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菌菇之毒(上)

芈小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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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鹃抛出的一连串疑问,也悄悄地打散了我渐渐涌起的慌乱与紧张,反而让我的头脑一点点的冷静下来,让我能够更加理性清晰的梳理脉络,抓出问题的关键。

    看着不知所措的海棠,我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还记得那日所食白菌菇的模样吗?”

    她点点头。

    于是,我走到桌案前面,提笔绘出了三种菌菇的形状,叫海棠上前一一辨认。

    海棠可能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所以看的很仔细,又琢磨了半晌,才坚定的指着最右边的那个细小的伞菌模样的说:“就是这个。”

    我反问:“你如何肯定?”

    她咬了咬下唇,道:“那日奴婢曾劝说小姐莫要贪食,午后还要去施粥,省的腹痛难受。小姐不肯听。当时,小姐还夹着这么一条菌菇在奴婢面前...晃,还说....”

    她很是忐忑的觑了我一眼,不肯再往下说。

    看她的模样,我也能想象的出,此前的“赵静姝”几乎具备了一切令人生厌的性格特质:傲慢无礼,从来不顾别人感受,高人一等的姿态、娇气十足的做作...

    我很是有些无奈,不再勉强她,只说道:“故而,你记住了这白菌菇的模样?”

    海棠点头,也顺势将头埋的更低了。

    倒是杜鹃在一旁问道:“当真是这菌菇有毒?”

    海棠一听说这话,有些慌乱的猛然抬头,脱口而出:“你说什么?这菌菇有毒?那小姐……”

    按理说,这玲珑阁的雅室里是燃了碳的,很是暖意融融,而桌案上的水仙也开的正好,香味浓郁扑鼻,薰得人有些醉意。

    可是,我看着画中那个白伞菌的模样,脑海中回荡着杜鹃方才一连串的问题,却感到身体一寸寸的冷了下去,牙齿禁不住的有些打颤,又觉得自己的声音遥远的仿佛从天际飘来,虚幻的有些不真实,甚至连眼前这已经熟悉了的古色古香的陈设也变得模糊起来。

    “小姐?小姐!”

    杜鹃将我晃醒,忧心忡忡的看着我。

    我努力的冲她笑了一下,道:“你说,初九那日我呕吐腹泻不止,请了大夫开了药,症状有所缓和?”

    “正是。”

    “然后当天夜里,我便精神错乱、意识昏迷、吐血不止?”

    “...正是。”

    “那日去过金阁寺,回府后便中毒的妇人小姐,就只有我一人?”

    “...确实未曾听闻其他府中出事。”

    这便是冲着我来了。

    我真的想不明白,“赵静姝”不过就是个礼部侍郎的千金,平时是骄纵了些,但也是罪不至死啊。怎的就被人记恨了,甚至不惜在寺庙这样神圣的地方投毒谋害?难道,投毒之人不信鬼神,不惧阴司报复?

    而这投毒之人究竟是谁?毕竟只有赵府小姐食了有毒的菌菇,而同一日参拜金阁寺的其他府邸贵妇都安然无事。若果真如我所想,那这人更极有可能是就是当日随行的奴仆。

    那她(或他)为何投毒?是早已心生怨忿,还是被人收买利用?看来,我先前所说的要将当日随行的奴仆一一审问,还是相当正确的。那为何王府不去做呢?以王府之势,若是有心盘查,只怕现在早已水落石出,还了“赵静姝”的清白,也会连带免了赵明诚谪贬之罪。难道,王府当真不在意未来世子妃的名声吗?

    一连串的问题不停的冒出来,无法控制般的充斥在我脑海,一时竟将我脑袋塞的满满,顿时头晕脑胀,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幸亏杜鹃眼疾手快,竟能及时拉住我的胳膊。但她的脸上也是写满了震惊与不敢相信:“当真是这白菌菇有毒吗?”

    我苦笑,点头。

    “小姐如何肯定?”

    如何肯定?

    我泛起一丝苦笑,那当然是因为前世见过啊!要不然怎么可能印象这么深刻?可我能这么说吗?

    “那晚我在《山海志》中见过一种生在岭南烟瘴之地的伞状白菌菇,食之鲜美无比却也是剧毒异常。中毒之人起初只是腹痛、呕吐,类似吃坏了东西,腹泻不止。倘若经过一般治疗,病症便会好转,因此也常常被误诊。但到了第二日,病情却会急转直下,出现肝功能衰竭的迹象,吐血昏迷、神智错乱,然后一命呜呼,回天乏术。”

    一番话后,她二人面色渐渐变得煞白,嘴唇止不住的哆嗦,额头竟冒出涔涔冷汗。看着我的眼神也越来越恐惧惊慌,甚至不能自已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好半晌,杜鹃才颤抖的出声:“那...那...小...姐你...这...”

    看着两人恐惧过头的神情,我突然意识到,好像、有点、一个不小心说漏嘴了……

    雅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和诡异。

    她俩此时不会以为白天见鬼了吧?

    额,看这神情,好像她们真的已经这么想了。

    咋办?

    头更痛了!

    人在紧急时刻还是能爆发演技的。

    我立刻做出一副哀伤的模样,四十五度仰望星空,避开视线直接相对,又将语调放至最软弱无助,才缓缓开口道:“想来是上天怜悯,也是我命不该绝,竟能让我死里逃生。只可惜,那白菇菌之毒异常凶猛,到底是伤了我的头颅,以致我忘记了许多前事。”

    说罢,我抽出手帕低头拭泪,调动全身每一根汗毛努力表现出一幅很绝望的模样。也幸亏“赵静姝”的长相够秀气,扮起可怜来倒真是够柔弱,够楚楚,够动人.....

    这幅模样应该也是能够男女通吃的。我心底默默想着,肩膀一颤一颤,仿佛真的是哭泣不能自已。

    可是,过了许久,雅室内安静到了极点,只有我的尬哭声此起彼伏,单调沉闷又气息焦灼,仿佛始终找不到一个适合的结束点,而我也只能这样一直“哭泣”,哭到天荒地老。

    怎么办?

    为什么她们还不开口安慰?

    不安慰也行,哪怕大叫一声也好啊!

    这么安静,我该不该偷瞄一眼啊?

    万一被她们发现我没有眼泪,那岂不更尴尬?

    正当我苦恼如何收尾结局之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门外,是秦尚江的声音:“赵小姐,秦某方便进来一下吗?”

    简直太方便了!

    我几乎喜极而泣,但还是按捺住内心的澎湃将戏演完整。

    我用力擦了擦眼角,努力把眼睛搓红一点,才开口道:“秦公子请进。”

    可能是雅室内的气氛实在太具有冲击力了,秦尚江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愣在当场。

    “这...这是发生了何事?”

    我一幅破涕而笑的模样,道:“方才,我们正在感慨,同是女子,命运何其相似?许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仿若浮萍,只能随波逐流罢了。”

    秦尚江闻言,一本正经道:“赵小姐此前所言商贾之道,切中要害,见识不凡。应不是一个为世俗所拘之人,又何必执念于此?况且,赵小姐自己也曾说,人生际遇更须独立自强、奋斗不息。小姐也应以此自勉而非妄自菲薄才是。”

    不想,此前我的一番冠冕之话竟被他听进心里去了。我不以诚待人,人却尽心为我,岂非君子之交?

    我内心触动,随即站好,端正身姿,略略整理衣衫妆容,真真正正的施礼,道:“方才是我妄言了,令秦公子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