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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末,煤炭界最大的新闻大概要属庞黑子了。
灵石的土皇帝,被人用铁矛钉死在一个叫督图的村子外,死不瞑目,血洒山头,连石块都被染成了黑红色。
这个叫督图的村子开始在煤老板间流传,据说那里有露天煤矿。
这矿是天然的焦炭,煤块大小均匀,乌黑锃亮,热值超高,燃烧完全,灰分少,几乎没灰渣,是煤炭里头的国宝。
炼钢炼铁要把炉子烧到上千度,一般煤炭是达不到这种要求的,热值没那么高,只有精品煤才行。
张上因此被扰得烦不胜烦……
认识的煤老板几乎都来找他了。
干嘛?
找他搭伙开矿。
因为那里出了近乎白给的条件。
只要你有能力开采督图村的煤矿,并且有资金投入建设,年产量不少于一百万吨,当地就把开采权免费给你。
天然的优质焦炭根本不发愁卖,一吨2500块钱都是供不应求的,即便年产量只有一百万吨,那也是25亿!
而有人开采煤炭,地方每年最少可以收5亿的税钱。
有了这些钱,可以修多少路,开多少学校,帮扶多少家庭?
可是,督图村的村民们实在彪悍,打那里主意的人至今没有好下场,连庞黑子都陨了。
带着上百人过去,还有十几人拿火器的,最后跑回来的连一半都没有。
“你到底去不去啊?”
办公室里,姚恩均,章鑫名,吕钟楼……一堆人瞅着张同学,等他发话。
无力地挠了挠头皮,又两手使劲搓了搓脸巴子,心烦得不行。
张同学后知十多年,马上就是2008年了,煤炭整改即将开始,现在打煤矿还有什么用?
打下了你得投资,得砸钱,得建设,没两年搞不起来。
等搞起来,煤炭早就滑铁卢了,价格雪崩式下跌。
再往后,国家开始实行环保政策,节能减排,连国企煤矿都大肆关停,你能不能幸免?
再者,想拿下这煤矿,那得打仗啊!
和平年代打仗,那不是纯粹找死吗?
万一上头哪天想起来收拾你,或者被有心人曝光了,你是牢底坐穿呢,还是牢底坐穿呢?
而且,眼前这些煤老板别看平时处得好,都是奔着利益来的……想让他出头。
有和这些人一块开矿的功夫,我自己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何必带你们?
“你倒是说话啊。”老姚坐立不安,生怕去迟了被别人拿下督图村。
“我可以说我不想参合这事吗?”张上苦笑着说。
“你确定?”老姚瞪眼说:“我们几家联合起来,拿下督图村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可就没你的份儿了,别怪老汉没带你。”
“……”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投入三十亿,开采量能到每年五百万吨,一年就是上百亿的利润。
即便煤价下跌三分之一,照样有几十亿的赚头,只要煤矿没被关停。
张上想了想说:“我先打个电话问问。”
起身向门外走,在走廊里避过众人的视线,找到苗克邦的电话,拨过去。
把事一说,老苗沉默几秒,回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
然后有些于心不忍,这孩子才十八岁,又是大才,折了太可惜,犹豫一下小声提醒说:“但有三分奈何,还是别打,朱新宁造的孽,你别参合。”
“嗯,我知道了苗叔。”
挂掉电话,嘴里说知道,可张同学实际却摸不着头脑,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
朱新宁造的孽,你别参合?
细细品味其中意味,大概是说朱新宁已经烂了,造孽太多,你别走他的后路?
那如果倒回来想,走他的后路会怎么样?
会有什么结果?
瞬间,张上汗流浃背,只觉背后起了一层密密麻麻地汗珠,一股凉气从脊柱骨里头窜上脑门,忍不住打个激灵,浑身发抖……
朱新宁看着光鲜,实际如履薄冰,处境艰难到不可想象,黑金帝国随时有崩塌的危险。
甚至,再严重一些,猪哥去北边骑熊大国打金矿,就是去避难的。
如果上头把他的底子翻出来,枪毙一百次都嫌少。
回到办公室,老姚他们直愣愣盯着张同学,见他满头大汗,跟洗了澡似的,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伙心里清楚他出去请示上级去了,可是用得着吓成这样嘛?
上头的态度很重要,大家一起来找他,也是想借他的手揣摩上头是怎么个意思。
不然你前头调兵遣将,把枪支弹药弄过去,后头把你逮大狱里,哭不哭?
“这事我不参合。”张上下了定调,抹一把额头的汗,提醒说:“能不打,还是别打的好。”
诸人面面相觑。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除了读读读地抽烟声,弄得烟熏雾燥,和澡堂子似的。
良久,吕钟楼把烟头用力掐灭在烟灰缸里,率先说:“现在的钱也够花了,还是安生点吧。”
“钱还有够花的时候?”章鑫名深吸一口大雪茄,有点不爽,别人一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至于吗?
“这事我也不参与了。”
老姚看着汗水没完的张上,办公桌旁边的垃圾桶已经扔了小半桶纸巾,都是他擦汗扔的,若有所思。
众人一瞧实力最强悍的老姚都熄火了,剩下的老板们即便有心,也无力了。
老姚开大型黑口子,手下精兵猛将众多,不要命的悍匪成排,他要是不参与,其他人联合在一起也未必能拿下督图村。
其实张同学流汗,真让老姚误会了。
此汗非彼汗,他们拿不拿督图村都没太大关系,只要你不丧心病狂到真打仗的程度,上头根本懒得管。
只是说不准以后会清算,但那也是以后的事。
煤老板们屁股底下没几个干净的,屎多了不痒。
可张上不一样,至今,他都没做过亏心事,所以苗克邦才怜悯他的才华,别一步踏进去毁了自己。
煤老板们兴致而来,败兴而归,却都不死心,尤其章鑫名。
巨大的利益可以令人疯狂,拿下督图村,资产翻几倍都不难。
眼睁睁看着露天的黑金,却开采不出来,就好像一夜暴富在眼前,逆天改命旦夕间,你却硬是没那胆量去“富”。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章鑫名还是决定试一试。
……
张上虽说不参与督图村的事,但对村民们挺敬佩的。
以己度人,换了自己是村民,一定也会拼死保护家园,哪怕拼得全村人亡尽。
章鑫名回去招兵买马,联合十几个黑口子的煤老板,准备大动干戈。
其实张上想私下劝劝他的,可是转念一想,这年头什么都能挡,就是不能挡别人发财的路……
各人自有造化,随他去吧。
除了煤老板急,督图村上头的人也急,煤价一小时一涨,拉一卡车煤在半道上走两天,去了卖煤地就得比原定的涨半成价格,疯狂得不要命。
为了车上多拉一点煤,为了赶速度,超载,超速,各种违章,都是小菜。
那些年头最挣钱的公务员知道是什么吗?
交警!
在公路上值一个夜班能干回三万块钱去,直接带着验钞机去的,比加勒比海盗都牛掰。
……
看着眼前的督斯图旗长,张上不知该说些什么。
皮肤黝黑粗糙,就像是被烈日晒干了的土疙瘩,浑身带着一股山土气。
穿着破旧长袍,洗得没了颜色,脚上穿一老旧帆布鞋,诉说那里的穷困潦倒。
也不知道是谁给出的馊主意,更不清楚人家从哪打听到的朱新宁,直接找公司来了,指名道姓要见张同学。
“我们督斯图百姓生活困苦,又地广人稀,除去养殖业,没有可以发展经济的方法,连教室都没有洁白的墙壁,也没有明亮的电灯,有的只是布满裂痕、年久月深、发白的黑板,上头印着贫义工程的字眼。”
“我这趟来,也是旗里努力拼凑出来的车钱,呼图家的孩子该到上学的年龄了,这钱本来是准备支助他的,好考上大学带领我们脱贫,如今被我浪费……”
老旗长讲了很多,老泪纵横,哭得稀里哗啦……还时不时偷偷打量张同学的反应。
见他不说话,就一直不停地诉说人间悲苦,说让你抹眼泪的惨事。
张上烦躁地用掌心撑着额头,知道老旗长的来意,让他拿下督图村煤矿,发展地方经济。
你拿了煤矿,得修路吧,不然煤怎么运得出去。
得雇人下矿吧,而且得雇当地人,不然那山沟沟里谁愿意去?
得建设煤矿吧,得买钢买铁买水泥吧,得让矿工们吃饭吧,买菜买米买粮食,在当地各种买买买,自然能带动消费。
最后还得给地方纳税,这才是大头。
可是,这矿哪有那么好拿?
“老旗长,不是我不愿意去,你先把督图村民们的工作做好,我绝对没二话。”张上说。
“……”我要能做得了督图村的工作,还来找你?
见张同学推诿扯皮,老旗长清楚,不来点硬货是不行了……
“求你了……”眼泪鼻涕一齐流,当下就要从椅子上出溜下来,给你跪了。
让一个年逾六旬的老人家开口求你,还下跪,这得是多遭雷劈的事?
张同学赶紧一把扶住人家,自己先跪了,爷爷,我求您,我也不容易啊,这仗一开,尸横遍野,说不准连我自个都得搭进去。
“老旗长,您可不敢这样,不然我走了啊。”张上朝门外示意,作势欲走说:“已经有人准备拿下督图村了,用不着我出面。”
“他们不行。”把脑袋上戴着的毡帽拿下来直接擦了鼻涕,然后把糊鼻涕的地方往衣服上蹭一蹭,再戴上,肯定地说:“他们没你有实力。”
“……”这指定是被人给洗脑了。
张上暗暗寻思,很有可能这是挖了坑让你跳。
等你攻打督图村的时候,暗中拍下血腥场面,再曝光出去,立马就能让黑金帝国摇摇欲坠。
以前他不会这么想,可是苗克邦的提醒,让他开始如履薄冰,压力很大。
想了想,见老旗长誓不罢休地样子,张上只能说:“先让我前头那波人试试吧,如果他们拿不下,我再想办法。”
“好好好。”老旗长眉开眼笑,笑得就像破布鞋炸了线似的。
站门口喊一声隔壁的史可,张上吩咐说:“把老人家的车费给报销了,再给买张回去的车票,另外赞助一万块钱让他带回去。”
“嗯,好。”史秘书回应。
“我不回去。”一听让他先回,老旗长不干了,干脆往地上一瘫,“你和我去,我才回。”
“……”人老了真不好哄,张同学无奈,只得说:“那您先在这住两天,等我有空了和您一块去督图村看看,不过先说好,我要是无能为力,您可别赖我。”
“你一定行的。”
“……”你指定是害我来的。
……
章鑫名招兵买马的速度很快,没出几天就把人员组织好,装备弄齐,向督斯图镇汇聚。
张上则带了特种作战小队,还有丁泰等好汉,开几辆东风猛士随后赶路。
他这次去只是做个样子,绝对不会向督图村下手,即便不要每年上百亿的利润,也要对得起良心。
督图村。
庞黑子进攻令村里的道路被黑血染红,成片成片房屋成为废墟,都是被油瓶炸弹烧的。
打退敌人,血刃贼首,村里响起悲凉壮歌,举行古老仪式,将战死的英雄埋葬,他们将永远守卫这片世代生活的土地。
尽管心情沉重,可还是要面对生活。
一场场战斗打下来,村民们学会改良自己的武器,学那些人自制油瓶弹,将农用铁镐改成军用,把镰刀安上长长的把柄,当镰钩用……
村里几个头领会聚,准备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九哥,我估计还会有人打咱们。”严十一胳膊上缠着破旧灰布,被铁锹扎的,好在没有直接把胳膊劈下来。
“这样打下去是没有结果的。”老村长老眼昏花,颤巍巍地坐在床边,脑袋都秃噜了。
“那六爷爷你说怎么办?”
“再打一场,打出威风,打破敌人的胆,谈。”
“谈?”严十一变了脸,本想发飙,但碍于老人是长者,是宗老,他不敢顶撞。
“爹。”村长九哥喊了一声说:“咱村死了这么多人,如果谈和,拿什么给死去的战士交代,这可是血海深仇。”
“妻子儿女一辈子衣食无忧,够不够?”
“怎么可能?”严十一忍不住插话。
“外人为什么打咱们?”老村长咳嗽了一声,从兜里掏出洗得苍白的旧布擦了擦嘴问。
“为了我们脚下的矿。”
“那你知道我们的矿值多少钱吗?”
“这……”一帮人面面相觑。
这个大山里头的村子,人均年收入不过一千块,外界淘汰掉的一分钱硬币,在这里都还流通。
虽然村民们经常去镇上用打猎的产物换粮食,换布,换生活用品,可是没人懂煤矿的价值。
“前段时间,旗长找我来谈,告诉我,我们脚下的煤寸土寸金,可以让我们村所有人走出大山去城里买房,可以让孩子去城里上学,甚至可以住高楼大厦,就是那种像稻杆子,一截一截垒上去的楼房,有十几层那么高。”
老村长努力把手臂伸高比划着,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憧憬。
“不能吧?”严十一不信,房子上头垒房子,那怎么受得住?
“你该出去看看了。”老村长叹息着摇头。
“爹,你怎么不早说这些啊?”九哥痛心疾首,你早说这些咱还打个屁,把村外头的矿一卖,家家都能过好生活。
“早说?”老村长掩不住讥讽,“说得早了,咱村不但过不上好生活,还得受人奴役,给人当奴才。”
“谁敢这么对咱们?”严十一发狠。
“不是对不对的问题,是人家拿不拿你当人看。”老村长目光虚浮,透过房间,注视村中心的大吊钟问:“那吊钟是谁送的?”
“那孙子早让我们打断腿了。”
“没打断腿以前,人家拿你当人看么?”老村长反问。
“这……”
“尊严是用血拼出来的,我们山里人虽然穷,但志气不能少,你软,外人就敢欺负你,本来每人赔偿十万块钱,他敢只给你一百,你还傻乐。”
“多少?”一屋子人打哆嗦……
“这钱,都是我们督图村的勇士,用血汗拼出来的。”
正议论着,门外传来焦急地脚步声。
“不好了,又有人把村口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