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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踩雪,脚下是凝固的寒凉,可时间逐渐往立春去了,又快要是一年新的光景。
仲花疏穿深青色交领织金云纹外袍,外头斗篷由身后的崖寻拿着,到临蛟台下,半个侍卫也不见,她又拾级而上,进了殿内,那里留了几位常跟随陈弼勚的年轻内侍,见到仲花疏,他们均跪拜行礼,问了安。
有人禀告:“殿下,有归荣王参见,陛下方才匆忙回岁华殿去了。”
“既然,你们为何还等在此处?”
“回太后殿下,陛下特意吩咐过,奴才们要留着侍候颜大人。”
仲花疏琢磨过,便留了跟从的人在外堂待着,她只带了崖寻,向寝房里去,室内大概烧过蜜香片和笋壳,是岁华殿那时常用的,气味温热,只往人鼻子里冲。
塌前展开个绘了枫荷松荆的屏风。
仲花疏挑拣个桌旁的凳子坐了,她特意未让人告知她到。这时,屏风内传出来颜修的声音,他说:“这么快就回来了。”
仲花疏自己斟了茶来喝,侧对着颜修的方位坐,不说什么话。
颜修在这时才察觉出什么,他便谨慎地问询:“是谁?”
“颜大人,是我,太后仲氏。”
她的嗓子有些亮,因此说起话来,是能震慑人心的,颜修原本只穿了中衣,他半倚在软垫上未动,再淡然地问话:“殿下来此何事,我……还未穿衣裳呢。”
颜修瞧不见外头人的神情,他缓慢地坐端了,扯来一旁的袍子披上,又将书放了,这才下床去。
整个人都是懒怠的,久时奔波回来,仅仅歇息了一夜,颜修原本要自己写方子的,可陈弼勚硬是要让别人给他瞧病,约莫不久后,秦绛和赵喙也要来了。
颜修作揖,问了仲花疏的安。
“颜大人近日忙碌啊?”仲花疏眼尖瞟过颜修的身上,便自顾自捧着茶喝了。
颜修答她:“还好,假日漫长,所以休息得久了。”
“我说怎么常不见你呢,太医署那些轮班的副使,快累坏了,我不放心他们瞧病,在等着你有空呢。”
“殿下有何不适?”
仲花疏笑起来,只有在外的皮肉在笑,她一脸浓艳的妆容,沉稳、自持、年轻,她答:“宫中诸事繁杂,国中各处不顺,边塞战事难断……还有,陛下总留些奇怪的情分,这些,都使我心焦难安了。”
颜修一身浅色衣裳,发丝有些凌乱,他自然站着,说:“这些怕是我治不了的。”
“那咱们来谈些别的,前些时候请颜大人为陛下开了好方子,我差人将药拿了,可还未试过,陛下的身子需要谨慎调养,不知颜大人可否将此药一试?”、
她面上是征询一个同意,实际,语气里满是强迫,她自然不会将颜修看得太高,如今,颜修不断和陈弼勚走得近,令她愈发忧心了。
颜修轻笑,问道:“我如何试?”
“就在此处试,我为你挑个漂亮姑娘。”话毕,仲花疏侧身去,与崖寻说了什么,崖寻便匆忙出去了。
“我不必尝试,敢以自小修来的医术担保,药绝无错处,请你谅解吧。”颜修轻轻弯腰,与她作了揖,他欲离开了,便去塌边拿了别的衣裳,这些都是陈弼勚一早上叫人备好的,是新的。
仲花疏也未挽留,只是抿着茶沉思,颜修未走到门外,便被仲花疏随身的内侍拦着去路,接下去,有两个身强体健的制住了他的肩膀和腕子,狠踢着他的膝弯,使他跪下了。
颜修一阵猛乱的挣扎,他说:“太后殿下,不必如此,你若是不信我的药,大可以不用,把方子还回来。”
“是我小瞧你了,颜大人,你果真有一套,我今早从月阔宫启程时,绝没有想到会在皇帝的寝房中碰上你,这是何等的恩宠。”
颜修说:“崇城有百千人守卫,若是没有恩宠,我自然进不来的。”
他像是示威,原本有的压抑全在此次瑶台之行中丢弃了。
无多久,崖寻便带了人来,那内侍捧着盛了药汤的罐子,一旁,还有个穿素衣的女侍,生得纤细白润,仲花疏命人将隔壁小寝房的门开了,又收拾妥当,颜修便被押送进去。
门掩上,仲花疏离开了,只有三个内侍在,他们撬了颜修的牙齿灌药,又见人不从,因此一脚往他腹部踹。
素衣的女侍拆发脱衣,在那床上躺好了,被子外露出生白的一段肩膀,颜修推门不应,只听见内侍们出去后的落锁声。
金属和硬木撞击,是了无节奏的“哐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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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弥勫早就在房内待着,见陈弼勚进来,便行了礼,陈弼勚随口问:“归荣王,你府上可好?那时你说侧室生了病,如今怎么样了?”
“容桑的身子总那样不见好,陛下那时赐了侍御师来瞧,也未瞧出所以。”陈弥勫随意地在那椅子上坐了,陈弼勚上座。
二人年纪相差很多,又站在权力的两端,如何来说,陈弥勫都是有压迫感的,可他不在意那些,不该冒犯处总冒犯,他正声说道:“本王今日特有要事告知,说瑶台四天前有民众反叛,险些掀翻驻军府衙的大门,消息确切。”
“此事,倒不必格外看重吧,边关的战事从未断过,而反叛者常年会有,地方上他们会及时处置,朕也会及时知道。”
茶早就上好了,陈弥勫未动手边的杯子,陈弼勚低着头轻抿了两口,他再抬起眼,有些阴狠地视向陈弥勫的眼睛,陈弥勫似乎什么也没在怕。
他答:“不仅是此事,如今泱京忽然涌来众多瑶台平民,据说昨日,他们在呈坛聚集了。”
“归荣王还敢跟朕提起呈坛啊?朕不声响,暂不上朝,不意味着朕不知晓任何,呈坛纵火之人在那日的大火中被烧死,可他的人脉,朕是清清楚楚的。”
房内的热气流进鼻腔里,弄得人呼吸都干燥,陈弼勚再捧起茶喝,眼梢却直盯着陈弥勫。
陈弥勫手撑着膝头,丝毫不慌,甚至有些狂妄了,他道:“陛下不必胡言诈本王,实情是什么样,你是最清楚的。本王还要提起,柯润扬将军、燕丰王、盛奇将军与本王均以为今日是练兵的好时候,因此在郊外集结一次,整整气势。”
陈弥勫的须发还算是黑的,他清瘦,像一具精明的骷髅,只眸子里亮眼,他笑起来,笑得很冷。
陈弼勚缓声说:“看归荣王你屡立战功,因此特准你从汾江回京休养的,若是你执意不想待了,那便正好去黔岭府的边境驻军,伐灭敌贼吧。”
“谢陛下好意,可臣的伤势复发,怕是不便前往了。”
陈弥勫话毕,就起身,与陈弼勚作揖,他的眼中,陈弼勚稚嫩也狂妄,是像云一样飘忽不定的;陈弼勚坐在位高处,能尽情与他说些狠话,因此,陈弥勫预想贪要这份权力,再不济,也得让这个青葱孩童离开皇位。
烛灯在细碎的风里闪动,内侍进来将茶换了更暖的,陈弼勚穿得很平常,可也整齐利落,他发狠地轻笑,咬着牙往门外去,走了。
他要再回临蛟台去,方才走得急,那处备好的早膳也未吃,颜修的身体不见痊愈,约莫还在等他
接下去的事算不得大场面,陈弼勚与祝由年、仲晴明同行,到了临蛟台的阶梯前,就见个等候了很久的内侍脚快地下来了,他跪下,拧着眉头,说:“陛下,方才太后殿下来过,将颜大人与一女子关于房中,奴才们偷偷将颜大人放走了,让他叫辆马车回去,可他看着不太好,由于太后殿下赐了些药。”
“你们是不是大夫,随意让人吃药!”陈弼勚瞬间便气急了,他高声呵道。
内侍说:“药大抵是帏中助兴的,那女子是月阔宫的奴婢。”
雪又落得大了,像飘扬的鹅毛,陈弼勚在那雪中站着,发丝上染了星点的白色,他与仲晴明嘱咐,仲晴明便差了外围的守卫去传马车来。
昨夜留给大地的一整张纯白的雪幕,到此时,上面已经全是各色脚步的印子,以及马蹄轮廓,和深浅不一的车辙痕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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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修回来得突兀又慌忙,莫瑕忙下去备着热水和吃食,山阴陪颜修回院里楼中,想让他坐着暖暖,可颜修连逗作作的心思也没了,他不理会那帮鸟,直独自去了楼上。
衣裳穿得挺敷衍,颜修先是将盛香料的匣子都拿出来,满满摆了一桌子,他将要焚的香配好了,又去拿些草药,下了楼,颜修告诉山阴:“用这些药材煎一锅水,和浴汤调在一起,别让伺候的人进来,准备好了后,你与莫瑕也出去。”
山阴立即应了,他察觉颜修面色通白,只有眼底泛着血色,因此担忧问道:“大人近来遭遇了什么?是否还要些别的?”
“小小风寒,别的不要了。”颜修说着话,便去解身上脏污的衣裳,他的发丝乱了,细看倒是种浓郁疏离的美。
其实,颜修拿捏不准他回来后会有什么事发生,因为那些沉重的愿望驱使,他倒是希望陈弼勚知道了真相,会追来的。
衣裳解得很慢,待颜修自己将头发梳理整齐,热澡水也来了,红黑色的一缸,散着清苦的药气,颜修心悸了半晌,有些头晕,他知道,仲花疏喂给他的药到了最见效的时候。
是颜修亲自配给陈弼勚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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