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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榆木脑袋,”桃源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仔细再想想,你为何突然冲上去打他一巴掌?”
为何?云昭愣了。
对呀,她本来打算张箐怎么打骂都不还手的,她只是想安安稳稳的留在太清修行,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鬼夺人舍,不合五行,”桃源抚着花白胡子道,“五行逆克之害,使人易生暴虐,狂妄烦躁,喜怒无常,行为无状……所幸你修为浅薄,那邪术对你没什么太深的影响。”
“她为何害我?!”云昭惊怒,自己便是什么蝇蛆龃龉都要来踩上一脚的软柿子吗?
“这就不得而知了,”桃源摇摇头,“许是害你常奚山人的妖怪,也或许是你沾惹的其他邪祟。”
云昭握紧了拳头。
“对了,”桃源突然面色一转,慢吞吞的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来,装作不大在意的同云昭问道:“你可识得这张符?”
云昭定睛一看他手心托着的薄纸,“咦,这是那妖女给我的……”说着她便要伸手去拿。
桃源的手却飞速的缩了回去,他昂着头咳嗽了两声,“咳咳,这纸来历不明,我看你还是……”
“师父!”薛无至扶额,对这个幼童般的幼稚老头儿极为无奈。
桃源眉头一皱,狠狠刮了几眼薛无至,然后无奈地往身后椅子上一坐。
“告诉你也无妨,此物珍贵非常,是……是玄门天师众神之尊飞升前留下的草稿,虽然是草稿,但此符箓威力胜过当世任何一位天师所画出的符箓,而且恐怕翻遍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张……”
更别说这是青玄生天筑魂符!
众神之尊所出的筑魂符——别说寻常小劫,天道雷劫、阎罗死劫都能给你挡下五分来。
而且玄门天师的手笔,没有一个修行的人是不想收藏的。
桃源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已经想好了将它永远珍藏……
直至合葬。
“呃……”云昭听不明白什么生天筑魂的……她伸手指了一下那张符,刚要发问。
桃源脸上痛色一闪而过,他重叹了一声,“用尽全力”将手伸到云昭面前,“拿去吧!”
然后他沉声悲叹道:“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
云昭看着他紧握着符纸,连一丝边角都没有露出来的手,“……桃源道长,这个对我不紧要,您今天帮了我这么多,我就将它转赠给您吧……”
“你此话当真??”桃源脸上由悲转喜,迅速将符纸收回来妥帖放入怀中,一气呵成。
“……”薛无至真的觉得好丢脸。
云昭被老者逗得破涕而笑,便点点头道:“就算放在我这里也是宝物蒙尘,不如送给您作用大。”
桃源瞬间就对云昭改观了,只觉得这小女娃怎么看怎么顺眼,完全不像别的女娃娃那样眼高手低。
“你有这份心意,老道我也不能白白占你的便宜,你只说你有什么心愿,只要不违背玄宗规矩,我必替你达成。”
“师父,”薛无至插了一句,“那这小师妹……在太清掌教那边怎么办?”
桃源也想到了这点,他思索了许久,“张箐那小子心眼坏,向来爱欺凌弱小,我很是看不惯……”
“不过他也罪不至死,这回闹大了些,幸亏这丫头修为不够,张箐只受了些皮肉之苦,神魂也伤的不重,修养一些时日便能恢复……也能叫他安分安分。”
“就当他吃个闷亏,我不会告诉你们掌教的……只是,难保他不查到你身上来。”
云昭有些恍神,只是觉得自己也许命数到了,别人怎么帮也无用。
“这样,我这儿有两张小乘的养魂符,”桃源痛快的从左边袖子里掏出两张符箓塞到云昭手上,“虽然比不得你那张厉害,但也算有点小珍贵,你只说是你师父传给你的,到时送给张箐,也算稍稍弥补弥补。”
云昭接过来,再三向桃源道谢。
“不必客气,你那张符箓我很喜欢……”他思索道。
薛无至心中暗道岂止是喜欢,简直生平最爱……快要超过了昊元铃。
“我说的愿望还是作数,你有什么愿望,只管跟我提,也算我为你那……不幸的宗族尽一份力。”
云昭抿了抿唇,点点头。
她想了想,本来想说请求他教自己如何对抗那个梦中妖孽,但脑中几番思索,最终还是道:“我想离开太清。”
“离开太清?”桃源有些不解,太清这样的大教人人都争破了头要进来,何以她却想走?
“为何?因为张箐?”
“不,我身负血海深仇,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太清,不知是不是我得罪了张箐的缘故,似乎不愿多教我本事。”云昭咬唇,慢慢说道。
桃源点点头,他也很理解,毕竟张箐那男娃心眼小,而太清派中……也多的是“里外不一”的人。
“你要离开也不是不行……正好我们灵应派与太清派每三年都有‘交换弟子’道术交流的传统,今年正好是新的一轮,每教可选出三位弟子来交换……只是,我倒是可以提前把这件事提上日程,但你掌教选谁,我却不好左右的。”
云昭垂着眼睛,“弟子明白的。”
桃源却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似乎是自己在“食言”,便开口道:“我明天会与你掌教提交换弟子的事,你记得多争取。”
“好,多谢桃源长老。”云昭坚持下床向他行了大礼。
桃源点点头,他也有点喜欢这个女娃了。
“这回是老夫食言了,但,我可以教你如何对付你梦中的妖怪。”
云昭其实也不堪其扰,闻言急忙抬头,“真的吗?”
“嗯。”
桃源唤薛无至取来了笔,就着烛光在他掏出的一叠符纸上挥舞起来,朱砂落在纸上形成符文,又经一番折叠过后,那张符纸成了一个小小的纸鹤落在他手心里。然后他又从怀里取出一小截红绳,在纸鹤一翼上撕了个小洞,红绳从洞中穿过,最后打上结,成了挂鹤红绳手环的模样。
他将红绳戴在云昭手上,“这绳上的小纸鹤是我写的拘鬼符,绳子是我灵应教开过光的灵物,下回你做梦碰到那妖人,便摘下折符丢过去,喊声‘急急如律令’,一般的妖邪都会被拘住,若是不一般的,你也可趁机扯断红绳,绳断梦散……届时我再想别的法子。”
云昭手抚在红绳上,视若珍宝,仔仔细细的记住了桃源的话。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今日贸然失踪,他们紧张张箐没查到你,明日一定会传你去问的,”桃源交代道,“我们就先走了,你好生休息,若梦见妖邪,记得我同你说的法子。”
“多谢长老与薛师兄。”云昭极有礼的将两人送到门外。
薛无至随桃源走了两步,突然又折返回来,跑到云昭面前同她眨了眨眼,又解下自己腰上系着的白玉佩。
不知是内含什么精巧机关,那块通透无暇的白玉在他手中轻易地一分为二。
他将其中一块儿塞到云昭手里,玉佩和少年的指尖都是温热的,云昭呆了呆。
“小友,这是‘传音玉’,我先借你用着,今晚若有不测,你就合它于掌中,心中默念道诀,届时我这儿的玉就会有反应。”
少年十分认真,眉目温润,与记忆中的师兄样子有几分重叠起来。
“嗯!”云昭笑了,点点头,“多谢你。”
薛无至摆摆手,往后退道:“我走了啊,多加小心!”
“嗯!”
“啧,你怎的这样关照那丫头?”待两人走远,桃源便看着身旁的徒弟,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
他这徒弟是待人热心,但也没有这样主动过。
“那位小友身世十分可怜,被接到太清也不怎么招人待见,我心中同情她……还有师父,”他转头严肃的同桃源道:“我记得那被灭门的叫‘佐天门’,你下回不要总是‘那个门派那个门派’的说了,小友心中听了会难受。”
“嗐,知道了知道了,我也是一时想不大起来!”
……
桃源二人走后,云昭心里并没有很快就安定下来。她一想到那黄衣女子是个邪物,也有些害怕单独与“她”相处,于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都没有安生睡着。
又过了许久,她紧攥着红绳与玉佩,才慢慢失去意识……
云昭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在跑,迎着阳光不停地往前跑,她跑累了,就坐在路边的石墩上休息,看着一个有些驼背的男人扫地。
过了一会儿,男人扫完了,一遍转身一边念叨着什么“天气反复、后山的菜苗又冻蔫儿了”。
那人的长相和善老实,年龄估摸在四五十左右,他的身形也并不高大甚至因为驼背显得有些矮,但云昭看着却觉得十分温暖可靠。
他抹着汗看到云昭,“咦”了一声,就过去牵她的手,“小昭,你怎么这么冷在这儿坐着,你看看你,穿的这么少……这衣服是哪来的?今年门里新发的样式吗?”
云昭有些呆呆地晃起腿来,手指揉搓着衣角,她说:“不是呀,师父,这好像是别人家的衣服。”
“嗯?”云岩将小徒弟转了一圈看了又看,“你偷别人的衣服干啥,师父短你穿了?快去还给人家!”
他气极,作势扬起手来,但最后那张大掌还是轻轻地落在云昭头上,云岩摸着她柔软的额发,叹了口气。
“你乖,师父赶明儿多卖两个篓子攒点钱,给你再做件新春衣的钱还是有的……保准比这个料子还好。”
云昭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里发胀发酸,有热热的东西从她眼睛里流出来,这令她不好意思极了,于是她大喊大闹起来,像是要掩饰这莫名的眼泪与不安。
“我不乖!我不乖!”
“唉,”云岩又叹了口气,转而十分无奈的哄起她来,“不还就不还,我下回把衣服钱还给人家,行了吧?你这小丫头片子……成天跟你师父犟还行!”
“你不许给他们钱,一件破衣裳罢了我不稀罕!”云昭几乎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她不停地拿袖子擦着眼睛,一边喊道:“他们都欺负我,你给他们钱干嘛!你做了一冬的篓子,长了一手背冻疮,还被划了那么多口子,辛辛苦苦攒的钱给他们干嘛!我不给!我不给!”
云岩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的将小丫头搂到怀里擦着眼泪,“你这孩子,哭这么厉害作甚?你师父我是佐天门七大长老之一,谁敢欺负你!?”
云昭却不答他,还是大哭,像个要糖没要到的幼童一样两只手拼命捶在云岩胸口上,“就你有钱!你,你给自己做身衣服行不行!你屁股上的破补丁丑死了!谁会相信你是佐天门的长老!”
云岩听得一乐,抱起小丫头扛在肩上往家跑,“嗐!我就喜欢我徒儿给我缝的丑蜈蚣!”
“你才丑!你才丑!”云昭破涕为笑,对云岩又抓又咬起来。
“今晚的饭菜有你爱吃的油鸡腿儿,臭丫头再闹就不许你吃!”
两人进门,看到饭桌边还多了一个小孩儿,小孩儿脸蛋冻疮红红的,像被哪家婶姨逗弄抹上的胭脂。
云昭指着哈哈笑起来,她说你好丑啊,小雀儿。
——我早就想和你说这个了。
小云却这回却没有生气,他巴巴的看着云昭,急不可耐的样子,“师姐师姐,你的青霜剑什么时候借我使使呀!”
云昭揉着眼睛,“啊呀,贪心鬼贪心鬼!你都抱着它睡过一回啦!”
“小气鬼!”男孩儿拧着眉,转眼看到云昭手上的红手绳,然后又笑起来,“那师姐师姐,你把你手上的红绳送给我好不好呀!”
云昭使劲的揉着眼睛,感觉眼球都快被她自己揉碎了,有水滴浸湿了她干裂的嘴,味道又苦又咸。
“好呀!”她拼命点着头,眼睛弯弯,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