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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钰不是噶尔丹策零所比喻的公马,可当泰兴十五年的春天绿了牧草的时候,真的就如战马一样兴奋。
农历四月,天逐渐暖和起来,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绿草,雪百合挤开了覆盖在上面的那层冰雪,努力出一朵朵黄白色的小花。
憋了一个冬天的轻骑兵们开始四散出击,袭击部落,抓人、探路、绘图,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转场的牧民成了这些轻骑兵们最好的猎物,更为详尽的阿尔泰山山口的地图,也从牧民口中询问整理出来。
皇帝所在的西路大军传来了消息,说大策凌敦多布的主力在轮台附近,刘钰也根本不在意。
管他是演戏也好、真的也罢,他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没敌人主力,他就翻越阿尔泰山。
有敌人主力,那就野战,正好击溃。
越过阿尔泰山,便是额尔齐斯河,沿途不是荒漠,而是最好的高山牧场区,补给不成问题。
从今年冰融的时间来看,应该是个暖和的年头。
参谋长吴芳瑞匆匆跑到刘钰身边,打扰了正在那看冰河融化的刘钰,喊了声报告后道:“刘大人,轻骑们又抓了几个准噶尔人。都说小策凌敦多布的牧帐就在不远处,他身边只有私兵数千。阿尔泰山南麓的一部分敌军正在赶来的途中。”
这已经是第四次得到这样的消息了,那群松花江来的府兵,结阵对战未必强,可是偷鸡摸狗抓人摸营,那是真的有天赋。
阿尔泰山又被蒙古人称作金山,这里时常有牧民捡到狗头金。前些日子几个轻骑劫了一处准部的哨所,从那里的牧民那抢了马匹牛羊,还居然抢到了一块四斤多重的狗头金。
消息传来,这些轻骑都像是疯了一样,成群结队如同蝗虫,干劲儿满满。
想着当日被杜锋藏在树上想劫自己的“商队”的事,刘钰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抓到人的,赏银子。”
“大人,依着兵法,这时候应该主动出击。他们正在集结兵力,咱们应该趁他们立足未稳,先攻破其一部。”
刘钰摇头道:“着什么急?打完了之后呢?现在要翻越阿尔泰山还不容易,再等一两个月,天气彻底暖和了之后再说。”
现在还不是出兵的时候,山上的雪还没有融化,一些牧民说时不时还会有大雪。
这里不是荒漠,山上丛生着落叶松、白桦,让那些从松花江征调的府兵轻骑觉得像是回到了自小生活的地方。
对刘钰而言,他没把准噶尔的军队放在眼里,所阻碍他的只有大自然的伟力。远处高耸的山峦,真叫人有一种绝望的无助。
吴芳瑞明白刘钰的意思,询问道:“大人,既是说大策凌敦多布集结兵力在西路大军对面,不管真假,咱们都应该趁着机会继续前出筑城。”
“嗯,筑城可以筑。让工兵带着两千辅兵,再派一个团跟着保护。去筑嘛。现在不要着急,等到什么时候天气暖和了,翻越阿尔泰山没有问题了,再说其余的事。正好,叫准噶尔人看看专业工兵的筑城手段。你带人去吧。”
吴芳瑞见刘钰让他独自带兵,心里略微有些激动,赶忙点头。
在何处筑城,早就已经制定了计划。前出一点,就意味着将来前进的时候少走一段路。
一个团的兵力,外加工兵和一部分辅兵,这也是参谋部推论出的合适人数。
如果准噶尔部大军在此,肯定是想要吃掉刘钰的万余部队的。
一个团加工兵前出,不算辅兵的战斗力,也足以抵抗准噶尔七八千人的围攻,大军就相隔不远,一旦支援准部就只有跑路。
若是小部分兵力,打不动,也不敢打。
若是准部的主力在此,不会为了一个团的兵力暴露战略意图。
刘钰不着急。不管准部的主力在没在这,他都在等天气更暖和。
一旦准部的主力在此,要在击溃准部主力后,迅速翻越阿尔泰山,追亡逐北,学霍去病掠夺牛马为补给,一路杀到准部腹心。
他要确保击溃主力后,直接能翻山。
而不是击溃主力后,山上的雪还没融化,以至于眼睁睁看着准部残兵跑路。
准部可以不惜生命冒着大雪翻山,他要靠青州军打满全场,不会冒这样的险。
得了刘钰命令的吴芳瑞带着第四团和工兵部队,前出到预定的地点后,专业的工兵部队开始指挥辅兵筑城。
团主力在外警戒。
有专业的工兵,筑城的速度很快。
在他们筑城的时候,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这座新筑的与大城互为犄角的小堡垒。
让小策凌敦多布厌烦的青州军轻骑兵每天都神出鬼没,他也只能领着百余人的亲随前去观察这座新筑的城。
看着已有雏形的城墙和棱角,小策凌敦多布的脸色极为难看。
亚梅什湖要塞的围城战,让他记忆犹新,那种绝望感,至今不能忘却。
“这些汉人很会筑城。那个刘钰简直就像是个土拨鼠,他手底下的兵也是土拨鼠。如果让他们翻过了阿尔泰山,筑这样的城,我们怎么办?”
原本在七河流域阿拉木图驻扎防御哈萨克的鄂托克宰桑,一个名叫达林的蒙古贵族也是忧心不已。
这一次,大汗豪赌了一场,连压制哈萨克、驻扎在阿拉木图一带的兵也调了过来。
现在看来,隐藏的很成功,哈萨克人并不知晓这一次调兵。
可是时间越拖下去,也难说哈萨克人会不会趁机起事。
这对噶尔丹策零而言,也是一场豪赌。
一旦赌输了,不要说大顺的挤压,西边的哈萨克、土尔扈特人,都会立刻如同饿狼一样扑咬过来。
达林观察了一下远处模模糊糊的筑城,说道:“这群汉人老鼠胆子很小。他们不是在城中,就是在筑城。难道我们就看着他们这样把城筑起来吗?他们袭击我们的哨所、掠夺我们的牛羊,死了好多勇士。难道咱们准噶尔的勇士,就这样白死了吗?他们只有几千人,城还没有筑起来,我们为什么不去打一打呢?”
达林想说一句胆小鬼之类的话,可是生生压住了。谁都知道小策凌敦多布是最勇猛的,在这样勇猛的人面前,他没资格用胆小鬼之类的激将法。
小策凌敦多布看了一阵,摇头道:“不能够这样攻打。他们的轻骑始终在盯着我们,我们的主力避不开这些轻骑的。如果我们大军来攻,他们筑不好城,就会跑回大城里面。如果筑好了城,他们就可以守在城里面。他们可能不会打野战,但是守城应该很厉害。”
小策凌敦多布没有一个专门的参谋团,但是多年的实战经验,让他有一种近乎直觉的判断。
这些恼人的轻骑的侦查距离大约是四十里到五十里,大军出动,轻骑不可能不发现的。
这些汉人的大兵多是步兵,按小策凌敦多布的直觉,走不快。
五十里的警戒范围,算上激战的时间,至少让要大军离开大城二三百里左右。
这样即便轻骑提前预警,他们也跑不回大城,而大城的大军也没法在全歼之前支援。
这个时间差参谋团的人可以计算。
而他这种打了一辈子仗的人,凭借直觉和经验,也能心里有数。
大军不能暴露。
如果暴露在北线,西线的汉兵就会立刻前出,进至轮台筑城。到时候首尾不能相顾,必要灭亡。
“等,等下去。不要急躁。现在水草马上就要肥美了,我们的勇士不需要粮食,可以继续等下去。他们的皇帝,会催促他们出兵翻越阿尔泰山的。”
给出了一个让属下闭嘴的解释,小策凌敦多布继续用缴获的俄国望远镜观察这筑城的情况,筑城的速度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正看着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稀疏的枪声。
达林听到枪声,骂了一句。
“又是那群汉人的轻骑,他们就像是狼一样。这些人不好对付,骑术并不差,而且火枪也更好。他们都带着两支短枪。走吧。”
小策凌敦多布点点头,上了马,没有和远处的轻骑纠缠,迅速离开。
隐藏在山谷中的帐篷内,大策零敦多布也在安稳地等待着更暖和的夏天到来,并不着急。
小策凌敦多布带回的消息,让他更加确信,对面的刘钰是个筑城推进的好手,这样的人守城,是没有办法对付的。
自己的计策是一场豪赌,一旦开赌,就必须要在南线的西路大军反应过来之前,歼灭这支前出的万余人的部队。
否则,南线的西路大军就会知道准噶尔部的主力在北,他们就可以迅速西进,在轮台筑城。一旦挤到了轮台,筑好了城,这边又没有吃下,那么准噶尔就危在旦夕。
“那些汉人的大兵并不出城,很难打。他们的轻骑手段很高,就像是饿狼一样,很难知道他们会在哪里出现。我们想要击败他们的大军,就要骗他们至少离开大城二三百里,否则的话很难截住他们。”
小策凌敦多布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策凌敦多布道:“这个不要急躁。他们在这里筑城是没有用的,总要翻越阿尔泰山的。他们的皇帝以为咱们的大军在山南,一定会催促他们翻山筑城的。而且,不是有人被抓了吗?那个刘钰一定知道你在附近。”
大策凌敦多布大军的消息并未走漏,小策凌敦多布在这驻牧的消息很多人都知道,这里的部族本就是他的属下。
然而这个消息并没有引诱那些人出击,那些筑城的人就是每天筑城,放牧,其余的事并不做。
“再过些日子,你带些人去攻一下他们的小城。不要死太多的人,攻一下就围,故意让他们以为你在引诱他们出击。要让那些汉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在骗他们出城追击。”
大策零敦多布的策略,让小策凌敦多布完全不能够理解。
骗他们出城,这是既定的策略。
可是故意让他们看出来要骗他们出城,难道他们不会更加谨慎吗?那样的话,不是就更不可能出城了吗?
面对质疑,大策凌敦多布笑道:“让他们看出来你在诱骗他们出城,他们才会出城。难道你认为他们现在不想出城来攻打你的牧场吗?”
“只是他们现在不确定我们的人到底有多少在山南、有多少在山北,所以他们才小心翼翼。”
“你做出让他们看出来你在诱骗他们的举动,他们会觉得,你的兵不多,只是在故意做出这样的举动,不让他们出城。他们反而会出城追击。”
“汉人的兵法里,这叫故作虚张声势。你越是虚张,他们越认为你没有多少兵。”
小策凌敦多布还是没有理解。
大策凌敦多布的想法是对的,大顺的策略是南北对进,切头去尾。补给线的限制,使得每一路大军前出都只能集结一两万人的兵力。
如果准部主力在南,那就北边前进;反之亦然。
都是要在几个关键点上筑城、屯垦,挤压准部的牧场。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一个策略。
以兵法来论,在敌人集结未完成的时候主动发起攻击,破敌一部,这样就能掌握战略的主动权。如果等到敌人集结完成再去打,就是不智的。
大策凌敦多布的计略,就是让小策凌敦多布做出一种“虚张声势”的态度。让刘钰确信,小策凌敦多布只是虚张声势,故布疑阵,实际上手里根本没有多少兵。
让汉兵以为准部的主力在南线。
想要翻山,肯定是要把在山北的小策凌敦多布解决。
因为在他看来,汉军的战略很明确:如果这边是主力,那就筑城拖着;但若不是主力,就应该先去袭击小策凌敦多布的牧帐,解除北路军翻山的威胁后,翻山沿额尔齐斯河筑城守御。
终于把策略解释清楚了,小策凌敦多布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问道:“如果他们是胆小鬼,就是不敢出来,那不是反而更是让他们不敢了吗?甚至他们会以为咱们的主力在这,南线进兵怎么办呢?”
大策零敦多布叹了口气道:“打仗的事,难道是可以全都预料到的吗?现在我们连压制哈萨克的部帐都征调了过来,本来就是在赌。如果他们什么都知道,现在南线就会进军筑城了,我们也就输了。现在南线还能欺骗他们,让他们暂时不敢出击筑城,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去吧,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打仗的事,没有可以全都预料到的情况。你不要带太多兵马,六七千人就好。小城里的人不敢追,会等大城里的人。”
“只要大城里的人出了城,走出二三百里,我们就可以试着围住他们。只要把他们打败了,就能绕开那些城,去劫掠喀尔喀人,去攻打他们的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