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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安蔻从车厢里出来之后就一直紧紧地跟着克伊尔德。在他们出家门的时候,茜格菈反复地叮嘱了碧安蔻不要紧张,虽然马上就被帕德隆拉住了,但是茜格菈的态度反而让碧安蔻罕见地出现了“紧张”这种情绪。
少女穿着一身米黄色的短礼服裙,这是茜格菈特意为她准备的。这是她离开监狱之后第一次去拜见魔王,总得展现出她精神的一面才行,这样才能让魔王知道诺比勒家有认真地对待少女——茜格菈以这样的名义说服了克伊尔德同意碧安蔻穿上稍微华美一些的衣服。
看到那张脸庞的主人身着华服,克伊尔德长时间以来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又稍微地动摇了那么一点。他还是不太能够接受那张脸在自己的身边,更何况是以这样一种形象出现。这会提醒他当年那个女人是为了什么才欺骗于他。
但他终究还是压下了内心的不适,如果在魔王的面前他也这样失态可不行,他必须要展现出他是魔王值得信任的贵族才可以。
“大气一点,碧安蔻。”克伊尔德瞥了一眼缩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的少女,“不要看起来像是个被虐儿一样。”
虽然碧安蔻不能完全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少女至少知道“大气”是什么意思。她听话地从克伊尔德身后走出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之后,走在了克伊尔德的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克伊尔德微微地点了点头。这样才像个样子,不管怎么说,碧安蔻表现得太拘谨就会让人觉得她出去之后反而还没有之前过得好。
他的视线扫过少女那不适时节的长袖,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转移开来。魔王大陆与女神大陆的季节相反,女神大陆此刻应该是已经进入了严冬,但魔王大陆这边的夏天还在继续。碧安蔻手臂上的大片烫伤还没有消退的迹象,只是渐渐地变成了褐色,为了挡住它,茜格菈为少女选了一件长袖的裙子。
茜格菈在让少女穿上这件衣服之前特意告诉过她,这样做也有为诺比勒家推卸掉责任的成分,因为用袖子挡住,别人就不会知道她受过伤。但克伊尔德不知道为什么,碧安蔻没有拒绝,反而欣然地穿上了。
即便这条裙子的料子再怎么轻薄,如果能挡住手臂上的伤口,就注定不会凉快到哪里去。克伊尔德却也没见到碧安蔻脸上有任何不乐意的神色。
克伊尔德收回了视线,镇定地继续往前走。不论碧安蔻自己会不会说,他都应当主动对魔王坦诚自己的失职,这才是作为诺比勒的继承人应该有的责任感。他怎么能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为他的错误开脱?这对他的贵族荣誉来说简直是极大的讽刺。
在魔王宫殿的门口,六个人会和了。拉诺妲明显比平时要更加拘谨,比起三名男士还能够相互寒暄的轻松自在,三个姑娘都只是在他们的身后安静地听着。比起碧安蔻来说,拉诺妲和罗赛特更清楚魔王对于魔王大陆上的人们意味着什么,因此不敢在魔王居住的地方随意交谈走动。
侍卫带着六个人走进了魔王的宫殿,在魔王的座前停了下来。三位男士对魔王行礼,三个姑娘低着头站在原地——作为罪名还没有彻底从她们头上被洗脱的有罪者,按照礼仪来讲,她们是不能对魔王行礼的。
“你们来了。”
魔王阿沃斯在他的神座上注视着他们,来自神祇的气息让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变得凝重了起来。三名贵族的少爷早已习惯于这种程度的压力考验,但这对于别人似乎并不是特别容易忍受的事情。
拉诺妲和罗赛特虽然脸上不显,但在发根隐隐显露出的汗迹与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明显地表露出了她们此刻的沉重。相比较而言,碧安蔻则显得有些过于轻松了。
魔王完全不加掩饰、饶有兴趣的目光引起了三位男士的注意,既然魔王没有要遮掩的意思,自然不是要他们装作没有看见。他们侧过身来看向归属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女性,反应各不相同。
沃坎大刺刺地直接走到了拉诺妲的身边,半个人都挂在了她的身上,对她的瞪视甚至还回了一个贱兮兮的笑脸;莱提则拉起了罗赛特的手,沉默地站在她身边。
而克伊尔德只能无语地看着完全不在状态的碧安蔻。魔王的压力对她似乎毫无影响,她甚至还好奇地直视着魔王。克伊尔德坚信他的母亲的教导绝对不会出错,一定是少女没能够在这两天里完全记住她该拥有的礼仪。
但魔王丝毫不以为意,反倒——要让克伊尔德形容的话,第一个冒出来的居然是——慈祥地看着碧安蔻。
“你还记得我吗,碧安蔻?”
碧安蔻露出了一个腼腆的微笑。
“我记得,您是阿沃斯大人。”
少女的声音中已经没有了当时刚刚离开监狱时那奇异的腔调与古怪的断句,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活力。碧安蔻的反应似乎让魔王非常满意,为此甚至给了克伊尔德一个赞许的目光。
“你们把她们照顾的不错。”
沃坎完全不谦虚地应下了魔王的赞赏,莱提谨慎地站在一旁,只是微微地低下了头。克伊尔德仅仅是犹豫了一会儿,便上前一步弯下了自己的上身。
“很抱歉,魔王大人,我并没有如您所愿的那样尽职地去完成这项任务。”他低头看着地面,没有抬头看向魔王的表情,“实际上,因为我的失误,在我们遇到反贵族者的攻击时,碧安蔻受到了牵连,以至于身上留下了一片烫伤。”
克伊尔德的坦诚换来了拉诺妲与罗赛特的注视,但沃坎与莱提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来,似是对他这种行为早已了然于胸。
“你的意思是,在一种你原本能够保证不出现的情况下,让你的被监管者在你的身边受了伤,对吗?”
克伊尔德的头埋得更低了。
“是的。”
魔王眯起了眼,大厅中的压力犹如实质一般地聚集到了克伊尔德的身边。碧安蔻似有似觉地看向了克伊尔德那保持着弯身姿势纹丝不动的身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心里有点难受。“诺比勒家在藐视我安排给你的任务吗,克伊尔德?”
这可是相当严重的指控了,沃坎甚至轻声地倒吸一口气。
“不敢,魔王大人,我们一直都忠于您,永远不会藐视您所赐予的任务。这只是我个人的失误,诺比勒家都非常重视这项任务,并尽心尽力地教导我的被监管者。”
克伊尔德的语气中充满了诚恳与恭敬,魔王没有急于发表他的看法,只是探究地盯着克伊尔德。
一时之间大厅寂静无声,直到另一个当事人打破了沉默。
“阿沃斯大人在生气吗?”碧安蔻有些怯生生地问着,“为什么?”
克伊尔德紧紧地抿起了嘴唇,少女此刻的发言绝不在他预想的范围内,少女万一说错了话,给诺比勒家带来影响倒还在其次,他与帕德隆总会有办法去解决它,但如果惹怒了魔王,不论之前魔王看上去对她到底有多宽厚,她自身的安危才是最难以确保的。
魔王将视线转到了碧安蔻的身上,眼中的探究之意更加深厚了。
“你不生气吗,碧安蔻?因为你的监管者的失职,让你感受到了疼痛,让你的身体留下了丑陋的伤疤,而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只要你的监管者对你多上点心。”
沃坎和莱提隐晦地看着碧安蔻,少女的回答可以极大地影响克伊尔德接下来要受到什么程度的处罚;拉诺妲和罗赛特则更加担忧少女本身的安全。而他们几乎可以确定的是碧安蔻绝对不具备足够程度的说话艺术。
“但是少爷已经很照顾我了。”碧安蔻认真地说着,“茜格夫人和梅丽娅教了我很多东西,而且很仔细地给我准备了我的衣物,我住的房间,我吃的东西。如果少爷不想照顾我,只要让茜格夫人和帕德隆老爷不管我就可以了。少爷还一直在操心我之后应该学什么才能好好地生活。”
魔王挑了挑眉,对于她的说法似乎不是特别采信。
“你为什么要叫他少爷,而不是名字?”
碧安蔻疑惑地歪了歪头。
“梅丽娅就是这么叫少爷的呀。”她天真地说,“茜格夫人和帕德隆老爷是少爷的爸爸妈妈,所以可以叫他‘克伊’,但是我这么叫就不对了。”
少女的回答让魔王最终笑了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
“直起身来吧,克伊尔德。”魔王恩赐一般地说着,“既然能够让你的被监管者这么费心思去帮你说话,至少对于她来说,你足够的尽职。”
“感谢您的宽容。”
克伊尔德慢慢直起腰,他的脸上仍然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样的想法。
“你的坦诚值得我的宽容,克伊尔德·诺比勒。”魔王缓缓地说,“比起你的失职行为,若你隐瞒不报,只会让我对你失望。”
到此为止,警报才算真正解除。看着偷偷走到自己身边的碧安蔻,克伊尔德有许多的话语在舌底徘徊了许久,终究还是化作了意义不明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