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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下晴明长襟浸血
门前弢劭薄甲留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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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月当空,有鹰翎箭羽、红铜箭头,颜修承受了一次顶难熬的皮肉之痛,他就倒在赫王府门前不远处的路边,血散着热意,自肩膀以下极速地渗出,捂着那处的手指间全是粘稠的红色。
视线里,被府邸高墙切割出来的天幕是条形,找不到月亮,倒能看见辰星的白光,视线下移,便看见残忍暴露箭杆、尖端还埋在自己身体中的箭。
颜修没力气叫人,更爬不起来,箭头生动地钻在肉里,险些将人的身子穿透,颜修的脊背也疼开了一片,一会儿才听着人声,此处住家少,因此大可能是赫王府中的仆人。
“找王妃……”颜修沾血的手,欲将那小厮的腕子攥着,可攥不紧。
小厮被吓得不轻,灰着张脸,慌忙跑走了,没多久,来了凌乱的更多脚步声,颜修像是听着了饶烟络在说话,又听着有人在哭,一圈儿人围下来,把一切光亮闷住。
颜修闭上眼,淌血淌得头晕,没看清来人,他就昏沉着,睡了过去。
赫王府的深夜笼罩阴霾,请的是附近最好的大夫,可比起侍御师仍旧差之,因此,仲晴明受了陈弼勚的指派,独自赶回崇城,请秦绛过来。
箭杆上红漆,刻下细小的鹰纹和标号,被那大夫扯下来,擦过破损的皮肉,颜修半昏迷着,前额和颊面上皆是汗水,鲜血涌出,染了半张床的被褥。
人几乎濒死,携着虚弱无力的喘吁,这丝毫不是什么悲情场面,而是一种惊险的惨淡,是满院子人的慌乱和忙碌。
陈弼勚被大夫指去床上,他跪着,衣袍的下摆撩起来,着急地问话:“能不能救活?”
“衣裳全剪了,快。”大夫急得颊上泛着赤色,一把烟锅吃久了的嗓子,他挽着袖子弓腰,使了大片的帕子棉花,试图将脏污的血擦去一些。
陈弼勚独自忙不来,用力气将颜修的肩斜起来些,饶烟络指来的仆人立即将颜修的衣裳剪开,为了让大夫看那可怖的伤口。
汗混着泪,人到中途忘了哭。
陈弼勚吸着发红的鼻子,低声道:“颜大人……颜修,你能在石山救活我,你也要回来。”
饶烟络提袖垂泪,泪痕在脸上划开两道,她去门外,迎着了才到的陈懋,说:“王爷,我看仔细了,是仲花疏的暗卫特有的图腾,就在箭杆上。”
说着,被差去洗箭的仆人过来,将东西奉上,陈懋病才好转,有些咳,他蹙着眉头,半晌没张口,而后,只能轻叹着气,说:“她为何……”
“许是将变乱之事归错于颜大人了。”
“由古至今的帝王身边,总有人为承担骂名而在。”陈懋并不想太多地评判此事,他与饶烟络交谈几句,就出了院子离开。
起了不小的风,吹鼓人的衣襟,将嫩黄的春芽挂上梢头,云遮掩住月亮,混乱的泱京一夜,染上了带着雾色的墨。
伤口被包好了,颜修睡过去,可无人知道他是否能再醒来,陈弼勚原本该回崇城,还有很多的事务要他担责,人在意外面前溃退,只能在床旁的地上跪着,好平视颜修的脸孔身体,看他是否有醒来的迹象。
“我过一阵该回去,崇城危难,泱京亦是的,等秦绛来,你就有救了。”陈弼勚与颜修说话,薄泪挂着两行,他满脸毫不遮掩的担忧,将颜修的手紧紧攥着。
有些祸事,总在人最不会顾虑的时候降临,谁也不曾设想,出门买宵夜是危险的事,赫王府足够隐秘了,在泱京的最为安定处。
颜修的眼球滑动了一下,那薄眼皮睁开不多,他的声音十分轻,带着断断续续的气力。
“有话说……”颜修忽然反客为主,使劲地将陈弼勚的手握住。
“我在,我在,你说吧。”
颜修想要吸气,可任何的挣动都使他的左边心口撕疼,他眼前是时而闪过的白色,全然看不清陈弼勚在哪里,只能将他的手捏得更牢。
“因那日在瑶台,知道了闻陌青的遭遇,因此想起往事,难以释怀,备好了涂抹毒药的匕首,想接近你,再杀了你……”颜修缓声的话语至此,终究将眼睛全部闭上,忽然冷笑半声,问,“所以,你觉得我今日是不是活该?”
“可至今也没杀我。”陈弼勚预备松动手指,可被攥得更紧,颜修满脸没有血色,人穿着单薄的中衣,漂浮在被褥里。
颜修再说:“我叫颜玉竹,父母亲曾遭先帝杀害,我与泽兰逃去扶汕,埋名躲藏……我没想过会再回泱京,也未有复仇的打算,可痛恨不能消失,见到你以后,我总会记起他们,若是你杀了一个人,我比痛惜更多的是恨。”
陈弼勚的手背抹去腮下两滴泪珠,他像是委屈,说:“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一开始有些防备,可后来,我也看不透你,也没再深究。”
“陈流怨,对我好些,毕竟……我真的要死了,”颜修睁开眼睛,那里面,黑色的部分有些混沌,白色的部分染开血色,涣散无神,颜修道,“不杀你,是因为……”
身体残损到了一个极限,话未毕,血从伤口中涌出,将中衣也浸泡透了。
“因为我,开始喜欢你,开始习惯在泱京的生活,我一生是个明理苛求的人,但能纵容自己在瑶台的客栈里吻了你,实属怪事,你才十七,是个君主,无可限量,我已然过了成家的年纪,若是在此处待着,还要依靠你……”
颜修的眼皮缓慢合住,使劲的手也放松下去,他压着喉咙里上涌的血气,用了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依靠你,生活。”
天上再罩起大团的云,高风荡树。
饶烟络才进了院子,便听着一阵颤抖的、不低闷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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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晴明返回赫王府前,在太医署见到了秦绛和赵喙,崇城近处已是一片混乱的厮杀打斗,泱京失却安和繁盛之景。
三人上马,为了快捷,只能自北边务远门出去,风愈大,和迫近的战斗声音合奏,马蹄下踏着腐叶、泥土,以及木柴的碎屑,宽阔的路上有零散的兵,仲晴明运气太差,因此,被个早前熟识的人认下,那人亦是官家子弟,如今在叛乱的盛奇手下做事。
“秦大人,你先走。”仲晴明未思虑什么,为了颜修的性命思虑,只能用武力掩护,和四周围着的人打斗一番,他在马上使剑,果断取了两个兵的性命。
鲜血赤红,散着轻微热气,在脏乱的地上滴开一串,秦绛骑马掉头,消失在了散乱的人群后头。
那部下也在马上,说:“仲公子,请爱惜性命,归降于我。”
“有话,下马来说。”仲晴明从容回头,看一眼身后马上的赵喙。
赵喙便随他下了马,盛奇的部下也下了马。
风几声啸吼,穿街过巷,卷得发梢衣角乱飞,仲晴明高声问道:“延国姓陈,你姓甚名谁,妄求御从的叛降?”
“是盛奇将军的部下,仲公子该是知道的,你我那时一同上的官学,年纪相当。”
“嗯……”仲晴明的剑在手上,因着赵喙一个手无寸铁之人,于是往他身前靠一些;仲晴明上下打量那部下,说,“请放我们过去。”
四目相视,仲晴明高傲洒脱,满目戒备,而对方,眼里是更为狠厉的杀气。
话未谈多少,那部下将剑入鞘,仲晴明与他对视时,赵喙忽见一旁,手持一把红柄铁刀的兵上前。
这自然也是盛奇的人。
风落在上元之前,赵喙将在十五过十七岁的生辰。
仲晴明只听一句过分尖锐的“停下”,他就被一具清瘦的身体推开,利刀降下,赵喙脖颈处的血,似石山的泛泉般喷薄。
洋洋洒洒落下,春前这一场雪,红胜山火。
赵喙的血流了一地,喷出去,溅在近处仲晴明的身上,他去扶他,又与四周拼死打斗,寻得一个上马的时机,杀到最愤怒时,仲晴明一剑将那部下了结了。
二人乘马逃离至安全处,仲晴明握着剑下马,那些稠红色的血浆,从前胸染至脚下,致使仲晴明白色的衣襟红透,而赵喙身上的衣裳,早成了彻底的红色。
街上只有闭门黑灯的医馆了,仲晴明抱着赵喙走路,路上两排血色的脚印,可战乱之时,拍门无人应答,说付予金玉,也无人应答。
一排兵跑步过去,不知道是谁的手下。
躲藏着往前行走,仲晴明停于一处荒废的古屋里,他将赵喙放在一堆干燥的稻草上,他寻柴点火,后来在赵喙的衣襟中寻得一瓶急救的丹丸。
仲晴明控不住自己颤抖的指节,他跪下,又俯身,借着火光将药塞进赵喙嘴里,这是,才看到自己深红色的、泛着腥气的手心。
“赵副使,赵喙……”掺杂在啜泣里的呼喊有些急切。
仲晴明哭起来,他从不是应该绝望的人,他果敢,也强大,此时却将头低下去,泪涕顺着鼻尖低落。
“说句话,说句话吧,我没法子了,我求你,说句话。”
火光迎风,气流自大开的窗户灌进来,赵喙惨白的脸上有鲜红血渍,他确是走了,确是睡了,他带着对颜修的担忧,带着未彻底精湛的医术,带着一家上下的期许……
人有着万份勇敢,赵喙,那时着青色衣衫,在一个早春的雨天至崇城,带一把浅蓝绘竹节的油伞。
如今,他确是代替仲晴明死去了,以一个永远没人明了的原因。
文者留诗与赵喙——
误见银冠良弓驰,桐油彩伞落春枝。
白刃降血城池灭,别君久泣暖雨迟。
[本回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