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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萝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场中情形吸引了去。
却见那马队一二十人,个个儿着一身精干的骑马服,颜色鲜艳喜庆。当中居然还有几个姑娘,身段纤瘦却矫健,一入了场,便吸引了无数人目光,悉悉索索的议论声顿时响了起来。
跑马场中原先还零星有几人骑着马闲走,见他们出来了,都纷纷退到了旁侧。
这年代的马术表演,约莫算是百戏的一种,讲究的是观赏性。许千峰请来的马术班子,于府城极有名,技艺自然精湛,一时间鼓声起,十数人应和着鼓点,在马上做着各种高难度动作,甚么双人立马、马上倒立、跳马、镫里藏身……直瞧得凉棚中众人喝彩连连,气氛登时就热了起来。
季萝瞪圆了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跑马场,手里帕子攥成一团,看起来比在马上腾跃的人更要紧张几分。
季樱也认认真真看了好一会儿,手心跟着冒汗,正待喝口茶压压惊,后脑勺蓦地被轻敲了一下。
转过头,只见季渊大大咧咧坐在椅子里冲她笑,手里的扇子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季老太太刚一进跑马场,就被请去与许家老太太作伴,这位季四爷自从下车时匆匆一瞥,就再没露过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打哪儿溜过来的。
“四叔你这动辄便打人的毛病得改呀。”
季樱破无辜地摸摸并没被打痛的头:“我这儿看得正起劲呢……”
“有甚么好看的,都是花把式。”
季渊凑近了点,往她椅背上一趴,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本来依着许千峰的意思,还打算搞个骑射赛来着,为着这事,置办了好十几笼山鸡野兔,被他娘一通臭骂,说是生辰也不替她积德,只好作罢。气得他够呛,干脆在他家院子里支了老大个烧烤炉,让我跟你说,中午别吃太多,下午请你吃烤山鸡。”
也是啊,到底是老娘过生日,若真个玩什么骑射赛,岂不成了大型杀生现场?
再说,这骑射赛么,听起来确实有意思,可谁又晓得这些人的骑射技艺是否靠谱?万一有那起本事特别臭的,手稍微那么一打滑,这许家跑马场中满坑满谷的人,岂不都成了活靶子?
“好呀。”
季樱答应一声,便要扭回身继续看表演,却被季渊又在额上拍了一下。
“我且问你,那日送许千峰兄弟俩离开,你和陆星垂落在后头,聊什么呢?”
“嗯?”
季樱再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朝他面上张了张,眼珠子一转,手板心就在他面前摊了开来:“想知道啊,给钱!”
那厢里,季萝原正看表演看得聚精会神,耳朵里冷不丁灌进个“钱”字,人立刻就醒了,迅速一回身:“什么?”
“四叔问我事儿呢。”
季樱冲她笑笑,转而对季四爷一抬下巴:“我可不白回答,想知道就给钱,见者有份,五十两,我和二姐姐一人一张。”
“我也有?!”
季萝霎时笑成一朵花,瞧瞧季樱,学着她的模样,小松鼠似的将两只手也摊到下巴底下。许是平时甚少与季渊来往,神色看着还有点发赧,却是目光坚定,丝毫没有要退回去的意思。
“嘁。”
季四爷极为缓慢清晰地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当真伸手去捞荷包:“要旁的没有,要银子,你四叔我大把。”
说着便掏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来,一个姑娘手心里拍一张,又来来回回打量她二人:“你们何时变得这样要好了?”
没记错的话,不到一个月前,还乌眼鸡似的么……
季萝收到银票,立刻喜不滋滋地攥进手里,然后便回头自个儿高兴去了,根本没注意她四叔问的是什么。
季樱却是哈哈一笑,一句“小姐妹的事儿你别管”糊弄了过去,老实不客气地也将银票装进荷包,靠近了点,压低喉咙,神秘兮兮道:“那天,我和陆公子……我们……就闲聊来着。”
季渊:“……”
他原也并不真的十分在意答案是什么,抬起扇子在季樱脑门上又来了一下,似笑非笑:“我还心想着,你这家伙大了,是不是生出了什么心思来,若是真有那个想法,我这做叔叔的,可以……”
他这不着调的话没说完,就听得跑马场中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凉棚里众人也“啊呀”惊呼出声。
季萝脸上那点子笑容还没来得及褪净,已然转换为满面悚然,下意识一把捏住身畔季樱的胳膊。
季樱陡然回头,立时也睁大了眼。
那跑马场中此刻正在表演双人立马,是一个人立于疾驰马上,另一个人需站上他肩头,两人再同时做出各种惊险的动作。
这表演看上去固然惊险,平日里却是练习了许多次的,照理来说,无论是人还是马,早应该驾轻就熟。
然而却不知为何,当中有一匹马,仿佛受了惊一般,步调突然之间乱了,横冲直撞地就向着其它马匹疾奔而去。
因着这一变故,马上二人摇摇欲坠,尤其是站在肩上的那个瘦小男人,眼下已是满面慌乱,不得不蹲下来狠命扯住底下那人的衣裳,希图保持平衡;
场中其他人更是躲闪不及。需知道,倘若这匹马真个冲撞了别的马匹,只怕会引得大骚乱,届时,这些训练有素的驭马人或许还能想办法脱身,可如果马匹冲进凉棚呢?
凉棚之中,现下已是尖叫声四起,有胆小的姑娘给吓得哭了出来,男人们亦脸色发白,不过强自保持镇定。
正乱成一锅粥,马场边,忽地又是一人一马斜刺里掠了出来,径直冲进场地中央。
那马速度快得惊人,须臾间已追至那匹受惊的马旁侧,马上黛紫色的身影丝毫不乱,绷着脸夹紧马腹直起身子,胳膊一探,捞住那马的缰绳,另一条胳膊伸长,牢牢攥住即将坠下的那个瘦小男人后襟,稍一用力,将他拽至自己的马背之上。
接下来,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这紫色的身影竟是腾空而起,翻到了那匹惊马之上,没费什么工夫,便将马上的另一人也抛到了自己那匹马上,一声唿哨,那马即刻驮着二人奔去场边,安安生生地停了下来。
至于他自己……
那人稳稳伏于惊马之上,悍然调转马头,由跑马场中央驰向场边,绕着场地跑圈。
一圈、两圈……
尘土与杂草飞扬,明明只有一个人在绕场疾驰,却生生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那人端坐于马上,面孔俊朗,神色冷静,仿佛这突发的惊险事件,于众人是泰山崩于前,于他,不过是一颗小石子落在脚边。
奔驰当中,那匹受惊的马终是被安抚住,安安生生地行至场边,立刻就有人将它带了下去。
那个人却往凉棚这边走过来,步伐和脸色都沉稳得不像话。
这一刻,季樱终于明白,自己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从何而来。
甚么小竹楼,甚么画舫,甚么宅子里精巧的花园,都和这个人全然不搭。
如果说季渊和许千峰他们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而他,分明是一只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