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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前的二环城区,干胡桃街的一座别墅后,恶名卓着的口哨帮催债人敲开了涂着灰油漆的松木门。夜色中传来争吵和推搡的窸窣,簇拥路旁的紫叶女贞枝飞叶落。也许是醉酒给了鲍曼勇气,他头脑发热,胡言乱语。又或者伯莎饱受折磨,情绪激烈……摆脱噩梦的渴望控制了她,心脏里的澎湃血流鼓动着她。盖亚无法给她慰藉,于是事情变得疯狂起来。绝望的发泄,压抑的反弹——随着缓缓流淌的生命之源在夜色下蒸发。
“伯莎怎么会给他开门?”尤利尔从无边的幻想中回过神,听到阿加莎·波洛侦探给出询问的旁白。
“她根本没关门。”霍布森嘲弄,“她在等人。你知道她在等谁。”
是冈瑟。这混蛋竟敢自称为女神的信徒,尤利尔怀着怒火想。我被他骗了,被他救下一个不相干的妓女,被他包裹在胆怯上的善良蒙蔽。他是个懦夫,从头至尾都是。说到底,我从不曾真正看透这个人。
“现在我弄不明白这些人之间的破事了。”威特克悄悄地说,“不过那女人可真够厉害的。”
我见过更厉害的。尤利尔想到了妖精女士奥萝拉,她们都是爱骗人的女人。或者说,女人都爱骗人。只是伯莎女士已经离世……莫非她的死与这件事有关吗?
学徒接受了事实,因为他认识伯莎还不到一个月。然而霍布森与伯莎一母同胞,他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的手臂。他对伯莎的印象根深蒂固。“你个蠢货懂什么?要不是生就一副大块头,你这种白痴到死也别想穿上这身黑皮。”赌徒逮住治安官的话头,把积攒的恶毒言辞倾泻在他身上。“比起安德鲁·弗纳,冈瑟虽然一无是处,但好歹不会被你们抓住。”他的目光扫视过每一个人,在使者肩膀的七芒星上稍作停留。
霍布森宣布:“安德鲁完全是在撒谎。至于那女人,谁知道她蠢得连来人是谁都分不清呢?她对付骨折和脱臼很在行,对付床伴可不那么痛快。”
没人在乎他的反驳,尤利尔更想知道安德鲁和伯莎到底是怎么与加德纳·雷诺兹联系在一起的。他们唯一的连线是霍布森,但赌徒看起来更像是游荡在弗纳家门外的一条野狗,别说吸血鬼奸商了,就连都鲍曼没道理半夜找上门去——口哨帮敢追杀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赌棍,但绝不敢对高塔成员放肆。
“菲尔丁神父与口哨帮有联系。”事实上,安德鲁对霍布森的小动作所知不多,但阿加莎·波洛这位侦探女王破案的手段显然不局限于真言药剂的“强制审问”。“他其实就是黑帮的实际首领,才会让那群无赖整日追着霍布森要债。后者当然得逃跑,因为这些人要的不止是钱财。”
“而加德纳·雷诺兹的做法给了邓巴·菲尔丁毁约的理由,同时由于吸血鬼的目的就是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他完全可以越过霍布森这个中间人直接联系买家。”
买家。“那些孩子……?”
“去向不明。加德纳·雷诺兹也只是个邮递员,他把这些得到了正规领养手续的孩子分门别类送到下单的信箱里,然后放手不管。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大部分人与新型烟叶的贩售有关。好了,对他们的去向我也有猜测,现在请保持安静,等你听完了这个故事,你也会想到孩子们上哪儿去了的。”
阿加莎继续讲故事。
“伯莎杀了鲍曼,但这其实属于没有预谋的激情杀人。她是在绝望中受到了刺激,才会全然不顾自己的信仰。她的绝望源于很多东西,安德鲁的虐待仅仅是一部分。十年前她被迫放弃自己的小女儿来换取更好的生活,这种事会扎根在人心里,时刻动摇她的意志……不过在我看来,伯莎女士的突然崩溃是由于近期发生的事。”她咂咂嘴,“近期发生了很多事,筛选真相十分不容易,但还不至于让阿加莎·波洛感到为难——我想她应该受困于‘索维罗’的折磨,因为别墅里储存的魔药数量过于惊人。”
“可那不是霍布森与安德鲁的储蓄吗?”威特克问。刚刚阿加莎没有问过维修师这个问题。
“当然不是。伯莎·弗纳把魔药藏在化妆瓶里,她的职业与药物配置有关,从烟叶里萃取特殊成分只有她能做到。霍布森与邓巴·菲尔丁神父合作愉快,他干嘛要到死角巷去抢生意?”
这时尤利尔才想起来,霍布森承认自己是受到了加德纳·雷诺兹的胁迫从而违背了契约。有了冈瑟和无星之夜的前车之鉴,他现在时刻开启着誓约之卷的辨识魔法。只要女神还未背叛他,尤利尔就相信赌徒没说谎。
“那安德鲁·弗纳为什么说谎?”治安官皮科尔刚问出这个问题,就明白了它的答案。“是为了伯莎·弗纳?”
“安德鲁与伯莎毕竟夫妻一场。我能想象出来这种人的思维方式:他打老婆是自己的事……”说这话时侦探小姐皱了皱眉,“……因为她是他的私人财产。同样的,没人会坐视自己的财产受到威胁或侵害。够了,别打岔!假如你们还有那么一点上下级间的尊重的话。”她命令道。
“鲍曼闯进别墅,伯莎却不敢声张出去。她在烟瘾中煎熬,还得与上门的恶客周旋。倘若鲍曼客气地要求弗纳夫人还债,也许事情就不会发生;可惜他奉神父的命令搜寻霍布森的踪迹,这使他有了莫名其妙的底气……不过我猜测,直接导致弗纳夫人崩溃的原因是他让她知道了霍布森的‘生意’。”
“她为家庭放弃了骨肉,亲弟弟却成了贩卖幼儿的皮条客。”
尤利尔打了个寒战。一时间,他竟觉得自己得知修道院真相后的心情与伯莎女士有几分相似。“她绝望了。”
“从她临死前的祈求中,我还原出当时的情景。她带他上楼,敷衍他在柜子里搜索钱财。鲍曼会问一些有关霍布森的事,这会方便他的追踪。而饱受瘾性折磨的伯莎女士下意识选择了她藏满索维罗的柜子摸索,不巧的是,桌子上点了一盏灯……蜡烛插在笨重的金属托盘上。在绝望的人眼里,它除了盛蜡油还有更多用处。于是她迅速转身,用烛台猛砸他的头。鲍曼倒在梳妆柜上。蜡油和鲜血混在一起流淌下来,使得木头上血迹斑斑,难以清除。”
尤利尔立刻想到了伯莎女士卧室中的梳妆柜。他曾以为那是安德鲁殴打伯莎留下的,而真相则不同。
侦探停下来。“我的推理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漏洞:弗纳夫人只是个护士,即便她是神秘生物,也很难杀掉口哨帮的催债人。要知道,这些恶棍在打架斗殴上的专业性足以对付没碰过剑的神秘者。偷袭对他们是不奏效的,因为下三滥的招数才是他们战斗的主流手法。”
“她用了药物知识?”威特克猜测。
“仓促之间,她不可能有准备镇静剂这类药品。”波洛小姐否定,“如果非要给出一个解释,我宁愿相信是与索维罗魔药有关。”她摆摆手。“这些细节我们稍后再说。”
“虽然伯莎失手杀了鲍曼,但她却很难对丈夫安德鲁隐瞒这个事实。原因我们都知道。伯莎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女人——我得说,大多数女人都这样——对丈夫言听计从。你肯定想不到,她甚至连冈瑟的事都没有过隐瞒!这是弗纳亲口告诉我的,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赌徒扭着身子挣扎。“纽扣冈瑟是个懦夫,在安德鲁知道这件事后,他基本没找过那蠢女人。你认识那家伙,别否认,你见过他。真见鬼,他没为了爱情与我那可怜的姐姐一道去天国吗?”
“伯莎女士是有些小毛病。”阿加莎咳嗽一声,不再发表看法。“但她已经死了,我还能要求她做什么呢?”侦探谈及维修师对死人的处理方式,赌徒闭上嘴。“安德鲁将尸体藏起来,命令伯莎不许说出去。他知道妻子有乱说话的毛病。原本事情该到此为止了。要是没人把鲍曼的案子捅到我眼前,他的失踪仅仅是事务司表格上一个数字的组成部分。布鲁姆诺特的神秘生物比凡人多几倍,每天都有两位数以上的人失踪。”
在四叶城可没人统计过失踪人数……尤利尔觉得自己活到现在真是运气。说实在的,安德鲁的做法足以掩盖真相,但后来鲍曼的尸体却被挂在教堂里。他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当学徒追问她时,侦探小姐十分不悦。“鲍曼是口哨帮的人,口哨帮是菲尔丁神父的狗。狗挨了打,主人必然会警觉。菲尔丁又不是鲍曼那样没什么见识的货色,如果他能在主教眼皮底下偷走婴儿,就没道理不清楚盖亚教会与克洛伊塔的差距。更何况他做的生意冒着巨大的风险,傻了才会自找上门。加德纳的烟草生意与教会八竿子打不着,不还是被十字军注意了?”