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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并不安稳,尤其北边与胡族接洽之地尤甚,因多年与胡人打仗,这一带人心惶惶一派萧条。
凉州城内却是另一番光景,因地势、气候以及千百年来与外族通商的缘故,凉州城是西北这一带少见的繁华热闹城市。
但现今光景,像他们这般好好的要来凉州定居的也是异数,毕竟西北苦寒,谁不愿意待在四季如春的南方或者繁华热闹的京城,却跑来这里吃寒风硬沙呢?
却也因此,麻大很容易就在繁华地段买下了一个带着小跨院的三进小院子,院子里还带着一口水井,这在凉州城内已经十分难得。
宋语然带着青玉将整个院子逛了一圈,院子收拾的干净整洁,虽不如南方院落的景致秀美,但四处错落着种了些冬青树和梅花树,如今红梅临雪绽放,绿、白、红交相掩映,倒也分外怡人。
宋语然边逛边看,对麻大夫妻的安排甚为满意,最后走回正房前站定:“麻婶应该快弄好饭食了,咱们一道吃了好好歇一觉。”然后笑指正房右边的两间屋子,“歇够了,咱们一道把这里收拾出来。”家中还没添置下人,她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千金大小姐,收拾一下屋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玉明白她要收拾两间房出来做什么,应下一声去厨房寻麻婶。
没过多久就拎了个食盒进来,从京城到凉州路上走了三个多月,早就疲累不堪。主仆二人一道草草填饱了肚子,青玉又打了热水伺候她洗了澡,这才舒舒服服躺进被窝里睡了过去。
他们进城时刚过了正午,宋语然一觉睡到了太阳西沉,才昏昏然醒来。
青玉小睡了片刻就起来收拾,听见房里的动静掀帘而入,带进一股寒气。她在红木雕花的床前站定,隔着屏风问道:“姑娘睡得可好?要不要起来吃晚饭?”
“唔”宋语然动手将衣裳穿戴妥当往外走,“已经傍晚了?现下不饿,让麻婶弄点清粥小菜……”说着想起如今已在凉州,“听说北地的腌菜很有特色,晚上弄一些就粥吃。”
青玉很快寻了一件旧棉布披风给她系上。“这边太阳一沉就格外的冷,姑娘仔细一些别冻着。”
宋语然看着身上的旧衣一笑,心中略略欢喜,“总算安顿下来了,明日叫麻大套车,我们去街上逛逛,家里好些东西都要添置。”
麻婶正在外头侯着,看见她出来,赶紧上前,低头回禀:“人牙子还在前院侯着。”
宋语然看了眼西沉的日头,脚下不停,边往外走边说:“是一早就来了么?你们怎么不把我叫醒。”
青玉和麻婶相视一笑,都是想让她多睡会儿罢!
前院开阔的院子四周靠墙种着一排的冬青树,院中光秃秃的,此刻正中站着十几个束手束脚的男女。打眼看去,年龄大小层次不齐,最小的约摸总角,最大的只怕得有四五十岁。个个面黄肌瘦,看起来大部分都病弱的不成样子。
她初来乍到,家里只有青玉和麻大夫妻,买人是必须要买的,可这些人……宋语然皱着眉不语。
人牙婆子是个人精,见她这幅表情就知道是不满意。她溜着眼珠子扫了一圈院子,心下不以为意,面上却带着几分谄笑,上前两步:“好叫姑娘知晓,这趟老婆子手里还有几个伶俐的……”
宋语然不置可否,依旧静立不动,青玉朝着院子里抬了抬下巴,扬了声音:“既如此,何必拿这些来充数?是欺负我们家主子软善不成?”
人牙婆子“呵呵”笑,直道“不敢”,立即朝着外头喊了一声,立即就有一个男人牵着一溜年轻体壮的人绕过照壁进来。
宋语然这才满意,从先前的人里头挑了一个才总角的小丫头,又问了一圈找了个会做饭的妇人。
从后进来的人里又挑了长相老实的两个丫头并两个小厮,算着人够用了就作罢。
人牙子笑眯眯地数了钱,递上每个人的身契,拉着剩下的人走了,边走边骂骂咧咧指责他们砸在了她手里。
宋语然看着买下的六个人,对着青玉:“你来仔细问问他们的身家底细,若是说的不清不楚趁早再卖了罢。”
青玉应下,带着他们去了一间耳房。
麻婶端了一碗糜肉粥和两道凉州特色的腌菜,用个红漆食盒装着:“姑娘在哪里用晚膳?”
宋语然指了指前厅:“家中无人,就在这里吃罢。”
麻婶将花厅里的一张雕花八仙桌擦干净,往上面摆碗筷:“北方新鲜的蔬菜一到冬天就成了稀罕物,趁着姑娘休息,麻大出去简单地买了两样凉州特色的腌菜,您尝尝。”
宋语然依言坐下每样尝了一口,果真是特别的味道:“好吃。”从前随父亲也到过北地,却没有尝过这种地道的市井小食。
“明早我们去街上采办,你和麻大也早些吃了歇着罢。”末了又嘱咐,“我们初来乍到,凉州寻常的人家是怎样我们就也怎么样,万不可惹了旁人的眼。”
如今世道不稳,人心不古,他们又情况特殊,确实得万般小心谨慎。麻婶明了,低头应了,等着她吃完才收拾了碗筷食盒下去。
宋语然站在廊下消食,听青玉回话,六个人照旧依次排队站在院子里。
“最小的这个叫恕儿,是与胡族接壤的小村子里的,父母都被胡人……”
宋语然静静听完,先说了一番规矩,打发了两个小厮去寻麻大,叫了恕儿在身边跟青玉学规矩,另两个年长的负责洒扫。
再回到后院已然夜深,宋语然望着尽黑的夜色深吸了口气,眼中满满都是坚毅,是她对未来所谋之事的自信。
但新家第一夜并不平静,宋语然坐在床上拥着被子,冷冷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少倾,青玉过来敲门,带着小心翼翼地询问:“姑娘,您醒了?”
“进来说话。”屋内点着灯,宋语然披着外袍坐在床上问她,“是谁在闹?”
“是新来的那个叫欣欣的要出去,被恕儿起夜时看见,拦住了不让走,两人起了争执。”
宋语然不紧不慢地问:“问清楚了么?她要出去作甚?恕儿小小年纪大半夜不睡又是做甚?”
她实在要感叹运气实在太好了!头一回买人就买到了让人不省心的!
青玉顿了顿:“说是要给家里人报喜,叫他们知道她寻到了好人家好主子。”
恕儿则是自小的习惯,她在家时晚上都不敢熟睡,就怕胡人的铁骑夜半进村烧杀抢掠。
恕儿以不合规矩拦着她不给她出门,反倒叫她问住了:“哪条规矩?”
两人这才吵了起来,但恕儿到底人小,没几句就被说的哭了起来。
宋语然忽地一笑:“倒是提醒我了,确实漏了这条规矩。”
“睡前你去问她们话,这个欣欣当时是说家中并无亲人的吧?”
“是的。”
“那便是欺瞒主子。叫了人来把她绑了扔柴房里,明天一早卖了罢。”
青玉出去喊人,宋语然踱步到窗前,看着站在廊下哭的一抽一抽的恕儿,好笑地喊她:“你哭什么?吵不过人还有脸哭么?”
恕儿倏忽住了嘴,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她,一双小手捂着嘴巴,只是哭岔了气,还在不停地打嗝。
模样可怜又好笑,宋语然朝她招了招手:“哭够了就去睡,明天去找你青玉姐姐领罚。”
恕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猛点头,宋语然又笑:“知道错哪里了?”
“我……不该和她吵嘴,应该立刻告诉青玉姐姐。”
宋语然嘴角地笑意又深了几分:“还有么?”
“……我……我”她嗫嚅了许久,终是红着脸小声道:“我以后再也不这么没出息了。”
宋语然真心笑了,这丫头够机灵聪敏,只是身子太瘦弱了,得好好养两年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