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杜鹃惜花

芈小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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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方蒙蒙亮。

    杜鹃已备好温水,只等服侍我起身。可我一阵阵冷颤袭来,浑身酸软无力,口舌干燥,头亦昏沉沉的。任凭杜鹃唤了我几声,我仍挣扎着起不来床。

    杜鹃察觉不妥,连忙放下手中水盆。

    “不好!这是温症了!”

    我摸了摸额头,嗯,确实有点烫。

    “不要紧,多喝些温水了便好!”我声音沙哑,鼻子也塞的难受。

    杜鹃却极是紧张:“不成!还是要赶紧去请大夫医治。”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我难受的紧,顾不得许多,只能紧闭双眼,努力抵抗那阵阵袭来的晕眩感。

    不多时,杜鹃便返回:“府里管事的已经去请大夫了。”

    “嗯。”我含混的应了:“水.....”

    就着她的手,我足足灌了一盏温水,才觉得好些。

    “你不必紧张,只是发烧而已,注意休息就好了。”宽慰了她几句,我便又昏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身边已坐着个藏蓝棉褂的长须老者,他两只手指搭在我腕间,捋着下颚几缕灰白胡须,高深莫测!

    “可要紧?”一旁发问的,竟是昨日来的王妈妈。

    长须老者松开手,念念有词:“六气皆能化火。六经传受,自始至终,皆是热证。”

    众人一脸茫然,皆不做声。

    “无妨!吃两剂汤药便好。若是夜里盗汗,切记擦干。只是,观小姐模样,想来素是体弱,宜平心静气,修身养神,莫要忧思。”

    “既如此,那便随大夫去开药方抓药吧!”王妈妈一声吩咐,便有两个樱粉色衣衫的丫头跟着去了。

    药很快煎好。

    一剂下去,逼出汗来,热退了大半!

    再昏睡半晌,醒来已是晚膳时分。

    今日的餐食十分清淡养胃,正适合我高烧后阴虚的体质。

    而王妈妈则亲自侍立一旁,动手布菜。

    “有劳妈妈了。”我也十分客气:“妈妈坐下一同用些吧!”

    “哎呀,这可使不得。”王妈妈面露笑容:“主仆有别,规矩摆在那儿呢!”

    “规矩自在人心,倒不必事事拘谨。”

    “小姐这话说得十分在理。既如此,那老婆子我便多说几句。”

    我颔首示意,她继续说道:“如今贵府情事颇为特殊,而我两家将要结秦晋之好,便是我王府中出人出力也是应当。只不过......”

    她觑了一眼,见我脸色并无异常,方才接着道:“只不过,这婚嫁大事始终需由双方长辈出面,且不说这请期、亲迎,便是纳吉、纳征也是礼数繁琐。小姐身子弱,又要亲自操劳这许多,何其不便?况且,也没有姑娘家自己操持的道理!”

    “妈妈所言极是。只是,这一时半刻,我也不知该请哪位长辈入府主事才好?”

    自从这一世醒来,赵家人情关系我尚未完全搞清楚,只隐约记得自己在昏沉之际,听闻赵父赵母在我床前哭泣叮嘱时,曾提到过我原是有个嫡亲伯父在豫州为州牧,将来如有需要,可致信亦可投奔……只是,这豫州所在何地?距离京都又有多远?我却是不知。倘若距离较远,此刻去请,只怕也是远水难救近火。至于赵府还有没有其他亲戚在京都,或是在京都附近,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不敢乱说。况这累日来的景况,也不见有任何亲戚上门问候。想来纵是亲戚,此刻也多有避忌,又怎么会来接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果真,无论身处何时何代,“雪中送炭难”的人情冷暖却不亘古不变的!

    我心中一阵唏嘘,很是进退维谷,面露难色。

    一旁的杜鹃听了这话,倒是有了主意,开口说道:“奴婢听夫人曾提起过一人,只是血缘偏远了些。说是夫人娘家大太太家的庶长女,早些年还来过府里。”

    “此人可在京都?”王妈妈急切道。

    “正是。”杜鹃想了想:“按照辈分算,小姐应唤她姨母。她如今是太学教习邹师傅的夫人。”

    “哎呀,这可最好了!”王妈妈欢喜道:“既是教习夫人,想必也是知书懂礼的。又是小姐的娘亲那一头的长辈,更是亲切。奴婢这便回了王妃,明日一早备了厚礼去请。”

    “那便有劳妈妈了。”

    说话间,又有几个使女端着汤水进屋。

    王妈妈又含笑道:“奴婢昨日将府里情形回了王妃。王妃听闻小姐身边服侍的唯有杜鹃姑娘一人,心中很是不忍。这便命奴婢带了她们几个来,给小姐过过眼,看看可还用的?”

    那几个使女一字排开,清一色的樱粉色衫裙,娇而不妖,很是得体,举目望之,为着寒冷冬日平添了几分暖意。

    她们几个口齿伶俐的报了名,很是规矩的模样。

    “既是王府调教出来人,想必很是稳妥。”

    王妈妈又训道:“你们既跟了小姐,有不明白的地方,就该多请教杜鹃姑娘。切不可自己胡乱拿主意,都知道了?”

    那三个丫头软声应下。

    “王妃一番好意,娴儿心中感激。还请妈妈代为致谢。”

    “小姐如此知书达礼,王妃见了,也定然是欢喜的。”

    这一顿饭,主仆之间很是其乐融融。

    只不过,临就寝之时,杜鹃见四下无人,才悄悄地凑到我耳边:“王府送来这三个丫头,小姐可打算让她们贴身伺候?”

    我明白她的意思,毕竟前番瑞妈妈一行的作派摆在那里,此后又有王妈妈的机巧玲珑,只怕王府里的这些丫头婆子都不是吃素的。而这三个不知根底的丫头也是要跟着入府随侍的,若是不能好好收拢,将来只怕反受其害。

    “你且留心看着,这三人中哪个是老实本分的?若是那心里装着别的思量的,也先别漏了声色,咱们心里清楚就好。”

    杜鹃应声,又很是感慨:“只可惜咱们府里的老人都被遣散了。若不是老爷当时求告了官家,说小姐年幼体弱,须得留人伺候,只怕奴婢也早被遣出府了,哪里还有福气继续伺候小姐?”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那日交待王妈妈的事,说是要她去追查一下府中众人的下落,以便探明投毒之事。于是,我脱口问道:“她们被遣出了府,一般都会去向哪里?”

    “有的在京郊有亲戚,就去投奔。这便是最好的了。只可怜那些无人可投奔的,如今不知是什么境况。眼看着这就要年下了。”说着说着,杜鹃眼眶泛红,悲戚哀叹,扑通一声跪下,拉住我的手道:“小姐!小姐!求你救救海棠吧!”

    这么多日来,她从没有这样激动失态。我连忙拉她起身,她却执意不肯,只一味的摇头哭求:“海棠自小便被卖进府里,她那亲哥嫂从来就不顾惜她,只知道找她要钱要物。这回她被遣出府,不知道她那哥嫂又会将她卖去哪里?求小姐看在海棠与我们一同长大的份儿上,将她重新收回府吧!”

    瞧她哭的伤心,我猛然意识到,在这种规矩极严的闭塞的古代社会,身为一个弱女子求生之路何其艰难!若是没有家世作为依傍,便只能劳苦一生、命若浮萍。随随便便的一点风雨,甚至能要了性命。如这般看来,我现在的处境还不算太糟,至少是未来的世子妃,只要我低调行事,再待这次投毒事情查明,赵府恢复昔日光景,我便应一世无忧了。这总好过漂泊在外,朝不保夕。

    前所未有的,我意识到,生存才是当务之急!既然上天给了我又一次生的希望,断不能白白舍弃!

    于是,我对这个未曾见过的海棠心生怜悯:“你快快起来!我明日便叫王妈妈去寻她回来。”

    “当真?!”杜鹃泪痕满面,眼神中闪耀着期盼的光芒,在烛火的映衬下,令人心神一动。

    “自然当真。”我肯切道:“这世间女子多有不易,我们之间若彼此为难,那真是没有活路了。但若是我们能彼此扶助,亦可共渡艰难。”

    杜鹃终于破涕为笑。

    突然,我心中又想起另一件事,问道:“不知你的父母可都还好?”

    我的本意是想知道她是否有亲戚在外。没想到,她神色一黯,很是怜悯担忧的看着我:“小姐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一时忐忑,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她很快说道:“奴婢的爹娘常年受老爷夫人的恩惠,在京郊庄子上管事。如今这庄子虽被官家收了,但爹娘犹能有口饭吃,生活一如往日,倒是无妨。”

    “那便最好了。”我心底松了口气。

    她颇有窘色,很是内疚道:“奴婢一时情急,却忘了小姐身子还弱,本不该说这些事让小姐烦忧。”

    “姐姐与我说这话,倒真是与我生分了。”我极其真诚:“你这般品性为人,必是有福报的!”

    她面颊泛红,很是有些羞涩,说要出去打水,侍候我洗漱。

    看着她出门的背影,我脑海中突然闪过她方才的一句话:老爷求了官家,留下杜鹃照顾我......

    如今我才明白,在那般情景下,赵父赵母自身尚且不保,却依旧惦记着千方百计地留个可靠之人照顾幼女。赵家父母爱女如斯,想必“赵静姝”本人若是还在,也定然很是担心挂念她的父母。可我自来到这个世界,仿佛并没有怎么记挂赐予这个肉体生命的两个人。唯一一次隐约想起,也只是担心赵家父母的处境会令我未来王府生活艰难。

    一念及此,忽觉自己竟是个凉薄之人,心中很是愧疚。无论怎么说,赵父赵母的这一安排,最终也的确为我提供了一丝依靠和安慰。

    于是,我默默下定决心,务必要想尽办法,从岭南烟瘴湿热之地接回赵父赵母,也算是替已经死去的“赵静姝”尽一尽为人子女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