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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子里头宁楚格与舒欢一块窝在坑上,裹着暖暖和和的羊毛绒儿制成的小披风。宁楚格拿着个九连环,舒欢把弄着个鲁班锁,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觉得你现在这个侍女倒也很好,做事干脆利落的。元子姐姐年纪大了,或许她自己也想找个归宿嫁个人呢。”舒欢也听闻了元子被赶走的事情,心中不觉得这算个大事儿。
“元子姐姐从小照顾我长大的情分,哪里能是别人可比的。“宁楚格淡淡地说,一边盘弄着手中的九连环,弄不明白这玩意儿怎么拆。
外面苏末儿对她说鲜藕已经送到之语。舒欢也听到了,不解道:“林大人可是那个说要留在草原上的东陆人?“
宁楚格试图强拆九连环,正思考着这东西能不能摔的时候,忽而听到舒欢提到林大人。“对,就是他。他之前送了我一把小弓,还教我射箭。我就送了点鲜藕感谢他下。“
“这还真是巧了,这位大人我是见过的。”舒欢看着宁楚格手里可怜的九连环,言说道:“这九连环好像也是东燕使节带过来的,反正咋俩也搞不懂怎么解,回头倒是可以请教下这位林大人。”
宁楚格点点头,把九连环放在了一边。
目光转向舒欢的面庞,舒欢不说话时嘴角总是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但这笑意是真是假,从小玩到大的宁楚格一眼便知。
“你往日夜夜都是在帐子陪着你阿妈,拉你来陪我都不来,今天怎么忽然来找我说话儿了?”宁楚格问旁边还在拧着鲁班锁的小姐妹。
舒欢终于放下鲁班锁,闷闷说道:“她今天心情不好,我还是别呆在那招她的厌罢。”
“这又是怎么了?你阿爸阿妈怎么吵个没休呢?”宁楚格拉起舒欢的手,安慰地拍拍她。
“无非就是那么几件小事,反正他们不论怎么样都是要吵的。”舒欢垂着眼,嘴边挂着点讥讽的笑,“今日我阿爸的小妾生的儿子不喝奶,一只哭个不休。我阿妈头疼,就骂我不是个男儿身,要她受这样的气。
我阿爸听着这话就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了。说来说去,我阿妈至今都还在怨我阿爸背着她纳了个东宛的妾室。”
“要我说,索性这样下去还不如分开来的爽快。以后我反正是不要受那个弟弟的气,我也不想受其他人的气,有什么稀罕的,我自己一个人好好的也不想嫁人。”舒欢恨恨地说。
“倒也不能这么说,”宁楚格想了想道:“我听说我阿爸阿妈从前就很好,也没有这些糟心的事情,你以后也会遇见好人的。”
“我倒不指望自己有这个好运气,你阿爸阿妈那样的何其少见呢。我还是一个人的好,以后要是有谁逼我嫁人我就偷偷跑出去,我阿爸阿妈他们也别想能找到我。”说道这,舒欢的话语已有哽咽之音。
宁楚格慌忙拿帕子给舒欢擦脸,”诶哟,今天这是怎么了?在家受了多少委屈呢。”
舒欢丢开帕子,红着眼睛说:”东珠,你之前怪我有事儿瞒着不告诉你。今日这就是我的心里话了,你现在不懂,总有个时候会懂得。“
宁楚格尚且懵懂,实在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舒欢,就只好默默抱着她。
待到舒欢好了些,宁楚格叫来苏末儿道:“你打发人去真格将军帐子里,就说舒欢小姐今晚就和我睡了,明日再回去。”
苏末儿应了声是,并道:”奴看格格晚上没吃什么,特地找灶上要了盘熟牛肉,格格可要用夜膳?“
宁楚格刚好肚子有些饿了,道:“那你把牛肉带过来,顺便……去灶帐里讨些酒水来,我和舒欢小姐就喝一点,不用这么看着我,去拿就是。”
苏末儿面有难色,不过也不敢违抗。没过一会儿宁楚格和舒欢的炕上就出现了小乌木桌,一碟熟牛肉,一壶两盏。
苏末儿回来禀告道:“送话的小丫头说,真格夫人说舒欢小姐和格格在一起她也放心,叫舒欢小姐明日早些回去。”
舒欢心中到底还是挂念母亲,听到这话心中放下不少,又看到酒,望着宁楚格的脸忧道:“贞贞不是不让你喝酒吗?“
“没事儿,别给她知道了就像行,酒能解忧,来。“宁楚格小手一摆,把两盏都斟满了。就着酒,吃了点牛肉,两个小姑娘脸红红的,依偎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苏末儿回来看见了,悄悄把两个小姑娘放平,掖好被子,自己也洗漱安歇下了。
天色刚刚露了些亮光,林清就换好了正装,一身玄色广袖袍服,与那对面的白袍深衣老人相对而坐,两人这是最后的拜别了。
“公子,此去一别,再无相见之期了。望公子多加保重,“那老人佝偻下腰,几乎涕零不止,”公子,任重道远,唯有保全自身,我燕朝才有一丝生机。先人有言,天降危难于圣人,必先磨心智饿体肤,正道迢迢,天色将亮,公子务必忍到归来之时。“
“谨听老师教诲!老师归去之后也自当保重!“林清眼眶发红,这一次拜别老师之后,就该自己在异乡蛰伏等候了。再回东陆不知是何番景象了。
”公子珍重,来日相见期。“侍从们一齐拜别林清。
达木尔盛会要结束了,各路人马,收获的欢喜悲伤,交易的牛羊奴隶,都要带回自己的部落了。
莫桑格一早就来到了宁楚格的帐子里,今日他也要归去了,下次再见也是明年了。
宁楚格牢牢地抱着阿爸的手臂,眼梢含泪,不舍得阿爸的离开。莫桑格原是有话要说,看到小女儿这模样,话也说不出口了,把宁楚格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东珠啊,阿爸要是做了什么错事你会体谅阿爸吗?“宁楚格听到头上阿爸雄厚的声音,软绵绵地说:”阿爸怎么会做错事情呢?就算有,那我也不会讨厌阿爸的。”
莫桑格听到女儿这样依赖爱护自己的话,更加心里不是滋味。“东珠,阿爸要和你说一件事情。去年的时候,阿爸的侧室生下了一个女孩儿,你现在有妹妹了。”莫桑格还是说出来了,宁楚格一时没反应过来。
草原上贵族男子有个妾室原是很寻常的事情。可是宁楚格从小就听周围人夸赞莫桑格一心一意之语,况且阿爷和阿奶在一起之后也从没纳过其他女子。宁楚格的想法里阿爸似乎是理所当然地不再娶了,所以宁楚格也无法想象自己还会有其他的兄弟姊妹。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感到开心或者是难过,只是呆住了,过了很久才问了一句,“哥哥知道这件事儿吗?”莫桑格没想到宁楚格是这样的反应,言道:“你哥哥他,昨天才刚刚知道。“
莫桑格感觉东珠好似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松开了抱着他的手。“再看怀中的小人儿,低着头,只留给莫桑格一个后脑勺,看不清表情。
这是宁楚格第一次,一直到莫桑格离开都没有和他说话。
后面各个部落的人一次拜别大君,浩浩荡荡的人马又一次扬起烟尘,宁楚格已经冷静了许多,也想明白了阿爸的苦衷,可是还是难以像从前那样目送他离开了。
达木尔大会结束后也有一些人选择留在泰尔部落,木英先留在泰尔部呆一段时间,之后就打算进骑射营。
海牧留了下来,宁楚格也不知道他一个部落世子怎么能还留在泰尔部。林清被大君授为近金侍卫,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大君令林清教授王族的子弟以东陆的文字书籍。
“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诸位可知这是什么意思呢?“林清身着一件青色的直裰,身姿若竹在大君设立的塾前背手问着下面的学生,颇有些书生风采。
“这句话是说,”被自家老爹逼来蹭课的木英率先回答,“读书是没有太大用处的,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所以记个自己的名姓可以自报家号就够了。”木英说的坦坦荡荡,听起来似乎还蛮有道理的,宁楚格觉得应该是这个意思。
“若真是如此,为何大君还要叫我来教你们读书识字知礼?”林清问她,
“自然读书有读书的用处,只是有莽夫不知道,所以说这样的话,先生不必和他计较。”木英一本正经地自圆其说。
林清哭笑不得“这话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有其他人解?”
舒欢温温柔柔地说道:“这话是说,人生到了识字的年纪,就开始懂得忧愁了。”
“也不准,若是说年龄变大就会忧愁烦恼,那为何要姓名粗记可以休呢?可见忧患与识字有关,既如此,为何大家又要坐在这里识字呢?”
林清看木英又想开口乱扯,及时止住了她,自己解道:“这句话是说,人识字明理之后,就会有自己的思考。有了自己的思想,那么对周围发生的事情就不能无动于衷,完全置身事外。有了自己的思考,有时就会引发矛盾,人就会痛苦迷茫。这世界上唯有无知无识的人才无矛盾无痛苦,又或者就是圣人了。”
这是草原上第一次有东燕人前来授课,学生们都无书无笔,幸而林清先也向各家打过招呼,什么都不必准备,只人别丢了就可。
于是大家就乖乖坐在凳子上,听林清侃大山。这位先生也不满足于自己说,很快就开始点名字了。
“宁楚格,你现在可懂这句话的意思了。”林清随便先点了个自己认识的。
宁楚格端正坐着答道:“知道了,先生刚刚说……如此便是了”就这样原原本本把刚刚林清的话重复了一遍。
“那你可有因为有想不通的事情而苦恼?”林清接着问,宁楚格想到元子的事情,可是这件事并不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