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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郎,被我家公子看上了。”
这句话如在子卿头顶炸了一个响雷,震得他脚下发软,只觉得耳边嗡嗡乱想。
怎么会这样?那日他们在马车里到底说了什么?难道那时阿盈已经知道他的身份?
阿盈为什么要同他走?她变心了吗?
李阳君追上来,拉住他焦急地一壁追问:“于公子,于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子卿却恍恍惚惚,仿佛全然听不见她的声音,脑子里全是贺楼齐那句“那女郎被我家公子看上了”,脚下如同踩着棉花一般,一步三摇,失魂落魄地离去。
贺楼齐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尚书令对这少年下手也太狠了。怕不会落下心病吧。
宇文泰领着冉盈一路放马,来到一座门楣毫不显眼的小庄子前。宇文泰下了马,看了看冉盈,双手负于身后便径自往庄子里走。
冉盈犹豫了一下,便也跟了进去。
进去才发现,那门口倒是不怎么起眼,可里面草木茂盛,茵润蓊蔚,一路走来的庭院小径两旁
种满了西府海棠,阳春三月正是海棠盛开之际,白色的泛着红晕的花朵一簇一簇地在枝头怒放,沿途氤氲着西府海棠那特有的香气。
掩映在花木之中的亭台楼阁、池塘流水皆婉转精致,分外有情趣。楼阁亭角上,蜿蜒着遒劲的树藤,上面密密的舒展着绿色的叶子,和一朵朵盛开的不知名的花。整座园子仿佛是个富贵人家的别院,花草繁茂,幽静闲适。
宇文泰边走边半回过身,对冉盈说:“这璞园叠石疏泉,小桥流水,都是按照江南园林的风格建的,可是别有一番风雅的情致?”
冉盈根本无心赏景,听他问起,闷着声音说:“我不懂这些。”
宇文泰一笑:“你没去过江南姑苏吧?听说那里河桥错落有致,家家户户枕水而眠。以后若得空闲,我带你一起去看看。”
冉盈愣了一下。他何以会想到带她一起去江南姑苏?随随便便地许诺真不是一个好习惯。
迎面来了几个小侍女,似是正在玩乐,嘻嘻哈哈地互相追逐,一见到宇文泰进来,都一惊,连忙屏息敛神,低着头纷纷行礼:“郎君①。”
为首那个胆大,问:“郎君怎么今天来了?”
宇文泰微微一笑:“我带了个客人来。你们去准备一下。”
几个侍女的目光都落到他身后的冉盈身上,心里都在暗暗奇怪。这个璞园,主人还从未带任何人来过。这少年看着斯文拘谨,何以主人会将他带来?
眼见着宇文泰将冉盈领到花园那边去了,几个侍女凑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正好贺楼齐进来,她们连忙拉住贺楼齐,问:“郎君带来的是谁?看着好白净好秀气的一个少年。”
贺楼齐懒懒道:“那是个女子。”
几个侍女都张大了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郎君竟然带个女子来璞园?”
这可是破天荒从未有过的事情。
为首那侍女大着胆子又追问:“是郎君中意的女子吗?要在这里过夜吗?”
贺楼齐笑了:“你们赶紧忙去吧。他难得来一趟,打听这些做什么!”
一个看上去年纪颇小、梳着双螺髻的小侍女掩着嘴笑着说:“郎君今天似乎心情极好。之前每次来这里都板着脸不言不语的,今天居然对着我们笑了。”
“是啊是啊。”另一个侍女也欢喜得满脸绯红,“郎君笑起来真好看。我都觉得被晃了眼!”说着,害羞得双手捂住脸。
其他侍女忍不住推搡她取笑道:“你暗中欢喜郎君那么久了,干脆去告诉他吧。”
另一个胆大的侍女问贺楼齐:“若是阿舒去同郎君说,郎君会多看她两眼吗?”
贺楼齐见她们越说越离谱,正色道:“你们就好好照顾这庄子吧。到了年龄,公子自然会为你们安排合适的人家出嫁。只是这种玩笑千万别再开了,他不喜欢。”
几个小侍女立刻噤了声,纷纷吐了吐舌头,低着头各自散开做事去了。
贺楼齐回头看着那几个娇小俏丽的背影,心想,真是的,他有点好脸色,一个个都欢喜得忘了形!
宇文泰一路将冉盈带到书房后面的花园里。那里有一个人工湖,湖边种满了海棠和石榴,以及木槿月季等各种灌木,一座假山矗在湖边,那假山顶上有一座小凉亭。
宇文泰领着冉盈拾阶而上,到了假山的凉亭里。放眼一望,湖面波光粼粼,灿灿闪光。暖煦的春风阵阵吹来,夹杂着各种盛开的花的香气,非常怡人。
那小凉亭中间的案上放着一个棋盘。宇文泰在一边坐下,打开棋盒,说:“来陪孤下两盘。”
两个侍女捧来干净的毛巾和煮好的茶,轻放在岸边的小几上,又轻手轻脚在亭子的角落里燃上沉水香。此后,便一左一右立在宇文泰身后,等待着宇文泰随时吩咐。
冉盈的棋艺本不算差,可今日心事杂乱,满是些奇奇怪怪七七八八的念头,故而漏洞频出,根本无力招架宇文泰的攻势。
而宇文泰丝毫不因为对手是个女子就让着,每一个落子都布局缜密,狠辣无比,一副要将她赶尽杀绝的架势。
冉盈眼看着自己被他凌厉的攻势杀到山穷水尽,黑子被一片一片地剿灭,终于丧气地将手中的棋子一扔,鼓着腮帮子说:“不下了。下不过你。”又吸了两下鼻子,嘟着嘴说:“都是这香气熏得我头晕!”
宇文泰一笑:“把香炉灭了。”
一个侍女连忙走到亭子一角去灭香。
宇文泰见她低着头盯着七零八落的棋盘发愣,温柔地一笑,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棋子,在她额间轻轻一点,说:“你心有旁骛,还怪什么香炉?”
冉盈一嘟嘴,低头不语。心里想这人怎么这样,嘴上说着带她散心,却把她诳到这里来练手。他倒是痛快了,可她现在更不开心了!
宇文泰丢下手中的棋子,斜靠在身后的软榻上看着她,慢悠悠地说:“冉氏,那日我同你说,比起那些世家子弟,你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可曾认真考虑过吗?”
冉盈心中一转,抬头愣愣地看向他:“不曾。”他摆出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她才不稀罕。
宇文泰一愣,隐隐觉得肝疼。居然拒绝他还敢这么坦然。随即,他沉沉地笑出声来,又说:“那现在就在孤面前考虑一下。”
冉盈起身走到亭子边,举头望向明媚的天空。
宇文泰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等着她出招。
片刻,冉盈回过身来,说:“公子你看,那天上的雄鹰,腾飞万里,横绝四海;你再看那池塘里的鱼,潜游嬉戏,自由自在。可是鱼,怎么能飞到天上和雄鹰为伴呢?”
公子,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一路人,不走一条路呀。
四周一片沉寂。亭子里的两个侍女互相看了一眼,心都拎了起来。郎君一向不苟言笑,近日难得兴致很好的样子,这小女孩怎么这样没眼力,非要惹他发脾气?
这些权贵是好轻易拒绝的吗?
哪知宇文泰忽然哈哈大笑,那真心愉快的笑声令他身后的两个侍女都吃惊不已。公子今日真的兴致极好呀,居然被这样当面拒绝都没有生气。
她们哪懂,对还没有扑到爪子底下的猎物龇牙才是最蠢的。
只见宇文泰举步缓缓踱到冉盈面前,弯下腰,贴在冉盈耳边,轻声说:“那雄鹰,偶尔也会想要抓条鱼尝尝。”
冉盈脸一黑。她说的是相伴,他却说捕猎。
他将她当成猎物吗?
她退后一步,重新和他拉开距离,依旧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问:“郎君说的不是雄鹰,是鱼鹰吧?”
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宇文泰又是一愣,肝又有点疼。这小家伙胆子是真肥!太肥了!
冉盈见他一副欲待发作又不知从何发起的模样,把嘴一撅,将脸撇向一边:“天晚了,我要回书院去了。”
见她乘胜想撤,宇文泰反而微微一笑。他缓缓后退了几步,唇角含笑地看着她,气定神闲地吩咐道:“送小郎君回去吧。”
两个侍女又对视了一下。郎君明明知道她是个女子,却还唤她小郎君,这是要她们保守秘密的意思。一个侍女走上去,对冉盈说:“郎君请跟我来。”
见冉盈跟着侍女下了台阶,宇文泰唤她:“阿盈……”
冉盈回过头。
下午的阳光泛着金色,斜照在冉盈的身上脸上。她的一身白衫都被染成了金色。她眉目秀美,男装之下斯文俊秀,看向他的目光沉静中带着一丝疑惑。假山向下的小径两边开满了艳红的月季,红花绿叶中,一身白衣的男装少女美得超凡脱俗,如诗如画。
他也觉得这幅画面赏心悦目,默默地看了她片刻,问:“这璞园,你可喜欢呀?”
冉盈点点头:“喜欢。”
一丝笑意攀上了宇文泰的嘴角,他说:“你随时可来。”
注释:
①郎君:下人称呼男主人为“郎主”、“郎君”、“郎”。《幽明记》:有贵人亡后,永兴令王奉先梦与之相对,如平生。奉先问:“还有情色乎?”答云:某日至其家问奷。后觉,问其婢,云:“此日魇梦【郎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