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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主的书房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壁炉里火已熄灭,窗帘似乎比石墙更厚重。多尔顿站在德威特的书桌旁,伯爵则衣衫不整地躺在沙发上,背对着他。忽略乱七八糟的被单和枕头,这里与白天没有任何区别。“最近有很多事我弄不明白,德威特,这让我夜不能寐。”
“怎么,饿得睡不着?你早该认真参与游戏。”
游戏?你玩得可比在铁爪城放肆多了,伯爵大人。“我遇到了洛朗爵士。”
领主一皱眉:“他还不老实?”
“他与我说的是另外的事。”多尔顿听见某个人用自己的嗓音说话。
声音如此平稳、镇定,不可能是他的喉咙发出来的。也许我一上床就睡着了,厨房和偶遇不过是幻想,更别提到德威特的书房了。他记得伯爵下船后余兴未尽,但所有人包括他在内早已疲惫不堪。玩乐也是需要体力的。德威特用完晚餐后直接回到他的书房休息,因为卧室在更远的塔楼。多尔顿握住剑柄,感受神秘带给他的力量。“他好像知道今晚不是由我守夜。”
德威特含糊地表示肯定。“潮声堡里有他的眼线,这不奇怪。还有事?”
我知道谁是他的眼线,多尔顿想这么说,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告诉他你没有,他听见某个家伙催促。快走吧,别打扰伯爵的休息。回到你的卧室去,把今晚当做一场梦境。多尔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在这里的,忽然之间,他的灵魂似乎摆脱了肉体的禁锢,而这种感受他其实并不陌生。
几分钟前,魔力的触觉比他先一步抵达领主书房。两名骑士守候在门外,多尔顿面无表情地敲门,“伯爵大人。”
房间里一下安静无声。“多尔顿?你带蜡烛了没?”
“没有,大人。”他想赶我走。
“算了,你进来吧。”但领主的命令一如既往,没有异常。格雷迪让开位置时的表情颇有些欲言又止,动作不很利索。一切的细节历历在目,即便在黑暗中他也能洞察秋毫。他是廷努达尔的暗夜精灵,这些是他的本能,人类王国的生活无法磨灭本能。
多尔顿像摆脱肉体和情绪一样挣脱出回忆:“他说他曾帮过英格丽。”
“噢,那看来我该给他点奖励。”领主轻飘飘地回应,“到时候要他去管理吉尔斯手下的商人,舰队总司令可以换人来当。反正他总也觉得自己在那吸血鬼面前矮一截嘛。”
“用不着了,洛朗爵士暗地里有别的生意。”
“这倒是我头回听说。什么生意连夜莺都不知道?”
“皮肉生意。”咒剑沉静地出鞘,轻轻挑开被单。女人全身赤裸,蜷缩在雪白的绒毯间。她有张非人的娇媚脸颊,此刻正埋在散乱的紫色短发中。当剑尖划破皮肤时,她尖叫起来。“他的生意恐怕只有少数人知晓。”多尔顿说。“结果现在房间里的人没一个不清楚。”剑柄尾端的紫水晶亮起来,就像英格丽泪汪汪的眼睛。
书房里的温度一时降到冰点。
……
尤利尔提着剑隐蔽在树后,几株离群的银百合在他眼前盛放。教会的内部布置各有千秋,但从外围看来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一个十字模具。他边想边探出头,看着几个男孩在草坪上奔跑。
他们与安德伦神父彼此很难达成共识,因此只好按他临时提出的办法来。现在艾科尼带着罗玛正在安德伦神父的默许下清点账单,而学徒单独行动,带到后院查看情况。在黑骑士拜访后,他觉得还是让罗玛离他远一些更安全。早上醒来时小狮子瞪着他空空的剑鞘,表情好像是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怎么回事?”艾科尼也察觉到不对劲。
“是我的剑。它……它融化了。”
罗玛揉揉眼睛,“诸神在上,你怎么做到的!壁炉里的火有这么高的温度吗?还是你昨天出去遇到了敌人?”她的语速越来越快,直至吐字不清。
“不。”这解释起来很困难,尤利尔不可能向艾科尼坦白黑骑士的事,连罗玛也不能说。要知道,恶魔杀人不需要理由,放人才令人称奇。他要怎么告诉他们其中的缘由呢?因为我是黑骑士的同类?算了吧,黑骑士不可能对一个多次拒绝成为结社成员的高塔学徒和颜悦色,他一定另有打算。誓约之卷……
“是别的原因,我……我主动将它融化了,为了借用它的神秘。这是我的魔法。”
罗玛明显抱有疑虑,但艾科尼递给他一把新剑。“好吧,我们都有秘密要保护。”
尤利尔暗自庆幸。艾科尼的职业也不常见,他后来给他们解释后院里的陷阱——那是一个古老的侦测神术,效果几乎等同于总部的神术基盘,连索伦都是在数据库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记录。这个理由他主要是给艾科尼编造的,因为对方的职业同样有秘密,不会寻根究底。至于罗玛嘛,他私下里会有更可靠的解释让她信服,总之绝不能提起黑骑士。
他接过剑,更换剑鞘。“十分感谢。”斩剑总是背在身后,而十字骑士的单手剑更轻盈便捷。但太轻了,尤利尔转动剑锋,弧度比预料中的超出许多。他怀疑自己永远无法向乔伊一样熟悉任何武器,同样的,也没有一种武器能让他从黑骑士手中保护罗玛。
分开行动时,小狮子不大愿意跟着艾科尼。她的眼神好像在说:我以为是你要跟我单独谈谈。学徒只能装作没看到,索伦在她身上,他很放心让她离自己越远越好。
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侦测神术,尤利尔走进墓园。银顶城不比大城市,这里连侦测站都没有,维持秩序全靠巡逻队和赶上巡逻队的运气。入城时他们甚至在路上碰到了一起谋杀……然而过后他想来,那家伙未必全是在撒谎:他确实杀了人,但他的恐慌则并非源于制造了死亡。能吓到一个杀人犯的除了绞架还有什么?除非受害者突然动起来。多半是黑骑士,只有加瓦什的亡灵骑士能唤醒死者。我早该想到的。
现在他正行走于死者当中。除了四叶城的教堂墓园,再没有任何一处安息之地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归属。所有人都会死,这是盖亚注定的事。然而尤利尔知道自己不能去祂的天国,就像黑骑士死前是盖亚的信徒,死后则投身苏维莉耶的怀抱。我或许也该改信奥托。不,奥托也不会原谅我,我谎称自己是十字骑士,藏着克洛伊塔的戒指,作为恶魔猎手的学徒而本质上是个恶魔。想到这里,尤利尔不禁想微笑,但这实在太困难。
墓园后是草坪,两个十多岁的男孩在他身边跑过。尤利尔唯一能做的是克制自己不去看他们。他绕开围栏,让木屋的门缓缓打开,如同被微风吹拂那样。鹅卵石的小路渐渐被木门的阴影遮蔽,虽然尤利尔确信神术会连他的影子一并藏起来,可躲到黑暗中还是令他更感到放松。没有修女注意这边,屋里也没有人,他无声无息走上楼梯。
安德伦神父夜晚会回到这里休息。整个房间呈淡棕色,墙纸和地毯一样厚实,以学徒的见识辨别不出材质。家具的简易令人诧异,但功能一应俱全。最显眼的那本教典平摊在桌子上,旁边矮小的花瓶里没有一支花,只盛满蓝色的液体。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让书页上的金色神文变得模糊不堪。
他先拿起玻璃瓶。这东西不大像墨水瓶,里面的液体十分粘稠不说,底部还有少许沉淀漂浮。学徒接着闻了闻,似乎是某种熟悉的植物气味。除了墨水还有什么样的液体需要摆在书桌上?他只能确认这不是真言药剂。要是索伦在身边,它一定认得这是什么东西,而尤利尔只能轻轻倒出少许,用魔法凝固带走。
接着是重头戏。
书册有它应有的重量,尤利尔拿起它时差点脱手。但不论如何,他比在布鲁姆诺特时更镇静,也更专注。盖亚的所有教典从外表看来都全无区别,但只有主教的教典里记录着神术。盖亚教会在伊士曼王国只有一位总主教,他在铁爪城曾将尤利尔拒之门外。那时候他没敢潜入总主教的居所,现在他后悔了:有雄狮阁下帮忙,他们未必不能这么成功。
书里确实夹着纸张,都是不相干的东西。其中一张上面写着一首赞美诗,笔迹比罗玛还乱,落款正是今天。尤利尔将这份纯洁的礼物放在椅子上,转而搜索抽屉和书架。密室里空无一物,显然安德伦神父清楚教会的许多固定密室的位置根本不是秘密,提前将文件收走了。他正待低头摸索书桌缝隙,忽然听见咣的一声,霎时间,他的手指先于意识发射出一道冰冷的寒光。等他抬起头,才看到蓝色溶液和玻璃瓶冻结在一起,正在书桌边缘定格在即将倾倒的刹那。
尤利尔没有扶起玻璃瓶,反而将目光集中在液体倾向的落点。他拾起椅子上的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