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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到陈宅的中心位置,长敬越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在向他逼近,似让人不自觉地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情绪也渐渐被引动起来。
往脚下一看,整座陈宅就像一团深黑色的漩涡,没有丝毫人的生气,唯一的光亮就来自于中央主屋上空宛如满月的光团。
越是靠近主屋,身边“仙姑”吴杳的脚步就越是轻缓,直到跳下屋檐,站到了主屋门前。
吴杳显然没有贸然冲进去的意思,只静静地站在原地警惕地环顾四周,就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猎豹。
“仙姑……”
吴杳在长敬又冒出“仙姑”两字时就狠狠地一转头,黑金的帽檐一下就晃到了长敬眼前,吓得长敬赶紧就换了称呼。
“吴姑娘,我们在等什么?”长敬受这死一般的环境影响,不敢大声说话,只好轻轻地以气声询问道。
“幻梦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梦境的不可控性,连梦主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出现什么,更不用说误入幻梦的人。”
吴杳瞥了一眼长敬,淡淡道:“下一秒就出现一只豹子向你扑过来,你怕不怕?”
长敬听到吴杳说“豹子”第一反应还以为仙姑有读心术呢。
但仔细一想才明白她是在提醒自己误入他人梦境时必须时刻小心,但好学宝宝长敬还是弱弱地发问:“那在梦境里我们也会真的受伤吗?”
“对于梦主来说,梦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直接对她造成伤害,但如果被自己所幻想出来的情境掌控住了情绪,逃脱不出,就形成了梦魇,久了就会对自己的精神造成影响,轻则精神萎靡,重则精神失控,成了失心疯,甚至一夜猝死。”
“对于误入他人梦境的人来说,梦境里所出现的事物不会直接造成肉体上的伤害,但因为躲避梦境而自己造生的伤害都会真实地影响到自身。”
“例如现在豹子向你冲来,即使他咬住了你,你也不会受伤,但是你若为了躲避它,而撞到柱子或是吓得三魂没了两魂,那你的身体和精神都会真的受到重创。”
吴杳还是那种清冷的语气,但听得长敬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黑漆漆的四周真的会突然冒出什么来吓自己一跳。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自身灵元不稳固,精神力不强的人,往往分辨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自受其害。”
长敬点了点头,如果不是遇到了吴杳,他也无法想象自己竟然进入了陈老太太的梦里。咦,如果我是因为进入了陈宅而入梦,那本来就在陈宅里的人呢?
“那陈叔他会不会也在梦里?”长敬一想到这漆黑的宅子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真实的人,就又有些焦急起来。
“离梦主越近,应当是越早受到幻梦的影响。按他们事先所在的位置来看,他们很可能就在主屋附近。”吴杳和长敬都正对着紧闭的主屋大门,所有未知的力量都来自于此。
“我们准备进去,我在前,你在后,小心一点。”也不见吴杳有做什么准备,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往前走去,仿佛闲步逛园子般随意。
长敬作为男子,自觉不能落了下风,便也坦荡荡跟着前行。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空荡的宅子里也找不到什么武器防身。
“咯吱……”吴杳单手推开了屋门,一步跨过门槛,外间的月光斜斜地映照进屋子里。
“奇怪,好像没有人。”虽然有月光的照拂,但整间屋子还是大部分笼罩在黑暗里,只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一些家具的位置,但最关键的陈老太太却好似不在屋内。
长敬落在吴杳身后,部分视线被遮挡着,直到整个人都进到房间里后,才勉强看清了全屋,听到吴杳的话,他下意识地就开始环顾四周。
“这不是陈老太太吗?”更为奇怪的事发生了,长敬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边角落里的陈老太太。
“嗯?”吴杳顺着长敬的目光看去,只看到空落的床铺和窗下阴暗的墙角。为避免灯下黑的情况出现,吴杳又向里走了两步,仔细又看了一遍,还是毫无人影。
长敬也诧异,难道是自己眼花了?可是当长敬刚往前走了一步时,他就清晰地看到地上的“人影”动了。
“人影”是抱着双膝坐在墙角的,鬓发散乱遮住了脸,但看衣着应当无错。“人影”见长敬走进,原本环抱着双膝的手忽然捂向双耳,将脸更深地埋进了膝间。
“你能看到她?”吴杳的声音虽然已经刻意地降低,但依然透出了惊奇。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一个普通百姓竟然可以一眼在梦境中看到梦主,而她却看不到。
要知道,她从小学习五大控梦术,可以轻易识破幻梦,其灵元的稳固和精神力的强盛远不是一般凡人可比,更何况她还有着天赋能力……
“你看不到?”长敬的表情立刻怪异起来,在他眼前,陈老太太是如此明显,而吴杳却看不到,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相信你自己所看到,不要动摇。”吴杳在关键时候给了长敬一针强心剂,长敬慎重地点了点头,一步步向角落靠近。
“陈奶奶,我是长敬,不要害怕,我就跟你说说话。”长敬在距离“人影”一步远的位置蹲了下来,轻声问道。吴杳虽然看不到陈老太太,但是她能听到长敬温柔谦恭的声音,隐隐对长敬多了一丝新印象。
“陈奶奶,地上凉,我们一起去床上坐着吧……”
“床!床!我的床上没有我儿子!我儿子去哪儿了!”陈老太太的尖叫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穿透而来,长敬眼前的“人影”也突然抬起了头,向长敬扑来。
长敬虽然也吓了一跳,但他一直谨记着吴杳在屋外和他说的话,只要自己不要吓自己,不要伤害自己,就不会有事。所以,长敬没有躲避,反而主动伸出手,搀扶住了陈老太太。
近在眼前的陈老太太终于露出了面目,两眼空洞洞的,好像在盯着长敬看,又好像是透过了长敬,看向背后的吴杳,枯皱的脸上毫无光彩,整个人都仿佛被抽去了生气,只一声一声地尖叫着“我的儿子”。
“陈奶奶,我是长敬,我带您去找儿子,您先冷静下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长敬尝试着让陈老太太平静下来,耐心而温和地和她说着话,还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本来躺在床上的,是,是陈祥忠那个混蛋抢走了他!他抢走了我的儿子,给那贱人养!那是我的儿子啊!……”陈老太太的手紧紧地抓着长敬的胳膊,一会儿似在回忆,一会似发狂,不停地说着重复的话。
长敬跟着陈老太太的逻辑回忆起来,“陈祥忠”就是陈叔的父亲,早在十年前便因病逝世,只留下陈老太太一个人。
好在彼时陈老太太的儿子也就是陈叔早已娶妻成家立业,陈家米铺也在温江城扎根,生活稳定,逐渐富裕起来,不仅是吃穿不愁,还有富余的钱买了田地,雇佣了下人。
陈叔父亲的事长敬也是道听途说,毕竟十年前他也不过才八岁而已,但长敬从未听说陈叔父亲逝世时还有什么小妾,坊间还一直夸赞陈老与陈老太太感情和睦,互相扶持才有今日的家业,陈叔是陈老唯一的儿子,因此陈家也少有风波。
可是听眼前的陈老太太所说,陈老仿佛与长敬所了解的完全是两个人。长敬似乎有些了解眼下的梦境为何有如此深的怨念,以致于梦元之力外溢形成幻梦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陈奶奶,您慢慢说,您的儿子好着呢,他一直跟着您长大,如今也娶妻生子啦。”
‘’我的儿子……他还这么小,才刚会爬,就被他那狠心的爹给抱走了,就在这里,从未手里生生地抢去了……那个负心汉喜欢上了一个穷女人,他忘了当年他家徒四壁的时候是我死心塌地得跟着他,陪同走南闯北找活路。”
“他发达了就忘了我,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因为她不能生育,便要将我的孩子抢去给她养……我不甘……我不甘啊……”
陈老太太就这么死死地揪着长敬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时而愤慨,时而落寞,眼神飘忽在这间屋子里,旧人旧事似都在她眼前浮现。
就像变戏法一般,周遭阴暗的屋子忽然明亮起来,但与此同时也迅速变得陈旧,似完全换了一个地方,长敬觉得颇为熟悉,就像是……原来的陈宅!
屋子里也不再只有他们三个人,陈老太太所说的陈老“陈祥忠”浮现了出来,就站在屋内唯一的一张床前。
长敬的位置只能看到陈老的背影,另一个“陈老太太”就匍匐在床上哭泣,陈老手里便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陈老抱着孩子看向正门处,那里站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缓缓地伸出了手,似是马上就要接过孩子……
一念而过,长敬明白过来,幻梦本就是梦主的梦境投影,一切景象均随梦主的心意发生变化。长敬和吴杳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陈老太太此时此刻的所念所想。
“那后来呢?”长敬耐心问道。
“后来……那女人病死了!跟我没关系!陈祥忠那负心汉又回到我身边了……我像没事人一样原谅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我的儿子也被那贱人传染了恶症!我求遍了郎中,我求他们救救我的儿子……呜呜……还好我的儿子回来了,回来了……”
“自那之后陈祥忠觉得有愧于我,就对我百般好,哈哈哈哈但是老天爷还是惩罚了他!”
景象又是一变,还是这张床,但是躺在床上的人换成了陈老,而陈老太太则是坐在床前,手里拿着一个药碗,轻轻地舀着汤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依旧相敬相爱。
“我儿十二岁那年,他染上了和那女人一模一样的病,上天眷恋我儿,赐他重生,但却没给陈祥忠这个机会,他马上就要死了,就要为他所做过的一切承担责任!”
与陈老太太激动的言语说不同的是,坐在床前的她眉目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也不看陈老,只重复地舀着汤药,还时不时地轻轻吹过汤匙,似是怕汤药烫到陈老。
而床上的陈老,同样未感到一丝即将离世的悲痛,苍老的双目静静地望着陈老太太手中这一个小小的药碗,他的所看所想皆无人可知。
长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竟不知道如何作语,此时同样处于梦境中的吴杳也只是无言站默。他们作为局外人,自无法评价陈老的行为,更无从了解“那个女人”。
他们所能感受到的只是一个垂暮之年的女人回顾过往时的悲愤、绝望以及现在的无措。
陈老死后的几十年里,陈老太太一个人支撑了一个家,不仅养大了儿子,还扶持儿子继承家业,如愿看到了他娶妻生子,故事的结局本该是她幸福美满地安养天年。
谁曾想,陈老的事情给她带来的伤害,直到她晚年依旧没能痊愈,当年她没有抒发出来的那口气积攒成了怨念,甚至形成了一个黄粱梦,缠绕于陈宅多日不散。
“娘!”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打破了安静沉痛的氛围,也唤醒了长敬和吴杳。
“我的儿啊!”
陈叔像是从黑暗中突然走出来一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原本平静些了的陈老太太再次恸哭起来,扑向自己守护了大半生的儿子。
“娘啊,您怎这般偏执呢?爹都已经走了四十年了,您为何就是放不下呢?”
“您可知道,当年爹离去时如何跟我说的吗?爹怕自己走后,您仍是无法释怀,告诉了我当年那件事的真相。那年,我的出生让身体本就不好的您一下子病重,精神也变得异常,时常认不得人,只会抱着我呓语。”
“爹找来了一位女郎中为您诊治,可您一直拒绝治疗,我也因此染上了病,爹只好狠下心,从您怀里抢过我,交给了那位女郎中暂养。没想到,您在本就不甚清醒的情况下记住了那一幕,误以为是爹移情别恋,抢走了我给别的女人。”
“那日之后,爹一边更努力地找其他郎中为您治疗,一边还要照看我,可是那时的我太小了,普通的病症在我身上恶化,传染给了那位好心的女郎中,但她一心研究药物给病情更加严重的我,以致于她自己拖延了诊治。最后,当爹终于治好您的病,您恢复神智时,那位女郎中也因为救治不及时去世了。”
“之后,您抱着我一家家苦求医者的时候,是爹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件,为我千金寻药,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病重却无法医治的原因之一啊,我也是在他即将离世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病了十几年了啊……”
“早在他为您和我寻医问药的时候,他就被我传染了相同的病症,只是他发作的较为缓慢,此后数年都在悄悄吃药压制,但也因为拖延的过久,以致于无法根治了。爹他早已将所有的资产变卖,为您和我购置了现在的陈宅,也为我铺好了道路。”
“最该死的应该是我,我害死了那位郎中,也害死了爹,我不想再因为这件事害死您啊!这么多年,无论爹怎么做,您都不再相信他,我恳求您相信我,求求您,不要再恨爹了。”
陈叔的出现,是长敬没有想到的,陈叔的话更是给了这个世俗故事另一个意料之外的结局,长敬甚至要怀疑这是不是另一个梦境,是不是长敬自己假想了一个故事结尾?
“是我病了?疯了?妄想了?错怪了?”陈老太太已不再哭了,这个故事对她来说更加震撼,她怨恨的这四十年仿佛忽然没了目标,没了缘由,有的只是茫然,是错愕,是愧疚。
一个女人在为自己的爱人生育子女后,身体陷于虚弱,下意识得想要保护孩子,于是即使生了病,也不愿意放手。因为爱,她害了自己的儿子;
一个男人,在看到发妻和幼子饱受病痛折磨的时候,他选择狠心做抉择,他付出一切想要护妻和子周全。因为爱,他被自己的妻子误会至死;
一个医者,被病患感染时,第一时间做的不是救治自己,而是用尽全力去找寻救治病患的方法。因为爱,她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在这个真实的故事里,谁都没有错,只是一场无妄的灾病带给这个家庭的厄运,让怨念错误的存在,让心爱的人抱憾离去。
“罢了罢了!一切应我而起,应当因我而去。”
“老陈啊,我会来找你的,你再等等我,我们再说说话,好吗?”
陈老太太依旧是散乱的头发,佝偻的身躯,苍老的声音,周围的景象不再变化,变化的只有陈老太太的眼神。
数十年的怨恨、误解、执念都在那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忽明忽暗,一朝夫妻,一朝梦。
梦醒,屋亮,人散。
长敬依旧站在原地,吴杳站在长敬的背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仙姑,你说陈老太太真的放下了吗?”长敬没有转身,像是自言自语般问道。
吴杳似也因这个梦境受到了很大的触动,也没去计较长敬的“仙姑”,默了一瞬,回答道:“有的梦醒了是不舍,有的梦醒了是解脱,但不管如何,对于梦主而言,这终究是黄粱一梦。”
是啊,这依旧只是一个梦而已。真相来的太迟,陈老早已离去,一家人终究无法再回到当初,重新来过。
陈老太太回到现实中,仍要背负无尽的愧疚、悔恨,梦境只是解了她的执念,给了她一个多年不得的结局,但故事已经发生,已无可更改,人无法变生死,亦无法跨现实。
最重要的人都应在有限的生命里倍加珍惜,用更多的快乐留存在记忆中,活在当下。
长敬释然的一笑,眉间已无怅然,忽然回头看向吴杳。
“仙姑,你说的真对,我好崇拜你哦。”
“……滚。”
吴杳的眼睛依旧掩盖在宽大的帽檐下,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视物,长年修习控梦术,让她的五感都早已超越普通人的程度,即使闭上眼,她依旧可以感知万物。
可是,长敬忽然回头看向她的这一瞬,即使吴杳知道长敬看不到她的眼睛,她依旧有种被看透的感觉,她也能感受到长敬眼中真诚的笑意,那似是与生俱来的豁达,又似是源自内心的无畏。
“对了!陈叔和陈老太太呢!”长敬忽然想起正事,幻梦破了,梦醒了,梦主呢?
四周的环境早已变化,依旧是夜晚的天空,但头顶的那抹象征着梦境能量强弱的鹅黄色光团已经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长敬和吴杳所站的地方也不再是主屋的位置,而是在正门和主屋位置中间的一个小房间内,这才是他们真实的站位。
长敬收拾好了心情,便和吴杳一路向主屋走去,梦主和陈叔应该就在那里。
陈宅依旧没有太多声音,但总算有了一点生气,也能看到一些下人走动,整个陈宅都点起了烛火,增添了现实的烟火气,与梦境的死寂截然不同。
“陈叔?”因为也没人拦着,长敬就径直走到了主屋前,轻轻地敲了敲门,听到陈叔的声音后就推开了门走进屋内。
入门一看,整个房间内的布局和梦境并无二致,只是明亮许多,依旧是那张大床,陈老太太就躺在上面,仍闭着眼,看不出状态如何。而陈叔就坐在床边,看到长敬等人进来,有些怔楞。
“长敬?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走近了,长敬才发现陈叔脸上还有泪痕,但并不十分悲恸的样子,看来陈老太太的状态应该有所好转。
“是我,陈叔。刚刚我们在陈奶奶的梦境里见过。”
看到陈叔的反应,长敬才确信,方才梦境里突然出现的陈叔和他们一样,都是真实的,都是误入了陈老太太的幻梦。但陈叔毕竟没有吴杳在一旁指点,一定是在幻梦里迷失了很久,因为陈老太太突然的情绪波动,才顺应着陈老太太的心念出现在她的身边。
而陈叔,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陈老太太的梦境里,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对于大多数普通老百姓而言,幻梦都是极其少见的,更遑论自己发现并走出了。
事实上即使是吴杳遇到的幻梦数量,也是两只手就可以数完了。如非遇到极大的情绪波动和执念纠缠,一般人的梦境都是平和而稳定的。
“我们在我母亲的梦里?”陈叔显然有些不可置信,一听长敬说是陈老太太的梦,就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陈老太太,也顾不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关切地握住母亲的手。
“刚刚我娘短暂地醒来过,看着我也不说话,就是默默地流泪,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好像跟我娘说了一通话,她就忽然醒了,但是没一会她就又睡了过去。我是不是该去请郎中来看看啊?”
“她应该是累极睡去,多日的梦境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她需要时间恢复。但她已经从梦魇中走出来了,心结也解了,应是没有问题了,静养即可。”长敬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的吴杳就突然开口了。
听到吴杳的声音,陈叔这才发现长敬背后还有一个人。
“阁主?!竟真的是您,我刚还不敢相信,原来真的不是梦,这次又是您救了我母亲,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了。”
见到吴杳的陈叔显然比看到长敬激动多了,也恭敬多了。虽然长敬很想告诉他,其实刚才还是梦,但我们又是真实的,一下子解释不清,长敬干脆也不开口打断陈叔了。
“不必谢我,是你自己唤醒了你母亲,也解开了她多年心结,之后如何都看她自己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归是要往前走,向前看。”吴杳仿佛默认了陈叔的称呼,坐实了自己的身份。
吴杳面对陈叔也是一副清冷的样子,与年轻的声音相比,成熟稳重许多。长敬开始有些好奇宽大的帽檐下,仙姑到底长着怎样一副面孔?会不会也很高冷?或许长的很着急?
“阁主,慢走。”
长敬只是在心里打了个弯,一回神吴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陈叔恭敬地鞠着躬相送,也不知道后来他们说了什么。
“咦,仙姑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总是消失地这么突然?”长敬自言自语道。
“臭小子,你怎么会跟阁主在一起的?也不早告诉我,害我娘受这么多苦!”陈叔见吴杳没影了,收起了崇敬感恩之心,看着长敬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诶唷,陈叔,您别打我呀。我也是今日晚上才刚遇到的仙姑,还就是在您家里遇到的……”长敬简单得解释了下来龙去脉,陈叔这才恍然。
“还是多亏了阁主啊,不然都不知道我娘还要受这梦魇折磨多久。”陈叔依旧有些心有余悸,他甚至以为母亲可能熬不过今晚了。
长敬回想起之前的一幕幕亦是唏嘘不已,有些话就让它们都消匿在虚无的梦境里吧,就像是吴杳所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旁人说再多也无用,只有陈老太太自己想开了,才能真的好起来。
此事就在无波无澜的日子里翻篇了,陈老太太醒来之后并无多大变化,只是平静了许多,身体也健朗了一些,时常会在陈宅里走动。
像是在回忆陈老还在时的日子,又像是在与陈叔在新陈宅里创建属于他们母子的回忆,但不管怎么说陈叔一家总算又是过上了祥和的生活。
而长敬又是一个月未见过吴杳了,他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寻她,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着寻她,就是会忽然在晒药的瞬间想起那一抹黑色的身影,或是在凝视着爷爷的时候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那一晚在屋顶的奇妙相遇。
另一头,回到织梦阁的吴杳依旧做着每日都在做的事。身为织梦阁的阁主,她的职责在于维护一方领域内百姓的安定生活,不仅是照看他们的身体康健,还要排除一切来自于梦境的隐患,例如幻梦,甚至暗境。
具体来说,织梦阁作为织梦渊分设在两大帝国境内各大城池中的分支机构,他们需要为每位民众提供以梦换药的机会。
民众首先从枕月舍购买符合自己财力的不同品阶的储梦枕,再根据储梦枕的最大数量决定他们几日来织梦阁兑换一次长梦丸。
通常来说,最低品阶的储梦枕也可以储层一个人七日的梦境,而七场白云梦即可换领一颗长梦丸,如遇到黄粱梦,三场即可价值一颗长梦丸。
百姓们只需要带着他们的储梦枕来到织梦阁,就会有专人带他们来到静室,一对一地在他们面前施展取梦术,取出储梦枕内储存的梦境,通过梦境显色验证梦境质量,再收入专门的容器之中,最后根据梦境的质量和数量交换长梦丸。
一般人也不会去关心他们的梦境被织梦阁收取后究竟作何处理,作何用处。但织梦渊曾在多年前公开演示过一次取梦、凝梦,利用普通梦境里的梦元之力制成长梦丸的全过程,以示公正和安全,绝无猫腻。
当然,普通人光是这么看一遍也学不会如何制作,千百年来,五大控梦术都掌握在织梦阁手中,即使是枕月舍也只是掌握了储梦术这一种术法。
且只有天赋异禀之人或是心智过人的才可能加入织梦阁,成为“织者”,学习术法,并宣誓永远效忠织梦阁,不可外传术法之秘,一生只为民安,绝不可滥用神术。宣誓之后才能了解到织梦阁运作的全过程。
事实上,织梦阁收取到民众的梦境后,会将这些梦境都沉入“灵渊”。“灵渊”其实就是一个大池子,装满了梦境,通过特殊的秘法将梦境炼化,提炼出其中的梦元之力。
“灵渊”的上方会持续氤氲着乳白色的雾气,偶尔也会有少量鹅黄色的光雾混杂其中,这些雾气其实就是梦境显色的实体化,浓郁的白色昭示着这里集聚了大量的白云梦和少量的黄粱梦。气雾下方沉淀着相同颜色的池水,这便是液态化后高浓度的梦元之力。
待“灵渊”内的梦元之力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由织梦阁的阁老和阁主出手,施展凝梦术,将梦元之力摈除杂质,浓缩炼化成指甲盖大小的长梦丸。
并不是所有加入了织梦阁的人都有机会和能力修炼全部五种控梦术,大多数织者学习和修炼取梦术便要耗费他们数年的时光,且只有通过考核确认他们的能力可以修习下一种控梦术的时候才能被获准修行。
因而整个织梦阁内也只有少数人掌握着凝梦术,成批量制作长梦丸的任务也就落到了他们头上,成了他们的职责所在。
此时,温江城织梦阁内,围着“灵渊”站着五人,皆着黑衣,呈闭目状,双手伸出,略高于头顶置于“灵渊”浓郁的气雾之中,许久均无任何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五人齐齐一动手,似乾坤挪移一般,大量的气雾就顺着他们手掌运转的方向移动起来,并不断浓缩加深着气雾的颜色,不再是纯净的白色,而逐渐变成了淡黄色,气雾的体积也越缩越小,分成五股缠绕于五人的手中。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只见他们的口中轻轻的念着什么,手中的气雾就沿着顺时针的方向盘旋起来,形成一个掌心大小的淡黄色气团,仔细看就会发现细密的雾气逐渐固化,竟在自己凝结成一颗颗指甲盖般大小的药丸。
许久,众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睁开眼,每个人的手中都多了数不清的淡黄色药丸,细看之下还会发现这些药丸表面有许多金色的纹路,透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引人忍不住地想要将其吞入腹中。
他们的神色似都有了一丝疲惫,将手中的药丸悉数放置到身边的药格内后便常舒一口气。
“阁主,今日共炼化白云梦三百零八场,黄粱梦九十二场,制成长梦丸两百颗整。”
其中一位黑衣人恭敬地向最中间那一位一拱手,平静无波地汇报了此次凝梦术的成果。令人惊讶的是,说话这人竟是一位女子,声音说不上年轻,但很沉稳,似经历过多年风霜。
“好,各位阁老辛苦,都先回去休息吧。”站在中央的黑衣人终于说话了,如果长敬此时在场,一定会立刻听出这便是那位仙姑姐姐,吴杳。
“是,阁主。”其余四人听闻都作拱手状,略一弯腰便各自退下。
“时玉,你留一下。”吴杳忽然叫住了方才回话的那人,其余三人仿若未闻,未作停顿径直离去。
“阁主。”
“时玉,你发现了吗?最近三个月温江城的黄粱梦多了太多。”吴杳看着眼前已经恢复平静,只剩少量气雾和池水的“灵渊”,皱起了眉头,语气有些沉重。
“是的,从前黄粱梦最多不过二三十,如今却整整翻了三番,确实有古怪。”唤作时玉的灰衣女子也盯着眼前的“灵渊”,若有所思。
“前几日,我发现温江城里一些因年岁过长,已多年未做过梦境的老者也开始有白云梦出现了,还有的老人和小孩忽然出现了黄粱梦,甚至形成了幻梦。”吴杳似是想起了一些事,将自己这三个月来每日巡夜时的发现告诉了织梦阁内最亲近的下属。
“竟有这等事?”时玉大为吃惊。要知道,一般年过九十的老人因为灵元和精神力都已经到了尽头,很难再形成梦元之力,连做梦都难,更别说黄粱梦了。
而年幼的孩童因为身体正处于高速成长的时期,而他们的精神力又不足以控制这些不停繁殖衍生的力量,便容易在梦境中积蓄爆发,形成黄粱梦。
但即使放在以前,黄粱梦的数量都是有限的,如今毫无征兆的激增一定有古怪,很难说没有人为的作用在其中。
她们都明白黄粱梦并不是越多越好的,人如果掌控不了自己的梦境,就会反噬梦主,严重的时候甚至可能危及性命。
吴杳思前想后都不得其解,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件可以一揭而过的小事,她一直思忖着是否要上报上一级的织梦阁。
“温江城怕是要起风了。”吴杳望着织梦阁的穹顶,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