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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贼冷!
一阵一阵又一阵的寒冷永不停歇的从天灵盖往下钻,冷得欧碧连心都哆嗦成了一团。
好想念她柔软的丝绒被和温暖的电热毯啊!可这坑爹的世界,别说丝绒被和电热毯没有,她连心疼的抱一下自己都做不到!
她已经变成了一棵树。
一棵在茅檐下冷得发抖的光杆子树。主茎不粗,分杈不少,光秃秃的没有叶子,她弄不清究竟是什么品种。反正一个字形容,是丑;换成两个字,是巨丑!
不要怪她欣赏不了落叶乔木的枝干虬张之美,实在是作为一个人,她没有办法坦然接受自己一朝睡醒,就变成了植物的事实。
她想尖叫、想咆哮、想大哭、想掀桌、想打人……可这些她通通做不到。脖颈以下的地方,就像被水泥灌成了墩子似的,连动都不能动。
所以她只能呆在茅屋下,被迫看着屋里住的穷鬼吃饭、读书、写字、捉虱子、打瞌睡、上厕所……没有洗白白。这么冷的天,洗白白这种费柴费水费衣服费器皿的奢侈享受显然不在穷鬼的日常生活规划中。
毕竟,这真的是一枚货真价实的穷鬼,没田没地,没亲没友,只有债主三五个时不时上门来催债。整个家里最值钱的说不定都不是这座只有一个开间,煮饭在前屋,吃喝拉撒睡在后屋的破茅房,而是院子里的一口苦水井。
照欧碧这几天的观察,这个名叫王亦的穷秀才,分分钟有可能会饿死和冻死——看,他吃的那碗粟米粥,一共只有九十七粒米,混在乌黑带绿的野菜粥里,她在屋檐下都数得清清楚楚的,只有可能多数,绝不可能少数。
至于他那床上,褥子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只有一堆他自己用稻草编的垫子和帘子,外加一条蕠着芦苇花的破布被,夜里睡觉的时候芦花被裹在里面,草帘子盖在外面,往稻草堆里一钻,就算保暖了。
欧碧这几天,也就只有看着穷秀才捱穷这点乐趣,才勉强没想死。
屋里的穷秀才王亦细嚼慢咽的把那碗野菜干煮粟米粥吃完后,也没洗那比狗舔都干净的碗,而是又踱回书案前,准备继续抄书换钱。
可砚台里的墨长时间不用,已经滞固了,他又不舍得再用墨条磨开,只能拿了毛笔慢慢地舔,指望墨重新化开。没想到这支用久了的老笔恁不争气,舔了没几下笔头就松了。
王亦见怪不怪的将笔头拣起,重新安上扎紧,随口吟了一口酸诗:“笔秃墨干腹内空,圣贤书中觅食穷。千古伤心饿最苦,霜雪寒天谁与同。”
欧碧很想同情这位王秀才一丢丢,可是想到自己变成了一棵无法移动,却还有思想的树,站在屋外顶风挨冻挨饿;而那穷酸秀才还能呆在屋子里,吃着野菜粥写字就悲从中来,再也生不出一丝怜惜。
王亦坐在屋里一笔一划的抄着书,眼看天色变暗,就起身取了一根松明点火照亮。松明火把的光不稳定,他抄书的速度就更慢了。
寒风越来越猛,院子里的篱笆门突然响了一下,过了会儿,茅屋门推开,两个美人一着红衣一着白衣,娉婷而入。
欧碧开始以为是穷秀才的亲戚过来看他,没想到王亦抬头看了眼两个美人,却一声不吭地继续抄书。
两个美人同样不作声,眉目含笑地走到王亦身边,一左一右的甩开长袖拂了拂榻上的烟灰,无声无息的坐了下来。
这两个美人,脸那么美,眼那么媚,腰那么软,举动那么诱惑,这穷秀才的艳福可真不浅!欧碧心底啧啧惊叹,万分期待下面的场面。
可没想王亦任凭两个美人坐在身边吹气呵雾,就是不说不动,手下抄的字四平八稳,没有丝毫错乱。
这穷秀才莫不是根本看不见这两个美人?
欧碧纳闷之余,忽尔激棱棱地打了个寒战,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这两个美人,大大地不对劲!要不是她现在不能发声,她肯定已经把那声“有鬼啊!”叫得声扬十里,婉转凄厉了。
屋里的两位美人一直没等到王亦看她们,红衣美人就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白绫,在王亦书案的一端展开。白绫上有三四行草书,远远看去颇有章法,像是写了首小令。
王亦对美人铺开的白绫巾视若无睹,根本不去看上面写了什么。两个美人面面相觑,白衣美人略一沉吟,把一个白银的小元宝放在书案的另一端。王亦终于忍不住停下了手里的笔,伸手把元宝拿起塞进袖子里。
红衣美人一把将白绫巾收起,哼了一声:“俗不可耐!”
王亦也不搭话反驳,老神在在地继续舔墨抄书。两位美人也不再逗他,嗤笑一声,挽着手离开了屋子。
欧碧听着篱笆门合上,两个美人远离的声音,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哎呦!我的妈!我变成树已经够惊悚了!竟然还有书生寒舍读书,鬼女——也许是狐女、妖怪女夜访这么刺激的桥段?
但这个穷酸秀才,到底是怎么想的?两个活色生香的美人过来投怀送抱,请他品文鉴诗,他都不多看一眼,反而直接拿钱,难道他不知道财色兼得?完全可以先编些酸文假醋,哄了两个美人高兴再说嘛!
就这样重财多于重才重色,确实是俗不可耐,惹恼了雅客,那钱拿得稳才怪!
她心里槽点满满,再看屋里的王亦把袖子里的银元宝拿出来放在桌上,眼睛都没眨,银子就突然不见了。
王亦就着火光四下看了一遍,没能找着银锭,居然也不太意外,喃喃地道:“夜读圣贤书,狐女赠金铤,果然是捞不着的好事。还是抄书换钱买粮,最是可靠。”
哟,这穷秀才不声不响的,居然很有主见!他是早猜出了两个美人的身份,故意这么做?
墙上的松明将要烧完,王亦不再续火,把床上的草垫铺开,也不脱衣服,直接就裹着破布絮的芦花被躺进了草帘堆里,喃喃自语:“肚兄呀肚兄,有劳你早睡莫动,少吃多饱,切勿半夜鸣叫,吵吾清梦。”
欧碧在茅屋外冻得瑟瑟发抖,恨不得生出十八张嘴,去把穷秀才嘴里的“肚兄”吵醒,睡什么睡,起来嗨!不看你的热闹,我在这屋外连躲都无处躲的冷寂长夜,怎生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