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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莫高窟!”
王家维教授再次指点迷津,小郡王与李隆盛都在骆驼上双手合十,斯文·赫定也画起了十字。
绵延的骆驼队翻到鸣沙山东麓,这是一条大漠黄沙的山谷,对面是古老的三危山,中间流过一条几近干涸的宕泉河。鸣沙山这边裸露的断崖上,密密麻麻分布着无数洞窟,状如蜂房鸽舍。
短暂兴奋过后,秦北洋却注意到卡佳的面色糟糕,必须找个落脚去处。他下马牵着骆驼,让小镇墓兽九色带路,走上莫高窟的山崖。古怪的是,他们路过一个洞窟门口,却见到一个老道士,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秦北洋,尤其是白俄美人卡佳。
王家维兴奋地举起照相机,边走边说:“五胡乱华时代,僧人乐尊路经鸣沙山,金光闪耀,如万佛朝宗,在岩壁上开凿了莫高窟的第一洞。北朝历代皇帝崇信佛教,王公贵族们竞相供养。到了唐朝,敦煌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道,莫高窟盛极一时。安史之乱,敦煌没入吐蕃,晚唐被归义军收复,西夏与元朝以后才衰弱。”
秦北洋无暇听教授讲解,赶紧挑了个洞窟,搀扶卡佳进去。
马灯照出佛龛内的彩色塑像——佛陀右手上举,左手抚膝,高耸螺纹肉髻,端坐说法,大慈大悲;弟子迦叶,内着锦襦,外披田相山水衲衣,胸部半袒,面貌清癯,神情老练;弟子阿难,上身后倾,腰胯微向上侧斜挫,两手相交腹前,闲适潇洒,英俊腼腆,翩翩美少年;两旁的菩萨像,云髻高耸,长眉入鬓,似笑非笑,团花密绣的锦裙,衣带飘飘,冰清玉洁,婷婷婀娜,丰盈健美。头一回看到如此大家闺秀的菩萨,头、胸、臀一波三折的黄金分割,相比文艺复兴三杰不遑多让。最外侧两身天王像,大唐明光铠,头束高髻,魁伟雄武,双眉怒视,叉腰握拳,半弓步横跨地神之上——佛陀、弟子、菩萨、天王总共七身,有静有动,文武并俱,背后描绘着八弟子、诸菩萨、天龙八部和飞天的壁画,犹如层次分明的舞台剧。
秦北洋虽不信奉宗教,但看到如此法相庄严,情不自禁跪下双手合十,默默为卡佳祈祷。
此洞冬暖夏凉,残留千年气场,仿佛进入唐朝古墓。秦北洋铺开毛毯,让咳嗽不断的卡佳休息。九色蹲伏在佛像跟前,仿佛虔诚的猎犬或小鹿。
斯文·赫定、王家维教授、小郡王、李隆盛,他们也留在莫高窟,速写临摹佛像与壁画。
至于楼兰英卡,她徜徉在洞窟之间,忽然奔回莫高窟下,跨上一峰骆驼,掉头往西而去。
“英卡!”李隆盛狂奔到她的骆驼边,抓着驼铃说,“对不起,请原谅我!”
“我早就原谅你了。”英卡却微微一笑,抚摸这个迷人男子的脸庞和眉毛,“汉人。”
“你知道剑桥大学吗?愿意跟我去英国吗?”
英卡一鞭子抽到他的额头,驾驭骆驼登上鸣沙山,回头幽幽地说:“我只知道楼兰。”
来自楼兰的姑娘,在金色夕阳下,独自骑着骆驼,返回沙漠那头的故乡。
鸣沙山下,莫高窟外,两千峰骆驼仍然排着长队,满载不为人知的五百吨沙俄黄金。
阿幽放下毗沙门天王大旗,来到秦北洋与卡佳所在洞窟前,低声说:“哥哥,我要走了。”
“去哪里?”
“天上!”
这两个字,令秦北洋微微一怔,欲言又止……
少女的目光乌幽幽地闪烁:“你就没话对我说吗?”
“一路平安。”
“珍重!我还会来找你的,哥哥。”
阿幽顿首,走下莫高窟,回到白马上,重新举起毗沙门天王大旗。
掘金人老金带着节奏呼喊:“我武惟扬!”
漫长的驼队向东而去,刺客阿海与老爹在最后压阵。遥望黄沙中的莫高窟,阿海摸着脸颊上的刀疤说:“主人真的想要嫁给那个人吗?”
“阿海,主人的身体归属于主人自己,我们做奴仆的岂可随意揣测?”
“那么主人的心呢?”
阿海拔出腰间的匕首,象牙柄上镶嵌“白虹贯日”的螺钿纹饰。
夕阳西下,月亮升起在鸣沙山上。两千峰骆驼消失在敦煌大漠,它们即将穿过河西走廊,沿着丝绸之路,前往中原大地。
这一晚,秦北洋陪伴重病的卡佳在莫高窟中度过。冬天的后半夜,她被冻醒了。但这洞窟里全是国宝,不敢生火取暖,秦北洋从背后抱着她,用体温保护卡佳。
她转身按了按他的胸口:“秦,我这才知道,你肺里的疼痛有多难受!”
然后,她亲吻了他的嘴。
他没有拒绝,高烧让她的双唇滚烫,犹如烈火一团。
次日清早,卡佳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秦北洋心急如焚,他嘱咐九色保护卡佳,自己骑着汗血马,飞奔到敦煌城里。
民国初年的敦煌,不过是沙漠中的边陲小县城,根本没有医院,也没有西医大夫,只有一个中医前两天自己刚病死了。但听人说,莫高窟的王道士,除了给人算命做法,兼营悬壶济世。
莫不是昨天所见的老道士?
秦北洋纵马狂奔回莫高窟,找到名叫王圆箓的道士。未曾想,道士直截了当问:“这位施主,若要入藏经洞观赏,请先付银元十块;若要带走经卷,每卷五块银元。”
“藏经洞?我不是来盗宝的!王道长,请快给一位俄国夫人看病。”
秦北洋先塞给他十块银元,拽着他到了旁边的洞窟,卡佳还在神志不清的高烧中。
根据中医的男左女右之道,秦北洋抓着卡佳的右手,让道长把脉。
王道士的手指头一搭脉,眉头紧锁,再看卡佳的面色,通过秦北洋翻译,询问病情,摇头说:“《伤寒论》曰:寸脉下不至关,为阳绝;尺脉上不至关,为阴绝,为皆不治,决死也。”
秦北洋心头一沉,他听明白了,却还问:“什么意思?”
“这位女施主,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准备后事吧。”
王道士晓得白俄美人听不懂,便也肆无忌惮地大声说。
“可知病因何在?”
“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王道士神秘兮兮地捻了捻胡须,“天地之灵气可杀人也。”
“道长何意?”
“华佗再世,神仙脱胎,菩萨下凡,也无济于事啦。”王道士向洞窟里的佛像俯首,“不过,我这里有一枚极品仙丹,贫道在天山太上老君的丹炉中,修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所得,即便不能起死回生,也可延年益寿,若给这位夫人服用,或许可以熬过此劫。”
说罢,王道士从道袍袖管中,掏出一粒赤色丹丸,貌似是从身上污垢老泥里搓出来的。
“这就是极品仙丹?”
“实不相瞒,贫道生于大明崇祯十七年,大清顺治元年,明清兴替,惊天动地的甲申年。”
“西元1644年?”秦北洋在心中掐指一算,“道长已有276岁?”
“无量天尊!清兵入寇,山河破碎,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贫道虽年幼,但不忍剃发,因故出家修道,至今二百余载矣。引气入体,炼气化神,炼神返虚,度过五次小天劫、四次大天劫,以至炼虚合道,再登太清仙境、上清真境、玉清圣境、无上大罗天盘古,成就天仙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