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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憺沉思半晌,说道:“苏姑娘,依我所见,与其这样劳累,不若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去也不迟,那样一大间采石坊,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见苏夌峨还是愣愣地坐着,韩憺轻轻叹了口气。
刚刚听随从简单交代了几句,又从苏夌峨这里得知了她的目的地。韩憺心中愈发地好奇,这样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路途遥遥来到东京,急着找采石坊到底所为何事呢?
茶肆的掌柜看着这一桌奇怪的客人,不明就里,但又不能坐视不管,只得怯怯地靠上来说道:“这眼看便是元夕佳节了,二位有火也收一收,都和气一些。”
韩憺的脸微微泛红:“掌柜的您误会了,我只……”
韩憺话还没有说完,苏夌峨便挣扎着从条凳中站了起来。
纵使苏夌峨再如何伤心沮丧,她也知道再坐在这里,误会只会更大。
她迈开腿准备出去,韩憺连忙拉住她的袖子。
苏夌峨回头,眼中盈着还没有擦去的泪水。
韩憺没有办法地耸肩。
方才是他的错,光顾着拿常理去判断苏夌峨的身体和精力,却忘记了兼顾人情。
于是韩憺朝苏夌峨诚恳地说:“走吧,苏姑娘,我陪你去采石坊。”
苏夌峨十分意外。
刚刚她在心中已经想好,她不想和韩憺回什么客栈,就算工匠不在采石坊中,至少问到父亲的确定所在,也是好的,她只是担心自己这副还未从药效中恢复过来的身体...
现在,韩憺突然的改意无疑是帮了她大忙。
苏夌峨感激地点了点头。
韩憺小心地搀着苏夌峨,向茶肆掌柜打了声招呼,走出了茶肆。
看着苏夌峨在街市灯火映照下黯淡的面孔,韩憺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船上郁郁寡欢的落寞女子。
“掌柜的倒是说到点子了,”韩憺另一只手拂了拂梳得齐整的头发,“元夕佳节快到了,无论是什么烦恼事,苏姑娘都要平心静气地对待。”
苏夌峨抹了抹泪,自顾自地开口:“我去采石坊,是去找我父亲的。”
韩憺静静地听着。
“父亲修造园林假山那么些年,从来也没离开过苏州,去年却突然应召运送花石纲入东京。”
韩憺的眉头皱了皱。
“路途遥远也就罢了,可他是来了东京,又不是去了什么深山老林。我与母亲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他一走便音讯全无,再也联系不上了。”
苏夌峨说着,心也愈发地纠紧。
“说来也是讽刺,父亲平素便不喜朱勔的为人,几次三番说与我,若有机会,便不再待在朱勔手下做事。如今可倒好,父亲北上确是逃脱了朱勔的摆布,可这机会好巧不巧又是朱勔给的。等到失了联系找不到人,母亲最后的能求的竟也只有朱勔。”
韩憺搀扶苏夌峨的手紧了紧。
“我素来不会给自己的家里人省心,做出的事也大半尽是蠢事,”苏夌峨眨了眨流泪到酸痛的双眼,“这回出来,是瞒着母亲来的,也不知她现在在家中担心成了什么样子。但我自觉这次东京一行没有做错。”
苏夌峨坚定地看了一眼韩憺。
“虽说他人看着一个一无所有的姑娘就这样闯入东京,可能会觉得有些荒唐。但在我心里,什么事都不做,任由父亲身在千里之外而无法联络。那会比现在更加荒唐。”
苏夌峨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有些惭愧。虽然是硬着头皮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韩憺,但自己毕竟一路上给人家添了那么多麻烦,又叫他看见了自己被绑的狼狈样,听完自己这番话,他说不定会哑然失笑吧。
韩憺确实是笑了,但却不带任何讽刺意味,他悠悠地说:“苏姑娘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同样都是瞒着家里人偷偷溜出来,我就不太一样……”
韩憺刹住了话头。
苏夌峨疑惑地望着他。
“苏姑娘,我的事,不妨稍后再叙吧,”韩憺的脸上闪过一抹遗憾,他朝街旁努努嘴道,“姑娘心心念念的采石坊到了。”
苏夌峨喜不自胜地抬头,果真,刚刚聊天倾倒苦水,却没注意自己与韩憺两人已在大道上走了许久。
但视线下移,苏夌峨嘴边的笑容稍稍凝固了些,那采石坊的入口一扇大门锁得死死的。
“扣门试试?”韩憺鼓励着她。
苏夌峨心脏砰砰直跳。她离开了韩憺的搀扶,走到阶前,轻轻扣了扣门,厚重的木门发出几声闷响。不一会儿,里面传出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门开了条缝,里面一个仆从打扮的人探出脑袋,一见是位姑娘,纳罕着问道:“哟,姑娘找谁?”
苏夌峨忙接话道:“劳驾,请问修建假山观景的工匠师傅们在吗?”
那人撇了撇嘴道:“姑娘,真不巧啊,这眼看着元夕佳节就要到了,这师傅们是全去赶工去了啊,作工赶不上趟,那可是大罪,是圣上那边不高兴呢!”
韩憺上前一步问道:“怎么,这采石坊的工匠夜里赶工为的是皇帝吗?”
仆从一摆手道:“公子您这是什么问法,可别说笑了,谁不知当今圣上雅趣甚多,什么赏花练字音乐作画,这奇山异石自然也得算入其中。”
原来父亲竟是为天子办事。苏夌峨心中喜忧参半,她忙又开口问道:“那,我何时才能见得到他们呢?”
“这个,”那人思考了半晌道,“明日接近午饭的点,师傅们会回到这东大街上,那时姑娘再来试试...哎,姑娘,要不你将要找之人的姓名告诉我,我看明日见得到的话,便给他传个话如何?”
苏夌峨本来还不好意思开口,一听这人主动提出帮助自己,自然是高兴地点头道:“那真是不胜感激,劳烦您见到苏观同苏师傅,跟他带一句,就说是苏...”
“不好意思,姑娘,”那人微微抬手打断了苏夌峨。
韩憺站在苏夌峨身后,手指微微握紧。
“您刚刚说哪位师傅?”
“苏观同。”苏夌峨的嘴边还带着方才欣喜的微笑。
“嘶,姑娘,那你可知道这苏,苏师傅大致是何时来到这采石坊的吗?”
苏夌峨忙接话道:“他是去年年初自苏州随一批花石纲一道来的东京。”
“去年年初?”那人拉高了腔调大惊道,“去年年初,确实是有一批花石纲自江淮二路而来,为确认人员,那随行名单我看了不下数十遍。不说姑娘提到的什么名为观同的师傅,便是一个姓苏的也没有啊!”
韩憺手快,一把搀住了差点从台阶上倒下来的苏夌峨,一边急着问:“这,劳驾,您能确定吗?”
那仆从肯定地点了点头。
苏夌峨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