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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晴明总饮酒,又玩乐惯了,得了醉意便在崇城各处乱窜,他这一日从射箭场往勺山,寻一只遗落的头冠。
酒囊上刻狼图,之中盛了甘甜微苦的同里红,仲晴明从林子那头来,只听着了杂乱的脚步与喘息,他以为是什么野兽,又猜想是躲在崇城暗处的刺客;仲晴明只脱了盔甲,因而身上的白衣轻软,只见那月光下,整片的杂草像深水,大约要在后来的风中翻涌,又淹没谁。
赵喙的水青衣衫,像一朵浪。
仲晴明松开了拉弓的手,那箭换了方向刺,正从赵喙肩边擦过,扎在了一旁枝干枯瘦的高树上。
“你是何人?”仲晴明收了弓,高声地问。
是有些惊险了,于是赵喙的腿更软,他轻微地回身,便见那树前还有抖着的蓝灰色泽的剑翎,他更惊得哆嗦,肩边的衣袖不知什么原由,凭空破了个薄薄的口子。
赵喙晃着头不说话。
原本约是见过的,可也仅仅是见过了,崇城中无数不相识的人,谁都不记得谁,更无谁愿意打听谁的名字。
仲晴明高束着的发丝与白色衣裳在飘,他再问:“你是何人?”
“太医署的副使。”
“快些走吧,再过半个时辰,禁军要来巡山了,小心当刺客拿了你。”
赵喙拎着灯笼,未等他话音落,便头也不回地向来处去,他走得匆忙,也端正。
仲晴明说:“你拿了我的头冠。”
“你的?”赵喙站在他的近处了,神色惊异地抬头,他思想了一下,就将头冠抛过去。
“我叫仲晴明,在陛边当差。”
赵喙大约未听完他的话,匆忙就走了。
勺山的此处正是个风口。
仲晴明接着了那头冠,他背着弓,接着,翻身上树,他将酒囊取下,又喝了几口同里红。
醉是不至于醉的。
仲晴明有好学识,读了众多的书,也是泱京贵族中武功极好的公子,他自小未有过什么向往,以为在庇护下活潇洒的一生便好了,可忽然得了仲花疏的荣耀,能进崇城来做个御从。
他生得好样貌,唇线微垂,一双带彩含情的眼睛,脸颊上又棱角明晰,他从那树上跃去另一棵树上时,见脚下的禁军已在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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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药局本就在太医署近处,且此两处总相依而存,因此倒没细分什么你我,还未到中午时候,太医令毕重峰下朝进门,便有人提早去他房中上好了茶水。
天上像仅有半个太阳似的,只流淌下薄薄的光。
院中有赵喙在,他在桌前端着石臼捣药,边上是抱着空笸的聂为,他任尚药监,是个算不得忙碌的轻职,他也年轻着,才二十整。
几人作揖见过,毕重峰便往房中去了,赵喙继续说起闲话:“我寻不来那药,我险些死了。”
聂为忙笑他,道:“勺山巴掌大的地方,会有什么怪东西?”
“或者着实是鬼呢。”赵喙往常里也不是爱聊的人,看来此回真的怕了,他缓慢地捣药,说道。
聂为笑得更欢,说:“那我夜里要去看看,我也想看鬼。”
赵喙急得伸手要敲他,聂为立即往房前的廊道上跑,他再一回身,便看见门中来了个着白色箭袖的人。
他说:“各位大人,御从仲晴明,我寻颜大人,有要事相商。”
赵喙仍坐着,他放下那杵,这才起身,作了揖,说:“仲大人,昨夜见过了,我带你前去吧。”
“还要寻尚药局聂为聂大人。”
“我就是聂为。”聂为从近处来,打量仲晴明两眼。
三人便一同往颜修房中去,颜修在写防风寒的汤方,他见了仲晴明,便立即与他道好。
“颜大人,方才归荣王差人来求医,说新纳的妾室有孕了,但虚弱高烧,几日都不见好,陛下因此请你前去,聂大人与你的身边的副使也同去。”
有人拿了茶水来,可仲晴明说不喝了,他又带陈弼勚的话,说:“得当心。”
“我明白,备好了药便走。”
颜修自然仅知晓陈弥勫是亲王也是重臣,知晓他在汾江拥兵,可他不解其中错综的关系,因而没担忧什么。
荣王府在东市以东,再走一段便是嫦淅河,颜修讶异于这一座园子的繁荣,再想,便是儿时在着近处的记忆了。
归荣王外出会友未在,荣王妃游寒来与众人见过,她生得丽质,又几分泼辣,亮声地笑,说:“侍御师,那孩子与我们一同过了几年,只是回来才给了名分,有喜事了,她身子却不行了。”
一行人穿门过廊,览尽这园中清幽或瑰丽的景致,往荣王府深处去。
一处院子,未有什么匾额,前头长了月季,刚过了开花的时候。
“暂且在此处安顿着,她认生喜静,从汾江边陲来,难免不同些。”
有丫鬟推了门,游寒便领着颜修进去,这屋中装点得极其华丽,又堆了火盆,今日半晴,因而有些燥热了。
聂为在外间候着,赵喙随了颜修进内间,床前纱帘有两层,又悬了一层白亮的珍珠链子。
“叫什么?”
颜修几乎是屏息询问的,他看着游寒,且只瞧了那女子一眼,她太苍白了,像张纸。
女子小声地说:“叫容桑”
“几岁了?”
“二十一。”
“不小了,她生得嫩。”游寒如此插了一嘴。
颜修便替容桑把脉,又查看她的五官,问她:“可见了红?”
容桑摇头。
赵喙全然是机警的,他向四周注视,看见摆在架子上众多的珍贵物件,那妆台上的簪子,仅一支就能换好些家当。
“胎儿尚且没什么损伤,先退热吧。”颜修起身向外,与赵喙说了,赵喙便点头,去桌前提笔写了方子,颜修请了聂为进来,帮忙核验了。
等此事毕,马车行至荣王府外,颜修才问两人:“可看出了什么异样?”
赵喙沉思后,答:“容桑身上有异香,连那院子都是香的。”
聂为说:“也许是用了什么珍稀的香料。”
颜修合着眼,漫吐一口气,说:“荣王府上空阴云太重,容桑更是怨气绕身,此处大约有些怪事。”
“颜大人有些别处的修为,我等旁人自然无法参透的。”聂为掀了车帘,甚至专程看着天上。
云彩是薄薄一层,飘扬在爽朗的淡蓝色里。
颜修道:“谈不上修为。”
赵喙在那处安静思忖着,他说:“我看那荣王妃也怪,她怎么会爱护那样一个女子?”
聂为说:“许是面上这样。”
颜修未应他的话,三人乘车回了崇城,来回劳顿大半个白昼,到太医署时,太阳早掉下了山头。
谁也未想陈弼勚在那处等着,院中跪了满地的人,兼芳和仲晴明都陪着,见颜修来了,立即遣了旁人去忙,屋中点上灯了,颜修与陈弼勚见过,便去桌前,缓慢倒茶来喝。
“你说说今日的事。”
“我知晓陛下谨慎,因此未透露容桑的病处,她大约生得贫寒,自幼体弱,因此受不住这一胎,许是无救了。”颜修放下了茶杯,低声地说。
陈弼勚立即到他眼前来,在小桌旁站了,问:“你可见了归荣王。”
“不在,王妃领我去看了,由赵喙写了退热的方子。”
颜修觉得陈弼勚今日怪异,便认真注视着他,见他咬着牙,就补上一句:“那处有些不同。”
“如何?”
“凶险。”
陈弼勚的颌骨凸显几分,忽然就十分愤怒憋闷,拳头掷在了桌上,道:“何事都来逼迫我,自然觉得能左右我便愉悦。”
“你能担一国之治,这些皆是小事。”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人一怒,便有了夺权的缘由,一块布,众人牵着几边,我就是在上头任人左右的那个。”
颜修告诉他:“不必与我说这些,我没有兴致。”
陈弼勚此时年少,却像被泡在一坛稠酒里,他坐下去,颜修将茶倒上,递与他,说:“聊些小事。”
“嗯?”陈弼勚将茶喝了,腮上还沾着两粒水。
“我并非与你和解了,只是不想不痛快,并且,我真的想离开,我的药局和病患,我的弟弟,都在那处,希望你也懂。”
陈弼勚不回话,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瞧,嘴角耷拉了几分。
颜修因此便禁声了,他低头,又转身看向别处,说:“泱京很好,崇城也很好,我将许多事情想透彻了,觉得自己好过了不少。”
陈弼勚歪着头问他:“真的走?”
“真的走。”
“不行。”陈弼勚忽然笑起来,也不尽是愉悦,他抿着嘴,仍旧坐着,看颜修。
颜修忽然不敢看他,本就不密切的人,当然不需要留恋,可忽然像误入了漩涡,魂魄被冲散,化开薄薄一层,浮于水面上。
颜修说:“我总不能一辈子在此处。”
“这里的每个人,一辈子都会在。”
颜修忽然想起别的,他低叹:“流谦王近日都没来找我。”
“我与他说了,他自然会做。”
“压迫我便罢了,那日在石山若不是他带了‘百毒舒’,你定然撑不到我赶去,”颜修将门开了,檐前灯亮着,他说,“暴君。”
颜修没再理谁,便独自回了桃慵馆,他净手落座,喝莫瑕盛来的粥,他甚至思虑自己御前失仪,要被陈弼勚派来的暗卫杀了。
“作作又学了话,它今后也是只好鸟了。”山阴进来,将鸟架拎着。
那鹩哥伸着脖子,响亮地说:“参见陛下,参见陛下。”
“教它这些有何用。”颜修只顾着吃粥,说罢,又将碗放了。
山阴说:“懂了礼数,自然会被喜欢。”
颜修生着气,转身来,将手上的鸟食喂给它,说:“作作,好鸟不懂溜须拍马,参见小暴君才是。”
莫瑕和山阴皆不敢说话,都安静站着。
“小暴君。”颜修教作作说这个。
颜修敲着它的小红嘴,又奖赏些好吃食。
而后没练几回,作作便会了,它聪慧,不常说一样的,会学新的,但被多喂了几条虫子肉,就高声地喊“小暴君”三字,以讨人欢心。
[本回完]
下回说
朝见信来至亲已死
晚闻语落发妻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