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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3点,卢昶的人搜寻完毕,果然就像格林先生所说,这栋旅馆里没有外人,也就是说,除非陶汉昌是自杀,否则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当然,陶汉昌不可能是自杀,这一点不用法医尸检,我那一秒钟的注视就能断定。
卢昶跟我站在冷库门口,目睹着法医把陶汉昌的尸体从柱子上解绑,平放在地面上。
法医检查尸体时冷静而专业,似乎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具惨不忍睹的人类尸体,而是一头刚刚被宰杀的畜生。
我再去看身边的卢昶,他也是一脸平静。随即我释然,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尸体也算是见怪不怪了,毕竟在北城警察局的审讯牢房里,这样的场面和半死不活的躯体都是司空见惯的。
“卢副局,”法医一边查看尸体一边介绍,“陶局的身上伤口多达几十处,这是把局里那套拷问的刑罚都上了个遍啊。”
“你是说,手法跟咱们拷问的那一套一样?”卢昶问。
法医点头,“很多是伤上加伤,凶手是慢慢折磨他的,有些伤口在低温下很快结痂止血了,但又被一次次地扯下血痂,割伤上面是烫伤,烫伤里又有割伤和刺伤,这个伤势,很复杂。”
“这里又没有专业工具。”卢昶的意思是,没有他们那套特制的工具,怎么实施他们那套特制的刑罚?
法医指了指柱子侧边,“那里有从厨房拿来的刀具和炭火,各种厨房用具五花八门,还有一些盐和辣椒,热油……”
我转过头,不想再听。
法医还算给我面子,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角度,“我可以肯定的是,凶手找工具,变着法折磨陶局长的这个过程,至少一个小时。”
“你是说,凶手在这个冷库里跟陶局长共处一个小时?”卢昶不敢置信。
“是的。”
“这里这么冷,凶手怎么在这呆一个小时的?”卢昶无法理解。
我代替法医解释:“凶手一直忙于折磨陶局长,也算是热身了,再说了,不是还有炭火嘛,想来这炭火不只是为了折磨陶局长,也是为了取暖。”
卢昶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凶手不管怎么说,也在这冷库呆了一个小时,肯定会冷,回去以后说不定会洗热水澡,一来是取暖,二来也是洗掉身上的血迹。”
“凶手身上应该不会有太多血迹,这里有一件屠夫穿的那种皮革围裙,上面是大量血迹。这东西肯定也是从厨房取来的。”法医插嘴,然后指着地上一团被血迹沾染的皮革。
“即便穿着这东西,喷溅的血液还是有可能少量粘在自己的衣服和身上,头发上更是难免,凶手回去之后肯定洗澡。”我意味深长地对卢昶说。
卢昶做了一个口型——格林。
没错,我跟卢昶都清楚,格林一个多小时之前洗了个热水澡。
说曹操曹操到,格林的声音从不远处酒窖那边传来,“哎呀,有人偷了我的酒!”
我跟卢昶忙赶过去,问格林怎么回事。
“我的酒窖也没上锁,我珍藏的白酒少了两瓶!”格林指着酒架上两个空位说。
我跟卢昶对视一眼,又同时想到一个问题,取暖的话,不只有吸热水澡一种方法,喝酒也行。如果凶手自认为身上没有沾染上血液,又担心大晚上洗澡会被楼下的人听到,也许会放弃洗澡,喝酒取暖。
“不管怎么说,每个人的房间是一定要搜一遍的。”卢昶当机立断。
我跟卢昶达成共识,最先搜阮瑶的房间,因为没有烧完的字条上的字像是出自女人之手,而且上面还有一个“池”字,而阮瑶的戏班叫“瑶池”。
嫌疑人们此刻还集中在餐厅里,被卢昶的手下监管,被命令不得离开餐厅,就连洪彦非也被拷上手铐带去了餐厅。这些人全都不知道他们的房间将会被我们彻底搜查。
我们也不打算事先知会,以免他们中有谁拿身份当挡箭牌,制止我们搜查。这些人还真的都是北城有头有脸的名人,我们还真的是得罪不起。不如先斩后奏。
全力配合的格林先生把备用钥匙交给我们,我和卢昶现在在这家绿野旅馆中畅通无阻。
阮瑶原本是要跟井青寒住一间房,后来才搬到310室,自己单独住一间。也就是说,如果字条是阮瑶写的,那么她用的纸笔肯定不是旅馆房间里本来的东西,而是自备的。
我们搜查阮瑶的行李箱,果然找到了一个小笔记本,内页的纸张质地颜色跟那张烧了一大半的字条一模一样。
很快,我们又找到了墨水一致的笔,笔记本的内页有一张被扯下去后留下的残页。
最重要的是,我们在行李箱里还找到了一只手帕,上面绣着一个“池”字。
必须要找阮瑶聊聊!
卢昶让手下把阮瑶带到她的房间,我们俩就在此等待,这些物证在此,容不得她狡辩。
没想到,我们等来的不只是阮瑶一个,苏堃颉也跟来了。他搂着女友的腰,一脸桀骜不驯,仿佛在说:要想动我女朋友,先过我这关。
我和卢昶把烧了一大半的字条和阮瑶的笔记本、笔、手帕摆出来,说明情况后,等待她的解释。
苏堃颉耐着性子听完我和卢昶解释,已经怒不可遏,“你们居然未经允许,私自翻看我女友的个人物品!”
“算了,”阮瑶安抚发怒的男友,“也不怪他们,职责所在嘛。”
“行,这事儿可以这么算了,但是你们凭什么说字条是阮瑶写的,就因为纸张一样,墨水一样?就不能是别人偷了阮瑶的纸笔写……”
“字条是我写的。”阮瑶打断苏堃颉。
苏堃颉瞠目结舌,后面的话都噎在喉咙。
“堃颉,不必说了,反正只要他们有心证实,查我的字迹,一对比,也能证明字条就是我写的。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承认,就是我约陶汉昌在冷库会面的。”阮瑶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为什么?你之前就认识陶局长?”卢昶问。
阮瑶摇头,“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他,我知道他是一个昏庸无能,但是又好大喜功,经常会抓替罪羊严刑逼供的——混蛋!”
我想到了什么,指了指手帕上绣的“池”字问,“难道,陶局长曾经抓过的替罪羊之中,有一位姓池的,你的朋友?”
卢昶突然一拍额头,后知后觉,“莫非是——池大鹏?”
阮瑶苦笑,默默点头。
苏堃颉意识到不对劲儿了,“池大鹏?男的吧?”
阮瑶还是大方点头,一脸凄然,“池大鹏是我的师兄,我们从小一起在戏班长大,那时戏班还不叫瑶池。是我继承接手戏班之后,才改名叫瑶池的,为的就是纪念池大鹏。”
“你把你的名字和他的姓放在一起,给戏班命名?”苏堃颉打翻了醋坛子。
“堃颉,你别误会,我跟师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卢昶用力点头,也跟着解释,“苏先生,我想你的确是误会了,这个池大鹏我见过,相貌奇丑无比,还是个跛子,跟阮瑶小姐根本不可能。”
“哼,师兄长得是不好看,但是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变成跛子,再也无法上台,他可是武生啊,后来却只能在戏班打杂,做一些清扫的苦力。后来戏班经营惨淡,我父亲遣散了一些人,也包括师兄。”
阮瑶讲述,她16岁那年,戏台坍塌,眼看就要砸伤她,多亏了池大鹏用自己的腿去抵挡坠落的木枋。千钧一发之际,池大鹏是出于本能去用生命守护她这个妹妹,她跟池大鹏之间,本来就情同亲兄妹。
“如果没有师兄,就没有今天的我,我很可能已经被砸死在那场事故之中。那之后,我听说师兄当了一个货郎,靠走街贩卖一些小物件过活,生活拮据。我想要让他重回戏班,可是他却说他回去了也是戏班的累赘。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为难,让我为了他的事跟父亲作对。我,我对不起师兄。”
卢昶理解地点头,“你了解池大鹏的为人,断定他不可能是杀人凶手?而且还是一连杀害了三名少女的变态色魔?”
“当然不可能!只可惜你们抓师兄的时候,我跟着戏班在外地演出,不然我一定拼死保住师兄!”阮瑶激动地提高音量。
苏堃颉赶忙安抚,然后问卢昶:“池大鹏最后被定罪了?”
卢昶点头,叹息着说:“其实我也觉得池大鹏不像凶手,但是池大鹏贩卖的货品中有最后一个女死者遇害时戴的项链,陶局长还在池大鹏家里找到了之前遇害的两个女孩随身的物件。”
“项链一定是师兄捡来的,他是货郎,看到好东西没理由不捡回去卖钱。至于说之前两个遇害女孩的东西,那就是栽赃!”阮瑶哭着控诉。
苏堃颉忙抱住女友,对卢昶愤慨地说:“这案子必须重新调查,还池大鹏一个公道。”
我跟卢昶对视一眼,心想,苏堃颉要不是太天真了,就是只是说说而已,讨好女友。
“所以你在字条上写明了,是找陶局长谈池大鹏的事情?”我问。
“是,”阮瑶从苏堃颉怀中脱离,望向行李箱,“你们也找到录音机了吧?我原本的打算是带着录音机去,冷库那里肯定没人,我有把握让陶汉昌承认当初对师兄严刑逼供的事,然后把他的话录下来,再公开录音,为师兄讨还公道!”
我们的确找到了录音机,甚至还播放了里面的带子,随后发现是空白带。
“这么说来,井青寒提出要跟你睡一间房时,你其实是不愿意的,但是又没法直接拒绝,所以才会故意找茬跟她闹不愉快,又另外开了这间房单独居住。”我对阮瑶这个有勇有谋的女人刮目相看。
“是啊,只不过我没想到,修怀贞的儿子会大晚上走丢。”阮瑶无奈地苦笑,“我刚想出门去赴约,就碰上你们俩来搜房间。”
“我们走后,你没去赴约?”我问。
“没有,我担心你们还会杀个回马枪,再说了,你们到处找人,万一找到冷库那边,陶汉昌听见外面有人,会以为是圈套,不肯说实话,那我不是白白浪费一次机会,让他有所警惕?”阮瑶心思细腻,出乎我的意料。
苏堃颉挺庆幸地说:“也幸亏你们到处找人,阮瑶才打算推迟去冷库会面的时间,或者干脆下次再约。不然她真的去赴约了,说不定会撞上凶手,给陶汉昌那个混蛋陪葬。”
我跟卢昶离开310室,达成一致,阮瑶不会是凶手,因为她的目的是为池大鹏昭雪,没有录音,陶汉昌死了对她一点好处没有。再说了,一个女人也没法制服陶汉昌,把一个大男人折磨成那样。
还有,阮瑶的房间里没有任何沾染血迹的衣物,也没有格林先生失窃的,可能是凶手用来取暖的白酒。
最重要一点,凶手在冷库折磨陶汉昌最少一个小时,而阮瑶在这一个小时之间,算是有5分钟的不在场证明,证明人就是我和卢昶。
其实不只是阮瑶,这个晚上,因为找孩子这个突发事件,我和卢昶几乎可以为每个人作证5分钟左右的时间,证明他们在这5分钟身处自己的房间,而不是冷库。
但是,我们没法确认,这些人是不是在行凶的中途回过自己的房间,正巧遭遇了我们的突然造访。
我跟卢昶复盘之前找孩子进入大家房间的时间线,列出了一张时刻表。其中我们身处阮瑶房间,与她相处,能够给她作证的时间是1点25分至1点30分。
而修念卿进入陶汉昌的房间的机会只有陶汉昌离开时,所以陶汉昌离开房间的时间应该跟修念卿失踪的时间是重合的,也就是12点40分至12点55分。
如果阮瑶是凶手,那么她的行凶时间可能分为两种情况,第一,从12点40分或者是12点55分,至1点25分这段时间,显然,不足一小时。第二,从1点30分至2点5分大家全体在4楼集合,显然,也不足一小时。况且,我们俩离开三楼之后,井青寒和阮瑶一直陪同着因为丢了孩子而担惊受怕的修怀贞,他们三个女人可以相互作证。
我跟卢昶达成共识,排除阮瑶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