷。所以辽人决计痛下杀手,那店小二就是辽国派出的又一抓捕头目。
其实云龙和紫冰并没有逃脱。两人都有伤痛,经不住苦战,只能使计。云龙早在吹灯之前,就看了条退路。紫冰答复小二的时候已经身在房梁上了。两人揭开房瓦上了房顶,之后再盖上瓦片,他们伏在房脊的另一侧,既不暴露自身,又能把敌人的情况看清楚。待敌人都出去“追他们”了,两人便悄悄下来,迅速收拾了几个留守的士兵,骑马狂奔而去。
两人奔出几里地,逐渐没了可行的路径。紫冰瞧着两边的峭壁对云龙道:“这两山夹一沟的地势最适合伏击,我二人走此路必死无疑。”
云龙强勒着马缰绳四周观望了一回,见右侧山崖斜上坡有条羊肠小路,似乎通往山上,回头对紫冰道:“如果上山,即使受敌,我们也可以避过另一侧山崖的伏兵。拼力一试?”奈何后有追兵,两人只得硬着头皮往前闯。
两人贸然上山,打乱了辽兵的部署。因为之前准备伏击二人,埋伏的多是弓箭手,不太擅长厮杀,两人在马上居高临下趁人不备的杀掉不少,这让他们略略感到庆幸。不过辽兵人多势众,很快便调整了阵势,冲着两人包抄过来。云龙的伤臂不能舞剑,只得藏身马腹下面,任由马儿跑来跑去,拿剑硬刺。紫冰也只得故技重施,使出那招练得不到家的飞雪冰天。
一场苦战,两败俱伤。
终于,紫冰再也撑不住倒在地上,眼里仍瞥见一个活口步步逼近。她真是无力之极,但她要活,她攒着劲儿蜷着腿趴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剑柄。待敌人近身,她勉强挺身坐起直刺那人胸口。只是她已使劲全力,活口仍是立着不倒,她只得僵着手臂撑着剑身。片刻,活口身体开始前后晃动,摇摆了几下倒下了。紫冰才看到云龙正站在身后刺了活口的后心,紫冰知那人必死,连剑都没拔出来,又跌到地上。云龙虽站着,却像个纸片一样单薄,很快也倒在了地上。
两人身边遍是尸体,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山风卷着旧年的败叶拍打在脸上,两人都无力拂去,只静静地趴在地上,除了还有心跳,他们僵化的面容和呆滞的眼神已和周围的尸身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不是不担心敌方援兵的到来,可是无力之极,只能像圈里的羊羔一样,等待着任人宰割。就这样两人僵了大半个时辰,云龙略略动了动,试图朝紫冰爬过来:“紫冰——”
紫冰眨了眨眼,示意她还活着。云龙似有安慰,缓了缓劲儿撑着身子爬起来,慢慢扶起她。谁知紫冰竟从背后点了云龙的穴道。好一会,她撑着膝盖起来,唤过马匹,把云龙连拉带拽地驮上马背,喘着粗气道:“我虽受了内伤,但体外无伤,倒可以混入辽国百姓;只是你受的是外伤,很容易暴露。只有你走了,我才能脱身。你的穴道只消一刻钟即能解开,一切就看天意了。南无阿弥陀佛——”说着狠劲拍走了马儿。
云龙心里明白,紫冰看似冷语无情,但把仅有的一点干粮都给了他。况且他们身处深山之中,对面山崖敌人过来怕是也要绕上半日,他有足够的时间脱身。想来紫冰是自知内伤深重,不愿连累他。他作为七尺男儿怎能抛下女子独活,却因穴道被封只能任由马儿向前奔走。他眼睁睁看着紫冰的身影越来越小,只是没等马儿跑到视线不能及的地方,紫冰立着的身影就再次倒下了。云龙使劲儿晃动自己的身子,试图翻下马背。谁知适得其反,马儿背上受了力,愈发跑得快了。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但山中的黑夜来得更快,转眼夜色如墨。云龙之前伏在马上,并没有记清道路,他索性松了缰绳,任由马儿自己跑。好在老马识途,终究回到了原地。只是不见了紫冰踪影,云龙放眼见尸体还在才略略放了心,就近寻找。
而紫冰就躲在数步之外一个破窝棚里,内伤折磨的她浑身颤抖,她努力伸出手在眼前张开,可是她什么也看不到。她仿佛又回到了儿时身陷林家柴房的那个夜晚:那滴水成冰的夜里,没有人怜惜她,她觉得周身的一切都被冰冷的空气冻住了,包括自己的心跳。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闯过这一夜,因为她真是饿软了,病透了,怕极了。
但那时的夜,即使漆黑如墨,也仍是有希望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柴房里,闪出了一双活的光亮。一只圆鼓鼓的黑猫瞪着眼睛直逼紫冰而来。她无法预测黑猫是否会扑上来撕咬她,她只是无力的缩着,原来撑着不睡的眼睑慢慢垂了下来。
片刻,黑猫真的扑了过来,跳到她的身上。她只用手向边上拨了一下,谁知那猫竟蹭蹭她的胳膊,舔舔她的手背,卧到了她肚子上。也就是借着猫的一身热乎劲儿,紫冰才渐渐熬过了那一夜。
可是眼下的夜,无边的恐惧包裹着周身,再也没有一丁点的光亮来给她些许的希望,她觉得自己是被黑夜蒙住了眼睛,她什么也看不到。她觉得自己就像当年被吊起来的韩信一样,人被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着,心里充斥着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这危险会随时要了她的命。她无力的瘫倒在稻草上,只觉得身体里的那股热乎劲在一点一点的消退。
很久很久,她失去了意识,只是隐约中感到自己绵软的身体被托起来,一股暖暖的气流从后背贯穿进来。
那是云龙的温度。云龙找到紫冰的时候,她蜷缩在窝棚的一角,瑟瑟发抖。云龙俯身呼唤了紫冰几声,见紫冰已失了意识,便知大事不好。云龙虽时时受箭伤毒发困扰,但内伤并未有大的受损。他轻轻揽起紫冰,用左手从紫冰背后运功,将内功缓缓地输进紫冰的体内。渐渐的,云龙感到紫冰的身体慢慢有了温热的感觉,肢体也不像先前那样瘫软无力,而他自己开始体力不支,就匆匆收了功,只把紫冰搂在怀里,自己疲累的打起盹儿来。
许久,云龙觉出紫冰身体蠕动了几下,绵软无力地哼出一声:“云龙?”
云龙抚着她的背说:“我在。”
谁知听到的竟是紫冰的叹息:“我们到底都死了。”
云龙慌忙拍拍紫冰的背道:“没有。”
紫冰俯在云龙肩头,环过手臂轻轻抚了抚云龙的背,哀哀叹道:“可惜你还那么年轻!”
一句话说的云龙乐了:“阎王爷说你更年轻,硬是把你送了回来。”
紫冰如梦方醒地离开了云龙肩头,仍战战兢兢地不敢相信,待到手触碰到自己脸上的温度,才明白自己还活着。她也才意识到,自己能够看见,看见自己,看见云龙,甚至透过窝棚的缝隙看到天上的月亮。这让她有种从噩梦中醒来的欣喜,只是这欣喜瞬间又被眼前的处境冲的烟消云散。
“我们能回去吗?”
“像你这样,当然不能。”云龙的答复让紫冰再次陷入无助。“不过你要听我的。”
“什么?”
“紫冰,你听着。我们两个都有伤,单凭我们一己之力,谁也回不到京城。只有我们相互扶持,才有希望回去。以后,再也不要生出今天这样愚蠢的念头了。”
“嗯。”
见紫冰认可的点头,云龙缓缓扶她起身:“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趁夜赶路吧。”
两人走到窝棚外,见一轮满月守候空中流光溢彩。紫冰见满眼尸体,露出哀伤的神色。云龙心中似有所动,劝道:“紫冰,来。我们对着月亮拜一拜。”
“这是做什么?”
“人常说苍天有眼,明月有情。你我二人步步为困,却能大难不死,怎知不是上天见怜?咱们拜一拜,保佑咱们能够平安返京。也算是给自己一点希望吧。”
紫冰见他说的诚恳,便依言同云龙一道郑重地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