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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如画的大明湖边上,人山人海。
“今天是不是要轮到雨荷厅戒严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人们这样议论着,脸上带着些许笑意,那笑容中,有崇拜也有羡慕。
在这人杰地灵的济南府,出过无数名人,诸如李白、杜甫、苏轼、苏辙、曾巩、元好问、赵孟頫、李清照、辛弃疾等人,有的偶居于此,有的则来此做官,给济南府增添了不少人气。
今天,济南第一名胜,全山东最美的大明湖上,又添了一位名人。
人们叫他陈督师。
此人排场极大,尽管他一再对手下人表示“要低调些,陈某喜欢清静”,但收效甚微。
他去明湖居游玩,那里就要戒严。他在的地方,再怎么保守估计,至少方圆二里之外,凡夫俗子是不能靠近的。
他去秋柳园,则明湖居重新开放,秋柳园又成了戒严地。
既明湖居、秋柳园、小沧浪……这些美如仙境的名胜地之后,督师府的八抬大轿又把他抬到了雨荷厅--他今天的落脚点。
燕王率大军出征,夺取周围的城池。这二十多万虎狼大兵一走,济南府顿时清静了许多。
济南府有太守铁铉负责处理一切民政事宜,张玉、谭渊负责军政事宜,其它诸事亦全有手下代为处置。陈督师这甩手大爷当的,比当年的景隆哥还要神气一百倍。
现在,这位大爷正在雨荷厅钓鱼。一众护卫们层层罗列,持着刀枪守卫在他附近。
微风拂面,凉爽宜人。
督师府总管毕恭毕敬的伺候在一旁,生怕惊了鱼,低眉顺眼的小声问道:“陈大人,中午您想吃什么?”
那位钓鱼翁没有回头,眼睛全神贯注的注视着鱼漂儿,低声道:“烹虾段、冰糖莲子羹、酱牛肉、糖醋鲤鱼、香辣蟹,每样各来一份。再给我拿个碧筒饮……另外,去喊郑和,让他陪我吃饭……算了,碧筒饮不要了,他们回人不喝酒,我也别当着他的面喝酒了。香辣蟹也不要了……”
总管笑眯眯道:“好,大人稍待,小人马上去准备。”
总管前脚刚走,另一位管家也来了,他端着一壶茶,那茶具极是精妙考究,乃是上好的景德镇瓷器。用的起这个的,不是皇亲国戚,也得是达官贵人。
毕竟这个时代,并不是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景德镇瓷器那是官销的,要优先供应皇家,平头老百姓可无福消受。
管家轻声叫道:“老爷,茶来了。”
钓鱼翁依旧没回头:“放地上吧,先倒一杯尝尝。”
“好咧。”管家轻轻揭开茶盖,一股清香传来,令人心旷神怡。他慢慢的倒了一杯,递给陈义枫。
这茶产于湖南岳阳洞庭湖中的君山,形细如针,故而君山银针。从表面观之,茶芽呈金黄色,外层有白毫儿,芽头茁壮,相对其它茶来说,它的长短大小特别均匀。
陈义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但觉入口馥郁芬芳,回味无穷。
这茶平时是要特供给皇室的,现在战争己起,南北道路断绝,皇帝是享受不到了,倒是便宜了陈义枫。
他细细的品味,越喝越口舌生津,只觉这茶之细腻,这水之灵动,远胜上一世喝过的君山银针几百倍,便回头问道:“这是趵突泉的水,还是黑虎泉、珍珠泉、五龙潭、百脉泉……”
济南府名泉甚多,水质清洌,历来有七十二泉之说。其实,大家只是觉得这个数字大吉大利而已,故以此数来定。实则济南名泉远远不止七十二处,仅济南街心地带,就有泉池百余处,当然最有名的,公认的水质最好的,就是陈义枫所说的那五处。
“都不是。”管家摇了摇头,一脸凝重道:“小人蒙大人提拨,时思报效,知道大人爱品茶,特意带人一大清早出去采集荷叶上的露珠,忙活两个时辰,一共才采了这么点。”
这种没有污染的露水,用来泡茶,那种滋味真是美妙不可名状。
“你也算是有心人了。”陈义枫道。
“大人是吾等楷模!大人的事迹我们早就听说过,谁对大人好,大人就永远不会忘了他。难怪人家都说‘天下陈氏真义门’!小人有幸服侍大人,自然要学习义门陈投桃报李的义举!”不管陈义枫愿不愿意,总之这位管家虽然没去过江州义门,此刻却仍然以义门陈的一员自居了。因为他觉得这对他来说,是无上的荣耀。
“好,很好。”陈义枫又喝了一口,心中喜不自胜:“大权在握的人,原来每天过的是这种众星捧月,神仙一般的日子啊!上辈子没体验过,这辈子倒是彻底体验过了。”
过了一会,丰富的饭菜准备好了,郑和也来了。
陈义枫“嗖”的一甩鱼线,钓上来一条大鱼,阳光下,那大鱼扑腾扑腾的闪动着尾鳍。
这时自有亲兵帮他收好大鱼。
“好!”郑和赞道:“陈大人钓技见长了。就是不知道剑法又进步了多少。”
“看剑!”
陈义枫迅疾拨剑,直刺郑和,后者亦疾速抽剑,二人打斗五个回合,郑和只觉眼花缭乱,弃剑认输。
“唉呀!你这剑法,进步也太快了吧!咱俩以前最多打过五十多招,分不出胜负。现在我在你手上连五招都走不了了。”对于眼前这位生死之交在剑法上的巨大进步,郑和赞不绝口。
陈义枫收剑道:“张三丰太厉害了,张定边也不是孬种,他俩把义门剑法这一改进,威力简直暴增了一千倍!改天有空,我教你几招!”
郑和踌躇道:“这样不好吧,你们陈氏家传剑法,岂能外传?”
陈义枫道:“咱俩是什么交情,咱俩之间还说这个!以后你再跟我这么客套,我就不认你这朋友了。”
郑和笑道:“嘿,尊敬你这位大督师,这还是我的不是了,好好好,依你就是。”
陈义枫把碗筷递给他,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当了督师,你也是我大哥。”
郑和静静的看了看他,重重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和他一起吃饭。
席间张玉前来汇报工作,通传之后,刚要下跪,陈义枫止道:“张将军,不是跟你说了吗?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你和谭渊在战场上救过我的命,你们见我,就不必多礼了。”
张玉诚惶诚恐,道:“俺是粗人,生怕违了礼数。”
“一起吃点,边吃边说。”
“不了,吃过了。”
张玉汇报完工作,向陈义枫请求道:“大人,除了往济南调些粮草,还用调兵吗?”
陈义枫指示道:“步兵不要了,骑兵再给我征调五千。不必从山东一地出,从山西、河北、河南也都各调一些,凑够这个数就行。”
这个督师,名义上让人一听,唬人的很,实则水分也不小。燕军并未占领山东、山西、河北、河南全境,只是占了这些地方的一部分。
“遵命!”张玉又和他聊了几句军政上的事体,便勿勿告辞了。
饭吃完了,郑和走后,陈义枫钓兴未减,接着享受惬意的垂钓人生。
这雨荷厅,就成了他今天的办公地点。玩乐和办公两不误。
他的护卫们也都轮番换岗,下去吃饭。
古代虽然不能打电脑游戏,不能坐飞机,开汽车,但娱乐节目也不少。至少对那些处于享受阶层的人来说,生活是无限美好无限快乐的。
鱼漂闪动,奋力一拉,又是一尾肥肥的大鲤鱼。
督师这个职位,就是纯粹的为了管理手下用的,本身并无具体职责。
陈义枫继听古筝、下围棋、练剑、品茶、读书、习繁体字之后,又迷上了钓鱼。
有资格在大白天躲在大明湖享受神仙生活的,自然都是无需为了生活奔波劳碌的人。
不远处,那些公子、小姐也都聚在树下吟诗作赋,附近还有一些穿着名贵绸衣在玩击鞠游戏的小童。不用说,这些自然也都是社会上流家庭的产物。
按理说,陈督师身份最尊,地位最高,作为同样是闲的蛋疼的人中的一个,陈督师理应比这些人全都幸福才对。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地位低的人,能力和资格也差,没人找他们麻烦。
地位高的人,你最多只能清闲一会,想要长久休闲那是不可能的。
很快,找陈督师麻烦的人就来了。
那人脚步勿勿,大踏步的就闯进来了,管家赶紧阻拦:“大人,您还没通传呢。”
“滚开!”
这人一声咆哮过后,陈义枫手下的人全都不敢说话了。
陈义枫不用回头,用屁股都能猜到,此时前来败兴的这家伙,定然是铁铉这厮无疑。
平素五光十色的大明湖上,游人如织,画舫如簇。然而现在谁也不敢坏了陈督师钓鱼的雅兴。
铁铉敢。
“卑职参见大人!”根据礼法,堂堂太守大人,在济南府横着走的人物,见了陈督师,要自称卑职,还要下拜。铁铉虽然对他整天游手好闲的行为非常反感,但出于礼节,还是参拜了他。
陈义枫回过头道:“太守请起……我说你每次都闹出这么大动静,你看看,把我的鱼都给吓跑了。”
铁铉这个人最大的特点是铁面无私,毫不通情。虽然陈义枫救了他的命,但丁是丁,卯是卯,你身为要职,整天出来玩乐,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看你不顺眼,就要犯颜直谏!
铁铉这种性格,太过刚正,遇到境界不高的上司,要么被他气疯,要么想办法把他调走,眼不见心不烦。
铁铉看着他那悠然自得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说话语气就跟吃了枪药一样:“大人,济南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平安早晚会来,到时免不了一场血战,你不在督师府处理公务,却整天流连山水,让卑职寒心之极!”
“你说你这个铁疙瘩,难怪张定边说你是腐儒,本督师非得学小脚老太太,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窝家里孵豆芽你才高兴?本督师玩乐归玩乐,不是也什么事都没耽误嘛,钓个鱼都能让你这么来气?”
“大人,在这济南城中,数你职位最高,你的一举一动,全城中人都盯着呢!大战在即,你整天在外抛头露面的,只顾玩乐,成何提统!我铁铉从来不会阿谀奉承,燕王刚走你就这样,你真是个昏官!”
“太守谬赞,在下受宠若惊。”陈义枫放下钓杆,很认真的给他拱手行礼,然后拿起钓杆继续钓鱼,把他刚才的话全当放屁。
铁铉自从降了燕军后,一刻也未得清闲,整日从早忙到晚。
燕师打坏了石门,他得派人加班加点的加固抢修。燕王发出册封文武诸臣的文书,因道衍大师此刻尚在北平,他得安排人马将文书送往北平。全城守军的军粮用度,以及有关民生的大事大事都要他来掌舵。他这个大忙人,习惯了忙碌的生活,看到陈义枫这个悠闲样子,就觉得特别不爽。
“陈大人,圣人言,君子慎独①,你好自为之!”
陈义枫心道:“张口圣人,闭口古训,你老子我又没参加过你们这个时代的科举。”
本来不想理他,但他不停的在这聒噪,不理他也不行。
于是陈义枫冲他坏坏一笑:“哎,铁太守,本督师在这钓鱼,并不单纯是为了浪费时光,其实还有更深的目的在此。”
铁铉还道是什么兴国利民的好事,便问:“什么目的?”
“当然邂逅美人啊,到时眉来眼去,你来我往,打的火热……到时陈某的桃花运,定然会成为济南府的一段佳话……”
“嘁!”铁铉不屑的说:“还桃花运!你当心人家十八年后来找你,可怜巴巴,一脸哀怨的问你:陈大人,您还记得十八年前大明湖边的谁谁谁吗?”
“有点印象,技术很好,价钱很公道。”陈义枫拍着铁铉的肩膀大笑道:“你觉得我这样回答如何,想起来就觉得很浪漫。”
“你……你真是有辱斯文!”铁铉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段美丽的邂逅,到他这竟然成了……什么人哪这是!
铁铉懒得搭理他,也不告辞,气呼呼的走了。
他回太守府的路上,遇到郑和,便拉住他,气愤的说个不停:“陈督师整天就知道游山玩水,主上也真是的,把防守济南的重任交给这样的人……”
郑和不听他说完,只待他说完一句话就打断了他:“你这人真是倔的要命。那陈大人成竹在胸,视平安如草芥。以前以寡敌众尚且不惧,如今平安的人和咱们比,人数上并不占优势,怕他什么呢。”
铁铉大怒,指着郑和大声道:“好哇,你们这帮见风使舵的家伙!你们都巴结他陈义枫,心甘情愿的给他捧臭脚!他视国家大事如无物,到时大敌压境,我看他怎么办!”
“你这脑袋真是铁做的,比驴还轴!”郑和一脸恼怒:“你根本就不了解陈督师的为人!你当真以为他只是个没有心机的纨绔之辈?真要那样,他能打那么多漂亮仗吗?”
“那依你之见,他有后招?”
郑和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傻?我看你这么多年官白当了!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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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礼记·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